朝歌裹着那件黑衣袍，缩在堆满干稻草的角落里，她一只手攀折窗棂，正想爬起来，窗边就响起一阵嘀咕：“妹妹你别杵这儿，我要进去了，我跳进去肯定要踩到你。”
    朝歌往后缩了缩，稻草叶子隔着衣服摩擦着她的背，她痛的眼眶都红了。
    戴着面具的少年打开两天前被他撬开的窗户，挨着身子跳进了柴房。他刚落地，一脚踩在一根木头上，他脚一滑，木头一滚，整个人失去平衡的往后倒。
    ——直直的压在朝歌身上。
    他的脖子上凸出来的脊椎骨压在朝歌额头上，朝歌整个人都被他压在身下。
    少年比瘦弱的少女高出一大截，他倒在朝歌身上，把少女遮了个严严实实，这一摔把他给摔懵了，愣在那里也不知道起来。
    朝歌整片背脊被压在稻草堆上，她痛的呼吸都不畅了，见他不起来，只好抬起手拧了少年一把，她身体发软，能有多少力气？虚虚的拧了一把，细瘦的手搭在少年的腰上，少年被开水烫了一样，立刻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小爷……我不是故意的，”他弯腰把少女扶起来，一脸紧张，“没弄疼你吧？”
    朝歌一只胳膊搭在他的手臂上，挣扎了半天也没能站起来，少年干脆两条胳膊抄过她的腋下，把人给抱了起来。朝歌身体发软，失去支撑，整个人往后倒，少年眼疾手快的抱住了她的腰。
    朝歌这辈子第一次跟人这样亲近，一时间竟然忘了说话，她半靠在少年怀里，低着头，余光瞟见少年通红的耳根。
    他故作镇定，扶住朝歌的肩膀，让她坐在干草堆里。
    少女颜色憔悴，脸色苍白，散开的长发披在背上，她裹着他的衣袍，衣袍大极了，一点儿也不合身，都长及脚踝了，刚好把她整个人都裹住，更衬得她小小一只，像极了树上的鸟雀。
    他变戏法似地从衣服里拿出用油纸包住的两个包子，递给朝歌，“喏，给你的。”
    朝歌抬起来头，一双泛着水汽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她冰冷的指尖触碰了一下少年的手，小声问：“为什么？”
    少女的眼底泛青，长长的睫毛挂着一串泪珠，泛红的眼尾落在苍白的脸上，可怜极了，一下就把少年的同情心给激出来了。
    “没有为什么。”
    朝歌犹豫了一下，接过包子，剥开油纸，立刻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少年被她的吃相吓到了，他养尊处优，还从没见过这样吃东西的人，嗫嚅的说：“慢、慢点吃，别噎着了。”
    朝歌以少年难以想象的速度吃完了两个包子，她忽然捂着嘴，眼眶发红。
    “别急别急，让你慢点吃，你这是多久没吃东西了？”少年在她身边坐下，“你揉揉胃，慢慢揉，就不想吐了。”
    朝歌没听他的，她缩在稻草堆里，整个人窝成一下团，低着头，闭上眼睛，神色怏怏的。
    面具少年说：“妹妹你不用担心，你揍的那个人不会来找你麻烦的，他是个混球，那天的事我替他向你道歉。”
    朝歌拳头握紧了一下，发现自己还是没有力气，很快又松开了拳头。
    “你又没做错什么，”她终于开口了，嗓音沙哑，声带仿佛被烈火灼烧过一样痛，“你道什么歉。”
    那少年说：“你背上的伤，虽然我已经给你敷过药了，但还是必须找个大夫看一下。”
    他伸出手摸了摸朝歌的额头，“天哪，这么烫！”
    朝歌不想说话，她只想好好睡一觉，什么事都不想管，哪怕她病了，病的快死了。
    “不行阿，我得带你去看大夫。“少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朝歌倒是一脸无所谓。
    “你怎么样了？背上很疼吧，是不是很冷阿？”
    朝歌抬起头，抬了抬眼皮看了他一眼，“放心，命贱，死不了。”
    少年一听见“贱”这个字眼，就想起梁冲那混蛋对她们的所作所为，虽然那事不是他做的，可他依旧羞愧的要死。他半抱着朝歌，说：“别说这些丧气话，我带你去看大夫。”
    朝歌吃惊于他的异想天开，竟然没有推开他。
    她想了想，她现在这副样子，绝对算不上好看，杨柳岸里的姑娘们说，男人对女人好，不外乎就是那个原因——虚荣感，满足感，优越感，存在感，很多男人在生活中没有的东西，便想方设法的从女人身上得到。就像前几日她揍的那个小王爷一样，他在家中得不到重视，便来羞辱秋心姐姐，好以这种方式来得到虚荣感和存在感。
    “你到底，想干什么？”朝歌实在想不通少年是怎么想的。
    “救你呀！”少年回答，“再不去看大夫，你就要死了！”
    “……”
    朝歌实在是没有力气搭理他，索性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额头抵在他肩膀上。
    “我带你去找大夫，你不用害怕，我带你出去，那个鸨母不敢把你怎么样的。”
    朝歌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好像在笑他太过天真，又好像在笑自己太过可怜。
