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红顶商人 第六章 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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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戎老家在江汉平原中部,曾经的洞庭湖沉积平原,可以说是块寸土寸金种啥长啥的黄金宝地。在老家,几大姓氏按照祖上的规矩占据着自己的土地,现在虽然说都是和睦相处互通往来,但在以前土地作为生存根本的时候,各族都会为了自己的土地不被外姓侵占而奋力抗争,于是武术便兴盛起来,几乎每个族里都会选派几个资质较好的人出外走江湖,学四方武术,然后回来教族里的年轻人,为的是“内练强身健体,外防匪贼强盗”。而文戎的师父正是这样一位被族里选出来,由族里大户资助出外行走江湖学艺的其中一位,顺长江而下游历南方。
之所以向南走,也是因为长江水道的便利原因,还一个以原因是历来族里的年轻人都是向南走,学来的东西都属于南派的,派出的年轻人也都按照南派的拳理练的基本功,便于游学时候上手快,学得精。南拳北腿,湖北人也属于南方,身形不如北方人高大,学习南派拳法比较合适。如果让一个精巧小个子去学习势大力沉的北派腿法,就如将一个跑车的发动机装进大卡车里,也是运转不开的。
长期的积累磨合,渐渐也形成了江汉平原地区的独一风格,但总体来说,还属于南派一脉。同时也由于是游学,师父不同,教的也是一鳞半爪,不可能把看家底的东西给一个学玩就走的外来户,而文戎师父这一族里历来所学却比较系统。
江汉平原地区的拳术都以“战”为名,如靠战、勇战、金刚战等,但招式都非常的少,最少的一套拳仅四式,无起势也无收势,招势间的转换也生涩的很,这都缘于出外走江湖的“武师”由于难受信任和器重,大多数的功夫都是自己揣摩、偷学甚至是从自己或者别人与人对敌的时候学来的。文戎师傅这一族却是个特别的例子,所学的系统的多,选派出的年轻人也以此为方向去游学,渐渐的形成了有系统的气功和武术形式,甚至有了一套内家拳的专门练功心法。
至于器械类,却相当具有地方特色,根据外方所学,融合地方条件,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就说这器械的选择,除了常见之极的棍、刀等之外,还有很多就取材于日常劳动生活接触之物,比如:扒、扁担等。
可以说江汉平原地区的武术史,就是一部委屈和自强相交错的历史。
文戎的讲叙并每过于具体,因为他觉得他对面的这老头实在太厉害了,还是留点东西让他慢慢掏的好,一下子全抖出来了,会让人没安全感。这么想,文戎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越来越势利了,懂得和一个前辈或者说是个善良的老人做这暗地里的尔虞我诈。
段其昌显然对这发生在汉水边上的故事很感兴趣,只是这个历史是从来就没人记录进历史书的,也没有人想到过去记录他,仅仅是口耳相授,而如今,可能愿意听这个历史的人都没有了,这个时代,变了。
“小伙子,你在逃避重点啊。”段老爷子的话总是让文戎觉得一针见血。
文戎也不回避,笑着道:“我跟您的经历没得比,我怕一下就被您掏空了。”说出这话来,文戎感到一阵轻松,之前在心里这么想,总觉得不够坦荡,现在说出来了,即便是小气之言,但也可以当作是玩笑。段其昌显然是把这话当作玩笑了,道:“哦,难道还有保密条例?那好,我问你答,但你有权拒绝回答。”
文戎也觉得这老头真新鲜,想必是长久研究犯罪心理,功成名就之后却很少有机会亲自参与审讯了,今天找个机会过把瘾,不过,能被一代神探亲自审问也应该算做荣幸的,毕竟这样的机会不会很多的。
段其昌首先问的还是关于气功的问题,毕竟这是为儿子问的,父子还是连着心。
提到这个问题,文戎心里的愧疚又犯了起来,谈论这个问题,就必须提到师父。文戎是师父收的最后一个徒弟,也算是关门弟子,只是文戎从来没这么认为过,如果不是不愿过多和段其昌提到师父,他是不会说出自己是关门弟子的话来的。和文戎一辈的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去了或是上了大学,或者干其他什么,但几乎所有人都在做同一件事情——抛开家乡的一切陈旧的东西,这里面也包括武术和气功。
文戎的师父不姓文,而姓谭,但和文戎爷爷属于旧交,是一起谈论武术的老友。后来爷爷去世,师父和文戎的父亲也相交甚厚,谈论的是日渐消逝的传统礼节、文化也包括武功,他们在尽力保留和挽救这些东西,文戎也在帮着做这个事情,用他的笔来记录和整理这些几乎被同辈年轻人遗忘或者干脆从来没接触过的东西,比如“大傧礼”。
当师父找到文戎的时候,很坦白的说明了文戎的资质和散漫的性子其实不适合来做他最后的传承人,但当时已经没有年轻人愿意接受这些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了,原本打算按照族里老规矩,只传给谭姓后生的,但身体渐渐衰老,眼睛也渐渐不好使起来,按照师父的原话来说,“就象一只要下蛋的母鸡正在找一个窝”,而文戎就成了这个窝。
师父以代老友授艺的名义收下文戎这个徒弟,意思是说文戎是自己爷爷的徒弟,只是爷爷不在了,自己仅仅替他爷爷来教文戎功夫,总算是没违反族里和祖上功夫不传外姓的规矩。然后,师父就带着文戎去到他简陋的瓦房里行拜师礼,一个很简单而特别的礼节,文戎对段其昌关于那套气功的讲述就从这个礼节开始。
……
“什么?你的师父是只猴子?”段其昌对文戎的话很是惊奇。
文戎却很平静的回答:“是的,准确的说是猿,一只白猿,师父让我拜的不是他自己,而是一个写着‘白猿老祖’的牌匾,那只白猿就是我们这一派武术的开山之师,我们尊之为白猿老祖。”
“但武家传下来的规矩却说他们的祖师爷姓严?”
