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回那座皇城时，已是戌牌时分。
    黑幕般墨云低低盘踞在宫阙城头，雨一直在下，静默的诺大宫域，森森隐然。
    宫侍掌灯，在前头，殷勤地引着他在曲曲折折的城门甬道内穿梭，间或回头复杂地瞄一眼那张绝美的脸，终不动声色地带着青词向深宫走去。
    青词紧紧抿唇，淋湿的鬓发紧贴双颊，冰凉地，僵硬的。
    一道道宫门慢慢打开，又缓缓关在身后……渐渐行往深处，渐渐远离方外天地，渐渐地，原本静下来的心，开始沸腾。
    就要，就要见到他了呢……这样决然的背叛，他应该是恨极了吧……那么，重新回到这里，该受到怎样的惩罚呢？青词眉梢微挑，心底升起丝丝畏惧，再，莫名地被一种隐隐的狂意所取代——做过的事情我不后悔，那么，你怎么待我，我也不后悔。
    其实，一切就像一场闹剧：他就像一个跳梁小丑，戴上层层面具卖力地演出，总以为戏如人生，人生如戏，排练的戏码一场场上演，来不及思索，就已经入戏……有谁在冷眼旁观，又有谁在嘲弄戏中人的愚昧？？直到幕布褪下，沉溺的戏子是否该醒了——一场风花雪月，一场物是人非，而他，又得过什么，又爱过什么？
    青词缓缓扬头，脸庞在跳跃灯光下明暗不定，刹那魅惑如鬼魅，唇边，隐隐绽放一朵残酷而绝艳的笑颜。
    眼前，王的寝宫灯火通明，宫门敞开，引他进来的宫侍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谦卑地侍立在门口。
    “王上，青公子来了。”内侍低声禀告。
    才跨进寝宫，明亮的烛光刺痛了双目。青词下意识低头，待到适应后再抬眼时，一位内侍早已立在跟前：“王在寝室，请跟我来。”
    除去轻微的呼吸声，诺大寝室空荡荡，满是诡异的静谧。
    山雨欲来风满楼。青词微微咬唇，调整忐忑的心律，跟了上去。
    到了室门口，内侍推开门，青词躬身进去，立即觉得室内昏暗无比。
    屏风前的案台上，闪烁着一支巨大的牛油烛，昏烛光下，一个人提壶自饮。
    那个人……曾是高高在上威武的王，此刻伏在案边，微微醉熏，自斟自酌，如同一个孤独的孩子……青词心头隐隐作痛，一时酸楚涌上喉头，略带哽咽：“王……”便伏下身去。
    李隆似乎未察觉有人进来，直到听到唤声，方滞滞地转头，目光投向伏在门口的身影。呆呆看了半晌，方咧嘴微微一笑：“是你啊，外面这么大雨，怎么过来了呢……”
    语气平淡，带着醉意，仿佛一切都很自然，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青词不由疑惑地抬头，却看到李隆微探身在向他招手，淡淡笑着：“过来呀，孔吉！朕一个人……过得好孤单……”
    青词略略迟疑，却见李隆依旧在招手：“过来，陪朕……”低头下去，慢慢向他跪爬过去。
    还未到案前，就被那人一把攥住手臂，直接拖过去，来不及反应，已跌入一个火热的怀抱。“哈哈……”那人将下巴搁在自己肩窝，一双手紧紧箍过来，紧紧箍住，不放开一丝毫，酒气弥漫，语气中带有孩子般满足与狡猾：“终于抓住你了！！”
    青词动了动，挣脱不开。
    上头传来那人瞬间快活的声音：“我想你时就喝酒，醉了就能见到你了……你说，我是不是已经醉了？”
    蓦然心头一缩，青词停住挣扎，只觉呼吸都不畅，只觉，那隐隐作痛的愧疚开始肆惮地蔓延，刹那淹没了自己。
    “孔吉，陪我喝酒，好么……”
    长长一声叹息，王放开手来，青词抬头，烛光下一脸歉然，对上李隆醉眼朦胧，轻轻道：“王……”
    “嘘！”李隆忙让他止声，脸上尽是孩子般恳求神色，提起案上一个青瓷色的酒壶：“就陪朕喝一口，好么？”
    看青词点头，李隆满意笑着，举壶自己大大饮了一口，再饶有深意地看着他，缓缓伸手捏住眼前人的下巴。鼓着嘴，目光里盛满温柔的笑意，慢慢靠上去，轻轻地噙住了眼前人如花瓣般柔柔的唇瓣。
    青词被迫仰起头，来不及诧异，只觉一股冰凉的液体被抵入唇舌，伴着另一条霸道又放肆的舌头，霎时灌满整个口腔。
    “唔……”微微摆头，下颌被捏得生痛，但半分也挣扎不开，任凭那人迅速推进，酒液很快度进喉间，滑下去后，隐约带着一丝火辣。”
    许久，缠绵方才渐渐消退，那只强悍的手松开，青词急忙退开，极力平稳瞬间萦乱的气息，脸，早已通红。
    始作俑者却含笑凝视，嘴角翘起，本是醉态的双目此刻已经清明，仿佛刚才只是假醉。
    “你……”青词瞠目，指过去，正要询问，忽觉喉头一片火热，待吸一口气再要说时，一股难言的艰涩迅速占领喉间，不及开口，疼痛马上从此处蔓延开来。“怎……”再说时，剧痛涌上来，竟发不出一声。
    原本微笑的李隆脸色微微一变，双目精光一闪，嘴角翘起，染上一层残忍笑意。
    忙伸手抚住喉头，青词连连吸气，却无论如何都发不了声，急切抬头时，对上那人深沉的目光，不由一惊，马上明白——酒……
    只觉身心蓦然一凉，他……竟要毒死自己……
    待看尽他一时间神色急剧变化后，李隆笑意渐渐隐去，渐渐浮上一种寂寥：“孔吉……我不是有意要害你……”
    为什么？！青词死死盯住他，目光里的不置信，渐渐转为悲凉——为什么？！
    “为什么……”李隆似乎猜透他的意思，轻轻摇头，眼角溢出泪光：“为什么……只是为了惩罚——背叛我的人，该受到惩罚！！”生生压抑的情绪瞬间爆发，李隆上前要搂住那个颤抖的身躯，却被青词狠狠甩开，他轻蔑一笑，又扑上去，准确地抓住青词瘦弱的肩膀，死命搂住：“背叛了朕，背叛了朕，还想好过么——朕心有多痛，你就该有多痛！孔吉！孔吉！！”
    怀中人狠命挣扎着，在听到他一叠叠声撕心裂肺的呼喊后，突然沉寂，停止挣扎，软软地靠在那人怀里……泪，不知不觉滑过脸颊，滚烫炙热，瞬间无力——我们，何必要这样折磨自己……
    “孔吉啊……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呢，你是要陪着朕直到地狱，都不分开的人啊……”李隆死死圈住怀内颤抖的人，低低絮说着，寂寥又痛苦：“所以朕用哑药……因为那便什么都失去，朕还拥有你最后的声音……”
    李隆长长叹了一声，“还好，最后你叫的人，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