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章 相生相克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63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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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浓密的树荫遮挡住阳光,让背阴的墙角更加阴冷。虽然掠过池塘水面的风吹到树荫下时只剩微弱的余势,但薄薄的水汽黏在身上,依旧凉意逼人。脸颊上的眼泪未干,被风一吹,面上冰凉一片,一如现在的心情。
    双肩抖动一下,澜惜丢掉从树根上抠下来的那块厚厚的深绿色苔藓,伸出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不让眼泪再往下流。
    阳光再炙热,也透不过浓厚的树荫,因此,大树下永远都是遮风避雨的安全所在。在澜惜眼中,母亲便是那棵大树,无论何时都会站在她身后,伸展枝叶,为她挡住一切灾难。
    可是,她却不明白,在这个世上,没有永远。
    被碎裂声惊醒的母亲惊慌地下榻,拉着她仔细端详起来,在确认她安然无恙后松开手,慢慢跪坐在地上,对着那堆碎瓷烂片发起呆来。
    寝室的门开了又阖,丫鬟怯怯的询问声被无边的沉寂吞没。澜惜第一次感到了深重的危急感,想逃,却挪不动脚步,只能呆坐在妆台前的矮凳上,无措地等待风暴的来临。
    惊恐和惶然使她忘记了喊叫,任凭身子被打横提起,然后被重重地扔到榻上。父亲的手掌狠狠地击下,臀部传来的剧痛惊醒了澜惜,她转过头,用目光去寻找母亲。
    在父亲的手臂上下轮击的间隙里,澜惜看到母亲抬头转过了脸。本能的反应使她大声哭喊起来,但是,母亲并没像往常那样冲过来把她护在身后,只是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似乎没弄清楚眼前发生的事情。
    那一刻,澜惜才发现母亲的表情有些呆滞,平日里清亮有神一望见底的目光变得混浊而深沉,她明明转向了榻边,却仿佛什么都没瞧见什么都没听见一般,似乎正游离在现实与虚妄之间,神情麻木。
    母亲的反应让澜惜恐惧,父亲手下又丝毫不留余情。从小到大都未曾真正领略过这种经历的可怕,惊惧和绝望铺天盖地而来,像一双冰冷枯瘦的手紧紧扼住澜惜的咽喉。在彻底窒息之前,澜惜再次奋力呼喊出声:“娘亲!娘亲,救我!”
    眼前恍惚晃动着景物突然静止,母亲紧紧抓住父亲的手臂,脸色煞白。趁父亲恍神的瞬间,澜惜大力挣脱,猛地从榻上弹起,踉踉跄跄地冲出去,一直冲进后花园。
    凉凉的风从耳畔穿过,带来又带走母亲和仆从们焦虑的呼喊声。报复得逞的快感涌上来,片刻将人淹没至顶,澜惜捡起脚边的石子,起身向池塘里扔去。
    看着平静的水面如碎裂的镜面般支离破碎,心里的怨愤奇迹般地渐渐平息,澜惜后退几步靠上树干,恨恨地哼了起来:“偏不让你们找到,偏不让你们找到!”,边哼边泄愤般地用力踢打着树干。
    伴随着奇怪的响动声,几片树叶从空中簌簌飘落,心知不妥,尚未来得及抬眼,身体已被某个从天而降的物件扑倒,后脑勺重重地磕在地上,眼前阵阵发黑。
    重见光明时,正对上一张黑黢黢的面孔。也是张孩子的脸,干瘦干瘦的,从澜惜的角度只能看到被突兀的眼白包裹着的晶亮如濯石的黑眼珠。
    或许也觉得趴在人家身上是件不太好的事情,男孩呵呵一笑,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黝黑的面孔,白森森的牙齿,黑白分明的似乎能吸人魂魄的眼睛。不知为何,澜惜浑身汗毛倒竖,尖叫一声“有鬼”,手脚并用又踢又打。
    平日里,澜惜也算得上临南郡有名的捣蛋鬼,打架闹事时从未输过。可那日,大概是吓懵了的缘故,往常的神勇不知溜到何处,任她使出浑身解数,都未能从这个从天而降的干瘦男孩手上挣脱出来。
    “我是人,你才是鬼呢!”男孩的手像两只铁钳,紧紧锢住澜惜的双臂。
    早在感觉到男孩手上的温度时,澜惜就明白了这个道理,只是不甘被面前这个与自己一般高的孩子打败。情急之下,她索性用上日常的泼皮无赖招数,趁男孩不备,怪叫一声将他扑倒在地,肩抵牙咬,形如疯癫。
    就这样,两个孩子从树下滚到池塘边,又从池塘边滚到树下,精疲力竭仍不罢休。
    宫书玉夫妇闻声赶到时,见到的便是他们的宝贝女儿和一个黑小子在池塘边的污泥里翻来滚去的情景。澜惜披头散发,黑色的污水浸花她脸上稀奇古怪的妆容,显得有些恐怖。她双手被负,身子被黑小子死死压住,可头却不屈地扬起,气急败坏地大叫:“爹,娘!快来抓毛贼!!”