看着段老爷子一脸的担心,文戎知道他担心自己的气功和陈建军的不是一路,救不了他,这让文戎也不想再多停顿和隐瞒了,一口气把这其中的关系讲了个彻底,掏空就掏空吧,反正也就20年历史,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其实文戎在拜师的时候,师父就给他讲过了自己的在外遇到有人问起自己的师承,一定要说师傅姓严,排行第三,称严三师,自己的授业师才是姓谭,懂江湖的人就知道你是内行了,如果开口就说师父姓谭,人家就当你是外行或者从师不精。其实文戎心里知道,可能这个世界上能问起这个问题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但他还是认真的记下了,当作对一件即将消失的文化的纪念,毕竟师父的江湖,她还在么?
说的是有位老头病困潦倒之时流落到了严家三兄弟的家门,受到了他们的救济,于是老头提出教他们一身功夫,但提出了几个要求:找一间房子,门窗都用黑布封上,练功的120天里不许人进入也不许偷看,连吃饭都是人送来放到门口后里面的人自己取进去。后来严家人同意了,严家三兄弟就随老头进到了那间封闭的房子里,每天由严家母亲送饭到门口。
就这样一直到了最后一天,严家母亲送完饭后正要回去,但积累几月后的好奇心实在太大了,就掀开门帘看了一眼,当下就惊呼一声:“好大的一只猴子!”因为她看到教严家三兄弟功夫的是一只巨大的白色猿猴。
故事一般到这就会是个很惨痛的结局,这个故事也一样。老头看到自己被识破,也就对严家人讲自己的确是只白猿,既然已经被看破,缘分也就尽了,于是离开了。从此后,练习这门功夫的人都称自己的师父姓严,祖师爷是白猿老祖。而文戎师父所学的是严家最小兄弟那一派的功夫,所以称自己师父为严三师。
严三师天生残疾,右腿瘸了,所以这一派的功夫中有个很独特的站姿叫“雀步”:左膝微屈,重心在左腿上,右脚前探,脚尖虚点地,仿是就是严三师的瘸腿。形式上很像杨式太极拳的虚步,但重心要更低一些。纵然是天生残疾,却并没影响到严三师这一派武功的成就,因为这一派后来有了一个在武术界非常响亮的名字,叫做“洪拳”。
但这个故事不是每个学这派武功的人都知道的,很多人学了一辈子的半拉子功夫,却不知道他们所学的居然就是鼎鼎有名的洪拳——当然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但文戎师父也没告诉他自己的功夫和这个故事是怎么得来的,这是文戎的一大遗憾,他也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师父,比如白猿老祖的来历或者太师父是谁,但这都没有机会了,仅仅从师父口中知道了太师父的一句话“择其心善者教之”,说的是选徒标准,或许这是文戎能成为传人的唯一合格点。
段其昌听到此处心算是放了下来,儿子有救了,同时也为明白了武家所传的这套功夫居然是洪拳显得欣喜,毕竟以一门成名武术传家,对习武人来说这是件光耀门楣的事情。也和文戎探讨了一下关于修习这门气功忌女性的原因,想必大多人会认为是当年严家母亲违反约定看到了白猿老祖真身,所以导致后人修习都要绝对禁忌女色。其实文戎师父也说到过这点,但谭师父不是个迷信传说的人,很理性的解释了这一点,男属土,为阳,女属水,为阴,这门功夫本身就是以阳刚为本,接触女性会引阴而损阳,对练习不利,而且因为在阳刚不稳之前阴阳对冲,自然是伤身了。而功夫练成之后,必然会有固本护阳的法门,而陈建军或者说武家祖上就是因为没学到这个法门。
文戎告诉段其昌,师父是9岁南下,15岁学成归来,17岁就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儿子,终身功夫不退,70有余才收了他做关门弟子,依然功夫精纯。这话让段其昌着实笑上脸来,他知道,这固本护阳的法门已经在文戎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