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人生如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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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忧”,西滇京城一家有名的店铺。它有名,在于它的特殊业务。人生在世,悲苦难免,任是谁都躲不过、逃不了。而有人却偏要逆天而行,试图助人避开悲苦、觅得喜乐。
若你有心愿未了,可去“解忧”;只要“解忧”应承接手,定会让你心想事成。当然,前提是你能一掷千金而面不改色心不跳。若你突遭不幸,上山无路入地无门,可去“解忧”;只要店主愿意,便可倾尽所有助你摆脱困境。若你仅是感慨于人生的无聊与痛苦,想追寻刺激,更可去“解忧”;那里的醇酒佳肴、妖娆佳人以及让人血脉喷张心潮澎湃的赌桌风云可让你顷刻间忘记尘世烦恼,沉于温柔乡、安乐窝里意乱情迷,自此堕落沉沦,甘愿陷于万劫不复之中。
五年前,“解忧”在西滇京城中开业之初曾几度遭到官府查封,可查来查去无果而终。它既是妓院酒楼又是赌场却偏偏不是举报人口中的杀手组织;楼中貌若天仙的姑娘全是自愿卖身为妓,从不受胁迫。它的每项业务都用金钱完成,丝毫不涉及人命和鲜血。拿人钱财、与人消灾,这样的店铺,为什么要查封?时间一久,西滇京城中的达官显贵也成了常客。机缘巧合下,西滇辅国重臣玄王宫书玉偶入“解忧”,并将其老板娘引为红颜知己。一时间,“解忧”成了西滇国的灯红酒绿中一道独一无二的风景。
暗夜细雨花残落,流水不怜无根萍。解得千愁万忧来,不教白发一夕生。
薄云蔽月,夜雨飘零,流水浮舟处轻红片片;轩窗半掩,倩影微露,转身回首时青丝如水。
裱挂在“解忧”一楼大厅墙上的这幅意境淡雅的字画是迎接店中客人的第一位小二,此时此刻,它正以优雅恬淡的姿态俯瞰着正在厅中来回踱步的人。
此人五十出头,一身灰衣风尘仆仆,双眉紧蹙,鬓角隐约现出根根银发。他不时顿住脚步仰望墙上那幅名为“忘忧”的字画一眼,目中满是焦灼与忧虑。
长长的楼梯上走下来一名青衣小厮,他打着哈欠施施然地走到那人面前,懒懒地开口道:“这位客官,小店刚开门。赌桌未摆好,姑娘们也尚未梳洗完毕,您还是等等再来罢!”他说完,转身便要上楼,却被那人拦住了。“这位小哥行行好,我不远千里从中原赶来,求你通秉老板娘一声。”那人拽住小厮,拿出一锭银子便往小厮手中塞。大约是有钱人见得多了,小厮不屑地“哼”了一声:“本店规矩:私收客人金钱者一律扫地出门。客官,您想害我吗?”
“不敢,不敢!只是……人命关天哪!”那人须发颤抖,目中蓄满泪水,抖着手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来。小厮眼尖,马上辨认出了银票上的金额,嘴便张成了鹅蛋形。“这个……是孝敬您的。”那人看到了小厮的表情,颤巍巍地将银票递了过去。小厮咽了口口水,犹豫一下,便伸出了手去。
“小福子,你的贱病又犯了吗?”一道清脆的语声从楼上传来,小厮伸出去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他极快地转过身来,脸上换上谄笑几步凑了过去,声音也甜得有些发腻:“小福子哪敢?我只是好久没看见大码银票了,一时手痒就想接过来看看。翠香姐,你可别告诉老板娘。”说到最后,竟变成了小孩子向大人撒娇般的语调。
叫翠香的娇小少女走过来,瞟了一眼那人手中的银票,转过身来紧绷着脸训斥道:“没出息的,那样的银票我们店里一日不知要见多少,你却一大早就在这里大惊小怪,丢死人了!”小福子被骂得灰头土脸仍不忘讨好翠香:“我不攀姐姐,在老板娘身边伺候见识多广。我目光短浅、鼠目寸光、胸无大志……还望姐姐提点我。”翠香“扑哧”一笑,伸手往他头上一点,娇嗔道:“乖乖干活去!”小福子得令,吐吐舌头溜了。
翠香这才转向那人,问明了他的来处和意图,让他坐在厅中稍候,自己则上了四楼。
“解忧”的地下室是藏酒窖,一楼是酒馆,二楼为赌场,三楼是客房和店中姑娘们的寝室,四楼整整一层则为老板娘的起居室。
一踏上四楼,翠香便不由自主放轻了脚步。宽大的房门紧闭,隔着窗纸看不清室内的景象,翠香将耳朵附在门旁却只听到了一室静谧。她踌躇半天,抬头望望大亮的天色,最终痛下决心般地大咳了两声。半日后,一道慵懒的有些低哑的女声响了起来:“什么事?”