    事后,被澜惜称作毛贼的男孩的父亲,宫府的新邻居——赵氏酒楼的掌柜赵员外携着当日的肇事者亲自登门致歉。
    让澜惜好奇的是,面对赵员外,父亲的表情竟然有些别扭,憋了半日,方才呐呐道:“其实,应该致歉的人本应是在下。”
    赵员外抚须大笑,眼光有意无意间瞟向立在父亲身旁的母亲:“区区几枝梅花算得了什么?陈年往事,勿需再提。你我两家既成近邻,日后还望多多包涵。”边说边将身后的黑小子推了出来:“犬子纶傅顽劣,翻墙攀树惊动贵千金,已经惩戒过了。”
    看着赵伦傅手上崭新的伤痕和垂到胸口的脑袋,澜惜心里生出前所未有的愉悦,打定主意要让这个黑瘦的小子成为她的新跟班。
    只是,这个念头只持续了一天,就在亲见赵伦傅独自一人赤手空拳放倒七八个高他一头的小盲流后,稀里哗啦地破碎了。怨恨化为极度的崇拜和敬畏,自此之后,赵伦傅成为除却父亲之外唯一让澜惜惧怕的人。
    在此后的几年里,澜惜一直本本分分地做着赵伦傅的跟屁虫,直到赵伦傅完成成人礼后离开临南周游天下。
    宫赵两家比邻而居,仅隔一墙。墙虽高,在澜惜眼中却形同虚设。
    挑棵枝干粗壮的老树攀援而上,不到树顶便坎坎超越墙的高度,跨坐在结实的树枝上引颈而望,墙那边的风光尽收眼底。
    应该也是后花园吧,大片浓得化不开的绿荫夹带着夏末的姹紫嫣红扑面而来,从枝丫间隙里望去,隐约能看到水榭楼台假山曲廊的影子。
    将裙角系在腰间,往手心吐口口水对搓几下,澜惜两手交替抓紧树枝,挪动屁股,艰难地向高墙靠近。姿势虽笨拙不雅,可目的却顺利达到,尽管树枝越晃越厉害,澜惜还是平安无事地坐上了墙头上。
    依葫芦画瓢,经过一番小心翼翼的攀援后,借助着赵府后院墙根边那棵枝繁叶茂的参天老树,澜惜的双脚终于踏踏实实地踩到了赵府的土地上。
    赵家财大气粗,后花园的规模与宫府不相上下,澜惜转了几转,方才转出小树林。
    自家花园大都依势取景,野趣横生,而赵家花园的景致多系人工雕饰,虽则精致,却过于严谨,少了灵动活泼。
    “俗!”倚着林边怪石嶙峋的假山,澜惜边拭汗边摇头晃脑暗自嗤笑不已,可片刻后,她的目光就被前方的景象紧紧吸引。
    不远处是片空地,形状齐整,花草皆无,显是人工所开。空地一边矗着高高的架子,架子上,刀枪剑戟在午后的日光下闪着锐利刺目的白光。
    空地中央,赵纶傅好像定格般一动不动,正稳稳地扎着马步。他赤裸着上身,外衣捆在腰间,在依旧毒辣的日光的炙烤下,黝黑的肌肤上泛出锃亮的油光。
    看了半天,澜惜忍不住厌烦地咂嘴。这时,一人从旁边的小亭里走过去,好像说了句什么,只见赵纶傅大喝一声,以手为刀向面前的石板砍去。
    横亘在两块石墩上的石板应声裂为两段,轰然跌落在干燥的黄土地上,腾起阵阵烟雾,将赵纶傅瘦小的身形湮没。
    被这突如其来的磅礴气势震慑,以至于后面发生的事情,澜惜竟没顾得上去理会,只在事后隐约记起赵纶傅又舞剑又弄枪地将架上的兵器耍了个遍,仿佛战神下凡,英勇绝伦。
    回过神来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软软地滑坐在地,后背靠着假山,浑身绵软无力。
    难怪赵纶傅能以一当十、赤手空拳地打退围攻他的盲流,却原来是个练家子!