    “这件事本来就与你无关，你不用为此感到愧疚。”
    “……可是眼睁睁的看着你死，我做不到。”
    朝歌想，这个人简直说不通！
    “唉，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你爹娘呢？你家中就你一个人吗？”
    “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在杨柳岸呢？”
    “你爹娘怎么不来救你？”
    “那个恶毒的鸨母是不是一口饭都没给你吃？”
    “……”
    朝歌无奈了。
    她终于找到比蔻枝还烦的人了。
    “朝歌，”她说，“我叫朝歌。”
    “朝歌夜弦五十里，八百诸侯朝灵山。好名字好名字！”
    “你怎么不问问我叫什么？”
    朝歌心想，你戴着面具，显然不想告诉我你的身份，我又有什么好问的。
    “你真的不想知道我的名字吗？”
    “哦，你叫什么。”
    “哈哈，就知道你会问。”
    “……”不是你让我问的吗？
    “告诉你也无妨，小爷我叫姜衡山，记住咯，以后盛京城里谁欺负你，你就告诉他你哥哥是姜衡山，他肯定不敢动你！”
    梁启被病弱的少女激起了浓浓的保护欲，他搂了搂朝歌，想把她抱起来，带她离开这逼戾的柴房，朝歌却重重推开了他。
    “快走！”
    她听见了脚步声，有人来了，她猜，肯定是李妈妈。
    “滚——！”她用厌恶的表情看了这个莫名对她示好的少年一眼，“别让我再看见你。”
    梁启不跟她计较，还往她手机塞了一瓶金疮药。
    这可是他从淑妃娘娘屋里偷来的，金贵着呢！被淑妃娘娘知道了，少不了要挨板子。
    李妈妈带着小厮进来的时候，梁启刚好踏着轻功溜了出去。
    他轻功虽算不上顶尖，可也不是李妈妈这等市井小民能看见的。
    “哟，这是谁的衣服？”李妈妈捏着滚金边的衣袖，笑的肥肉堆积在脸上，“这个年纪就知道找姘头了，看样子，还是个富贵爷！”
    朝歌看见她那张脸就想吐，她不想在李妈妈面前显得狼狈，好像是她不得不臣服在李妈妈脚下一样，于是她撑着地站了起来，咬牙不让自己倒下去。
    李妈妈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是谁给她的衣服，问她也问不出来，她妆容浮夸脸堆满假笑，“姑娘这几日可想清楚了？我把你关在柴房里不是想杀你，而是为了让你长个教训，我们这杨柳岸呐有杨柳岸的规矩，你生下来就是杨柳岸的人，就不要做些不求实际的梦了，好好学点东西，以后荣华富贵，可都是你的。”
    朝歌想不出为什么李妈妈的嘴脸转变的这么快，好像前几天想活活饿死她的人不是她一样，她深知杨柳岸里的生存之道，——这大周皇帝是大周的天，生杀夺予都是他一句话，李妈妈就是杨柳岸的天，谁都得听她的，她想杀你了你也反抗不了，她愿意给你脸了你也必须得接着，于是她说：“妈妈教训的是。”
    “姑娘知道就好。”
    李妈妈管杨柳岸里漂亮的女孩都叫姑娘，不漂亮的她看都不会看一眼，因为她们在她眼里是没有价值的。等卖身契一签，姑娘就成了她的女儿了。
    站在后边的一个小厮看李妈妈眼色，背起朝歌，把她背去厢房。
    李妈妈跟在后边说：“姑娘这几日就安心养伤吧，别的事等伤好了再说。”
    朝歌被背回了厢房，一路上，杨柳岸的娼妓都跟在后边看她。
    “哟，这谁呀？”
    “怎么伤成这样？”
    “这是活着还是死了呀？”
    “看样子，好像是素心的丫头。”
    李妈妈把身后的一串尾巴轰走，“走走走，一边去，晚上的舞练好了吗？”
    朝歌被放在床上，早早在房里守着的素心就迎了上来，她一看见不成人样的朝歌，眼泪就不住的流。
    这几日她天天以泪洗面，眼睛都肿的跟个核桃一样。
    李妈妈交代了素心几句，就带着小厮走了。
    素心打来一盆热水，给朝歌擦脸。
    “这衣裳……是谁的？”
    朝歌不想说，这事也不是一句话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怎么不见蔻枝？蔻枝去哪儿了？”
    她现在才发现蔻枝不见了。
    “蔻枝去医馆了。”素心也不想多说。
    她找来干净的衣裳，让朝歌换上，朝歌把梁启的外袍一脱，背脊的深深浅浅的伤口全露了出来，看得素心揪心的疼。
    素心突然伸出手，摸了摸朝歌的背，她的指尖沾了点药粉，她闻了闻，没有说什么。
    朝歌把手里那瓶药塞到枕头底下，不知道为什么，她并不想跟任何人说起姜衡山。
    “阿娘，那个小王爷有没有来找过麻烦？”
    “没有。”素心帮她把衣服穿上。
    “李妈妈怎么会同意把我放出来，我给她捅了这么大一个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