“掌柜的,有买卖上门。”翠香立在门外,抿着嘴往里张望。
室内隐约传出低微的呢喃声和被褥拖动的悉索声。“进来吧。”,这一声,却是道低沉的男声。
翠香推开门,“吱呀”一声,春意暖香夹着宿醉欢爱的暧昧气息扑面而来。翠香的脸不由得红了起来,头也低了下来,却仍忍不住偷眼去望闪着流光的密密珠帘后那些旖旎缱绻。柔和如水的朦胧莹光中,一道白色的俏丽身影正从她身旁那具魁梧高大的身躯里挣脱出来。“解忧,记得晚上到‘灼华’去听戏,雅座已订好。”男人轻抚女人的脸颊,语声中带着明显的宠溺和怜爱。待得到肯定回答后,他走到帘前,掀开珠帘走了出来。
翠香垂着头,脸上腾起一片火烧云,等那双绣着麒麟纹的紫金靴从身边经过时,矮身行礼,低声道:“送王爷。”那双靴子没做任何停留,越过她,径自出了门。
直到脸上的红晕褪掉后,翠香这才走进帘里。她先整理好床榻上凌乱不堪的被褥,方才走到坐在妆台前的女子身后,拿起木梳帮她梳理那头乌黑柔亮的及腰长发。
“一大早就有生意?”听到老板娘解忧的问话,翠香点了点头,将她那一头令人羡慕的长发松松地在头顶绾好,又将剩下的发丝梳顺,让它们随意地披散在身后。也难怪令京城中所有女子痴狂的玄王爷会对老板娘情有独钟,或许她不是最美的,但却是最有韵味的。她身上永远有一层淡淡的忧伤和愁思,将本该四射的艳光罩住,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柔弱而黯淡,更添几分娇媚。
翠香抬起头看着铜镜中那张白皙得几近透明的脸庞和淡粉的嘴唇,放下了手中的梳子:“此人来自中原的武朝。”
解忧抬到耳边的手臂顿了一顿,白玉腕上的碧色珠串在晨光中发出柔润的亮光。很快,她伸手将溜到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掖到耳后,淡笑道:“原来我们的生意做出了国门。”
轻轻的叩门声响起,侍女翠枝和翠屏走进来。两人放下手中的东西后,又静悄悄地退了出去。翠香转头看了看放在矮几上的水盆和汗巾,暗叹了口气。老板娘有个怪癖,每天都要用晨露洁面,每天早晨喝到的第一口水一定要是新鲜的露水。为此,玄王爷特遣工匠用青铜铸造承露台放置于城外的几处山头上,命人专门收集露水。“解忧吸风饮露,冰清玉洁。”每当玄王爷这么说时,老板娘脸上的笑容就会凝住,然后一丝一丝地消失。
吸了口气,翠香收回心神,继续道:“他姓冯,家住武朝与我国交界的临南郡,世代为书香门第。他家的独子在参加当地一位巨贾豪富举行的宴会上迷上了人家的一位歌舞伎,回家后相思成病,卧床不起。冯员外救子心切,前往巨贾府上恳求,愿出巨款买下此歌舞伎。谁知这巨贾无论如何都不松口,还说除此女之外他都可拱手相送,连让此女去见冯公子的请求都不答应。冯公子气息奄奄,冯员外无计可施才来到我‘解忧’求助。”
“把这件差事交给小福子去做吧,他也该出去历练历练了。”解忧在镜子看着翠香,懒懒地开口。翠香答应一声,并没离开。她服侍解忧净面后,又从托盘中端起了白瓷碗。解忧接过来,眉头微蹙,仰头灌了进去。翠香咬了咬嘴唇,忍了又忍,终于冲口而出:“老板娘,你何苦如此?”