    说书人嘴里的传奇故事听多了,对武功高强的侠士剑客崇拜景仰到极点,也无数次地在梦中幻想着自己能够像他们一样劫富济贫、快意恩仇,潇洒写意地仗剑行天下。
    澜惜抬头,呆呆地直视着从空地上大步走过来的赵纶傅,完全忘记目前最该做的事情是溜走。
    金灿灿的阳光从头顶泻下,看不清赵纶傅的面容,可他光辉高大的身影却如刀刻一样,深深地印在澜惜心底。
    于是,当赵伦傅挑着浓黑的剑眉逼近假山高声质问时,澜惜紧盯着他精瘦却结实的胸膛吞了吞口水,如受惊的小兔般颤巍巍地扶着假山起身,低低怯怯地叫了声:“老大。”
    起初,赵纶傅对这个害他遭父亲痛打呵斥的罪魁祸首恨之入骨,所以,澜惜得到的待遇,不是彻头彻尾的视若无睹,便是冷若冰霜的驱赶呵斥。可澜惜不气馁,坚持在赵纶傅练功时准时出现,如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百般捣乱。
    几天下来,赵纶傅终于受不了澜惜的软磨硬泡死缠烂打,点头允许她在练武时尾随于侧。
    日日顶着午后的阳光练功,人不晒黑才怪。接触久了,澜惜轻松地弄清楚了赵纶傅的肤色黑如炭头的原因,也渐渐摸透了他的脾性。
    比她大两岁的赵纶傅本是侧室所生,赵员外的正室缠绵病榻经年后终于没熬得住,丢下唯一的女儿驾鹤西去。不久,赵纶傅的母亲被扶正,而小小的赵纶傅也名正言顺地成为赵家的嫡出长子。
    在此之前,受正室淫威压迫,赵纶傅母子过得并不舒心,加之赵母出身庶民,所以,赵纶傅身上非但没沾染上纨绔子弟惯有的放荡任性之气,反而时刻流露出寻常百姓子弟那股谦然温和的气息。
    他也顽皮淘气,喜欢出门游荡。不同于澜惜的起哄胡闹,赵纶傅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譬如几天前在集市上教训合伙欺压摆摊老鳏夫的盲流那一架,使得他名震临南。
    同样,也是那一架,坚实地奠定了赵纶傅在澜惜心目中的英雄侠士形象。
    向赵纶傅靠拢,无非是崇拜强者的心理作祟。想想看也是,称王称霸多年,猛地被人制住,内心多多少少都会生出敬仰之情。可是,赵纶傅却对“老大”这个称呼很不满意,听了几天后明确表示出厌恶之情。
    “真难听,好像街上的盲流头目。”他皱着浓眉让澜惜改口。
    彼时,澜惜正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赵纶傅那把精致的匕首,听到老大的命令,不假思索地脱口叫了声:“纶傅哥”,叫完后自己愣了下,抬头见赵纶傅似乎也愣怔了片刻,但却并未反对,所以就这样叫了下去。
    不久,坊间猜测四起。有的说澜惜被宫老爷教训之后收心敛性,也有的说澜惜被宫府花重金请来的世外高人牢牢管束住了。总而言之,自此之后,临南郡的街头巷尾再也不见了宫家大小姐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的身影。
    虽然依旧不愿入家塾念书,但却不再三天两头地往外溜,多半时间都呆在自己屋里,人也沉静不少,甚至有几次还钻进书房满架找书。澜惜的奇怪举动让宫氏夫妇暗自纳闷,对她一夜之间突然间转性一事啧啧称奇。
    熟知女儿脾性的宫夫人更是忧心忡忡地埋怨丈夫:“不会真被你打坏了吧?”
    可是,谁又知道,澜惜翻看的,不过是奇门遁甲武功秘籍之类的闲书;她不胡闹生非,也不过是因为与赵纶傅有约在先:若能认全一本书上的字,就可得到那把喜欢的匕首。
    赵纶傅的武师傅并非日日在场,而宫家人又未能察觉澜惜的定时失踪,因此,这个不大不小的秘密得以持续了一两个月之久,直至那场变故的到来。
    受与盲流恶斗之事所累,赵纶傅被禁足在家不得外出,每日习文练武,日子过得波澜不兴,可在澜惜眼中,生活却仿佛被饱蘸水墨的妙笔渲染过一般,鲜活亮丽奇趣盎然。
    年岁上的差异使得两位兄长与澜惜之间的共同点少之又少,加之畏惧父亲,兄长恭顺守礼勤于学业,对澜惜只限于疼爱纵容,在其他方面则很难与她合拍。跟在赵纶傅身边虽然免不了受些冷眼和呵斥,但每日体验到的,却是此前百般向往而未及的新奇与刺激。
    那日午饭过后,澜惜照旧爬树翻墙溜进赵家后院。
    时值仲秋,天高云淡风轻日远,明亮的阳光洒在被秋意染红的木叶上,透出暖暖的光晕。空阔的练武场上,本该被赵纶傅拿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的刀枪剑戟慵懒地躺在高大的兵器架上,晒着太阳昏然欲睡。
    以赵纶傅对武功的痴迷程度来看,练功无故半途而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把玩着手里的草茎,澜惜冥思苦想不得其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使得一向准时的赵纶傅没了踪影?