见解忧不语,她索性一说到底:“这药汤,从玄王爷开始在这里过夜起你便开始喝了,一喝就是三年。南滇国中,有多少女人想方设法要拴住他的心,可你为什么就……”
解忧放下瓷碗,拿起了碗边的那朵红得刺目的蔷薇花来,把玩着花茎上的尖刺轻声道:“你不懂,那些都不是我配拥有的。”
“为什么?”翠香紧握着拳头,眼睛有些发红,“王爷不是常说老板娘你冰清玉洁吗?”她话一出口便后悔了,果然,解忧的脸色黯淡了下来。“冰清玉洁?”她重复一遍,手指一颤一颗血珠便渗了出来。解忧将受伤的手指伸进口中,轻吸了一口,随即盯着手腕上的那串玉珠发呆,半天后方才回过神来。“去告诉冯员外,就说他的事解忧应下了。”解忧转身在妆台前坐下,理着胸前的长发再不说话。
翠香点了点头,收拾好东西,慢慢地退了出去。
当冯员外跪在“解忧”的大厅里感激得涕泪横流时,解忧正站在窗前,沐着清晨明媚的阳光俯瞰行人车马渐渐密集起来的街道。她抬手,将手中的鲜红的蔷薇花轻轻簪在发间,长长地叹了口气。
解忧,你为别人解忧,却解不了自己那如海深的忧愁。
解忧,你帮别人得到幸福,却放弃自己的幸福。
因为,你不配!
南滇与中原的武朝比邻而居,礼仪习俗多受武朝影响。但毕竟是少数民族政权,社会风气要比武朝开放得多,最大的一点不同便是——夜晚并无“宵禁”。夜幕一降临,整个京城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沿街的店铺门庭大开,街边摆摊的小商小贩高声吆喝着揽客。一时间,小吃的香气、货郎铃铛的叮咚响声以及喧闹的欢声笑语将整个京城的街道塞得满当当的。
解忧满意地看看铜镜中的人影,抬手整理一下鬓角,跟在翠香身后通过四楼一侧的暗梯向楼下走去。此时正是“解忧”生意最红火的时候,甜软的骊歌媚语和迷醉的调笑、棒棒的摇筛子声和赌客下注时豪气的拍桌声以及招呼小二上菜添酒声和忙不迭的答应声都在耳边一掠而过。这就是俗世生活,解忧最喜欢听这一切声音,只有在此时,她才会觉得活在这个世界上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阴暗狭窄的后门前停着一辆不大的马车,翠香把解忧扶上车后自己也随即钻了进去。暗夜中响起细微的鞭声、哒哒的马蹄声和辘辘的车轮滚动声。
到达灼华戏院时,热场的小戏已经开始了,锣鼓胡琴声夹杂在肆意的叫好声中从热闹的大厅里冲了出来。解忧一下车,戏院的张老板便满面笑容地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引着地她和翠香穿过座无虚席的大厅来到了二楼的侧雅间门前。“解老板,玄王爷说他迟些才到,您先里面请。”看到宫书玉订下的不是他们常来的正雅间时,解忧有些惊异却也没多问,只对张老板一点头便走了进去。
矮几上早已摆好了干果,茶杯中也早倒好了热气腾腾的花茶。解忧倚着栏杆坐在柔软的地毯上,悠悠然地俯视着楼下大厅里攒动的人头和戏台上正在咿呀做声逗人发笑的丑角。侧雅间的位置偏,从这里看戏台总有些别扭,不如正对着戏台的正雅间。解忧再转头看看正雅间,那里空空如也,无一个人影。
丑角跳唱一番搞热场子赚足看客笑骂之后,大戏终于开始了。吱呀的胡琴过门响起后,浓妆艳抹的一男一女翩然上场,摆开了架子。解忧边看戏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却在听到那男角开口后将茶全喷了出来。
偌大的戏院霎时安静下来,时间似乎停滞在台上那男角长身直立声嘶力竭拔高唱调的那一刻。
灼华台柱小生天云的嗓音穿云破日、铿锵有力,不似这般低沉。台上的人不是天云,天云怎会唱错戏文,又怎会连如此简单的小高调都拔不上去?解忧看着台上那个依稀有些熟悉的身影,来不及掩口狂笑声便冲口而出。她笑得突兀,一瞬之间,所有集中在戏台上的目光几乎全转到她身上。
解忧想止住笑,无奈却失败了。她笑到眼泪迸流,最后大声咳嗽起来。等翠香抚着她的背帮她顺过气来后,解忧才发现所有人都莫名其妙地紧盯着她,似乎她才是那个站在戏台上拔不上高调的假戏子。尤其是坐在她对面雅座间的那位中年贵妇人,她从落座后便一直盯着解忧。到现在时,那原本探究打量的目光变得凌厉如剑,隐隐还掺杂着不屑与费解。
啪啪,清脆响亮的两下击掌声成功地将众人的视线连同解忧的视线一起吸引过来。不知何时,正雅座做间已经坐满了人,为首的一人白衣胜雪,正是刚才的击掌人。在他身旁,围坐着一群人,其中竟有高鼻深目卷发的北戎人。
北戎人?解忧立刻转回头,向雅座里间缩了缩。
“好!不愧是云天啊!”白衣人这一句叫好,让所有的人都有些诧异。把戏唱成那个样子,居然还能得到坐在正雅座间里的贵宾的赞赏?像是要给这句叫好声一个回应似的,台上传来了云天那铿锵婉转的吟唱,最后一个字抛银洒玉,直入云霄,余音在灼华戏院中萦绕不绝。“好!”不知叫了一声,大厅里所有的看客都像苏醒过来一般狂热地叫起好来,有人甚至站起了身子,如痴如醉地高叫云天的名字,似乎都忘记了刚才发生的失误。
解忧定了定神,重新拿起茶杯来抿了一口茶水,这次,可是稳稳当当地把它吞进了肚里。
“玄王爷!”身后传来了翠香微带羞涩的恭敬语声。解忧转头,对宫玉书嫣然一笑:“王爷来迟了,理应受罚。”宫玉书不经意地笑笑,很随意地在解忧身边坐下,自然地伸出手臂搂住她的肩头:“老板娘要如何罚我?”解忧瞄了瞄矮几上的瓜果盘,低头含笑道:“老规矩。”
宫书玉叹了口气,直起身来开始剥瓜子皮。不似往日那般将瓜子仁放到空盘中,这次他剥完一颗便将放入解忧口中,还不时替她理理鬓角,神态极为亲昵暧昧。当解忧把注意力全集中在戏台上时,他便会将目光转到正雅间。那里,白衣胜雪的南滇国君宫剑亚正不时与北戎国贵宾低语,接触到他的目光时便对他一笑,似乎告诉他:都看见了。
他不由得想起了几天前与宫剑亚的交易:他,对戏曲一窍不通的南滇国玄王爷宫书玉,会在国君和外族贵宾以及京中百姓面前粉墨登台,假扮云天唱上一句戏文。作为交换条件,宫剑亚答应为他的婚事做主。
想到这里,宫书玉不由得将目光移回了对面正全神贯注看戏的女子身上。四年前,一个很偶然的机会,他走进“解忧楼”,见到了老板娘解忧,从此便如同做着魔般痴狂起来。连他自己都有些吃惊,一个生性冷漠、抱定“女人如衣”念头的男人怎么会迷上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都似浸在无穷无尽的悲愁中一般的女子。可也就是这样一个女子,竟想用自己的力量来为世人分忧解难。
他低声一笑,上前去揽住解忧,往她口中放入一颗瓜子仁。“玄王爷的唱腔与天云不分伯仲,倒真是出人意料。”解忧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宫书玉心里一悸:她总是这样,说笑时眉宇间也会不经意地流露出淡淡的愁思,恍然生出一种即将离世的感觉。宫书玉紧了紧手臂,嘴唇轻轻抚过解忧光洁的长颈,很满意地感觉到怀里人的脊背微微一僵。也就在这时,把她抱在怀里时,他才能肯定她是在他身边的。
“翠香,给我杯茶。”宫书玉朝翠香吩咐了一句,再回头时,却瞥见了对面雅座间门板后那一抹有些熟悉的身影。不会,不会的,定然是看错了。宫书玉摇摇头,转头从翠香手中接过茶杯一饮而尽,随后有些好笑的看着翠香绯红的脸庞。真是小孩子,每次看到他同解忧亲热都会脸红。
“你看你看,霍小玉最终死了。”宫书玉的沉思被打断,他朝解忧看过去,只见她正伸手指着台上吐血饮恨而亡的小旦低呼,手腕上那串碧绿的珠串上流动着异样的光彩。他认识解忧四年,与她欢好三年,这串珠子从未离开过她的手腕。他曾经问过她原因,她总是轻轻地转动着那一个个圆圆的珠子低声告诉他:“是我造的孽。”再问,她就什么也不回答了。
宫书玉拥着解忧,心思全然不在戏台上。他的目光接触到解忧发间那朵有些发蔫的蔷薇花时,心里莫名地一阵烦闷,便伸手取下了那朵花。解忧转过头来,惊讶地望着宫书玉:“玄王爷有事吗?”玄王爷,又变成了玄王爷。宫书玉苦笑,与他相处时,除了情不自禁时,解忧大都会称他“玄王爷”,即便是在亲密的欢爱之后。这个称呼疏离而有礼,总让他很难受。
“没什么。”宫书玉拈花轻笑,“解忧为什么不换一朵新鲜点的花来戴,或者直接戴珠花?”解忧从宫书玉手里接过花来,把玩起来:“因为解忧喜欢每天都戴新鲜的花,只戴一朵。”宫书玉望着她有些倔强的脸庞,不禁有些心疼:既然她不愿意说,又为什么要逼她?他笑笑,从解忧手中拿过花来,替她重新戴在了头上。
解忧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的阴郁被往日的戏谑取代。她向宫书玉身前靠了靠,腻声道:“玄王爷在灼华戏院当众为解忧戴花,就不怕传回府中五位夫人耳中,惹得后院起火?”宫书玉拈起一枚红果填入口中,懒懒地道:“解忧,戏已散场,我们回去吧。”
解忧披散着长发,立在窗口气闷地望着只穿着中衣斜躺在榻上看书的宫书玉。这些日子以来,他几乎夜夜留宿“解忧楼”,每晚同她颠鸾倒凤、云雨逍遥。
解忧二十岁了,早已不是初尝情事的少女。她做着“解忧楼”的买卖,自然需要在京城中有一个牢靠的靠山,而宫书玉就在这样一个合适的时机出现了。凭心而论,宫书玉身份尊贵、在国中威名远播,人也长得丰神俊朗,就“解忧楼”这个半妓院老鸨的身份来说,能傍上他,不失为解忧的生存良策。
世界是现实的,解忧也是现实的。所以,她每次都会对他极尽顺从,只是从不动真情。真情?像她这种人,就不该活着,又哪来的真情呢?或许,许久前,她也曾对某人动过真情,并为了他不惜一切。如今,一切都成过眼烟云,她面对的,只有千丈红尘、孤独人生。
解忧自嘲地笑了一下,婷婷袅袅地走到榻前坐下,软软偎进宫书玉怀里抓住了他的手臂:“玄王爷府上是否有烦心事,不然怎么会夜夜在解忧这里过夜?”宫书玉收起书本,伸手抚摸解忧柔滑的长发,低头仔细地审视着她的脸,半真半假地道:“最近为父皇母妃逼我立正妃无所不用其极,所以只能躲到你这里来了。”
解忧面不改色,随意地拨拉着宫书玉的手指,抬头朝他魅惑地一笑:“王爷已二十又七,是该立妃生嗣了。两位老人家着急,也在情理之中。”宫书玉的脸色沉了沉,旋即展颜道:“本王的正妃不是随随便便就立得的,只有最先替我生下子嗣的女人才可成为正妃。”解忧从宫书玉怀里直起身来,惊异地道:“王爷还不快回府去找夫人们?整夜宿在这里,夫人们怎么能生得出子嗣来?”
宫书玉蹙眉不语,半晌才道:“若她们能生,早年就生了,怎会拖至今日?”他一把将解忧抱进怀里,顺手拉下了帘幕。纱幕轻晃,遮不住满榻春情,呢喃细语和娇喘低吟声从纱帐中传出,染红了立在帐外的翠香的脸。
翠香快速地收拾了一下要拿出去的东西,猫腰踮脚地往外面退去,还未退至门口,身子便僵住了。纱帐中传来一声满含情欲的压抑呻吟和夹杂在急促喘息声中的一声长叹:“解忧,……你……真得不懂我吗?”
夜已深沉,街上行人稀少,灯火阑珊。解忧倚在洞开的窗前,任凭微凉的夜风扑面,吹散了纵情欢爱留在她脸上的红晕。她伸手取下凌乱发髻上的那朵残花来,将花瓣一片一片地扯下来丢弃在风中。
花朵离开枝头,一日之间,由生至死。而我,要每日感受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所以,解忧一日只戴一朵花。
风吹帘动,朦胧的薄纱帐中隐现出宫书玉那张安详的睡颜。解忧咬咬唇:玄王爷,我怎会不懂你?只是,我,不能也不配为你生子。一个为保住自己幸福而杀害无辜生命的人,这辈子都无法得到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