    等了半日耐心耗尽,跺跺脚扔掉草茎,澜惜决定深入赵府一探。
    四周很静,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心跳,扑通扑通,如群蛙入水击碎平静无波的心湖,荡起层层涟漪。檐下阴冷,沁凉的风钻进袖筒,小蛇般在周身游走,澜惜堪堪打个寒战,忍不住回头张望。
    廊中幽静空无一人,微风过处,落叶片片,更显庭院寂寥秋意深浓。
    长嘘口气,拍拍胸口,借以擦干汗湿的手掌,澜惜踮脚猫腰,溜着墙角潜行。
    同此前偷瓜打枣掀摊抢馍的小打小闹相比,私探他人宅院更加惊险刺激。初始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惊惧消退,好奇心渐渐占了上风。
    微微缩着的心因不经意的发现轻轻抽搐,获得的,是稍纵即逝的惊慌和探险的快感。当然,对澜惜来说,快感远多于惊慌。
    眼前的景物像是浸在清水里似的异常清晰,却又恍惚得有些失真,脚明明结结实实地踏在了地上,可却像踏进了一个又一个凹陷的坑里。一切的一切,飘渺如幻。
    很突兀地,低语声和细碎的啜泣声响起,如针尖扎进耳中,澜惜颤抖一下,神智从飘忽不定的境界里抽离了出来。
    愣怔片刻后,她踮脚引颈,小心地蘸口口水戳破窗纸望了进去。
    顾不上打量屋里典雅精致的摆设,目光便被那道正在颤抖着的身影牢牢吸引。
    是道女孩子的背影,纤细单薄,在淡粉色衣衫的映衬下更显柔弱。她的年纪应该比自己大不少,头上挽着发髻,余下的长发柔顺服帖地披在背后。双肩**,可情绪却被竭力地压抑住,就连呜咽声都含在嘴里,含混不清。
    虽然也曾顽皮捣蛋搞恶作剧弄得别人哭笑不得,可真正见到一个人如此伤悲,心里还是高兴不起来,扶着窗台慢慢站稳身子,澜惜的双脚开始不自觉地向门口移去。
    就在这时,后背重重挨了一下,紧接着,一只黝黑有力的手掌把尚未出口的惊呼生生捂了回去。
    网口收紧,噼啪跳跃声响成一片,入网的鱼儿甩头甩尾,网内鳞光闪耀,煞是好看。
    欢呼一声扔掉手里的鞋袜,澜惜蹦跳着踏进水里抓住渔网,似模似样地帮渔夫拉起了网,且边拉边套近乎,一声甜甜的“阿伯”喊得老渔夫满脸开花,两睛眯成细线,分别时非要塞给她两条活鱼。
    澜惜摇头拒绝,艰难地爬上旧船在赵纶傅身边坐下,歪头小心翼翼地打量他的脸色。
    嫣红的晚霞铺满西天,灿灿霞光从云块间隙里透出,将天水相接处笼罩在一片辉煌瑰丽的光芒中。近处,赵纶傅的面容融在潋滟的霞光水色中,看不清表情,只能窥到清晰刚毅的侧面轮廓。
    知道赵纶傅有溜出家门的方法,却没想到是用钥匙打开后门大步走出去。已有两个月未出家门的澜惜兴奋得手脚发软,尾随赵纶傅出门,一路来到滇水岸边。
    自从去年冬天在水边被劫后,澜惜心有余悸,就算偷溜出门,也只在家门附近徘徊,再没单独来过水边,如今故地重游,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赤着脚在临水岸边柔软潮湿的沙地上奔跑欢呼,忘乎所以。
    相形之下,赵纶傅似乎心情欠佳,一来便丢下澜惜,自己爬上泊在水边的那艘老旧的渔船,望着无际的水面发呆。
    想要安慰,却张口无言。习惯了被人宠溺安抚,劝慰别人的本领却一点也无。若换作母亲不快,撒娇弄痴即可,但面对又敬又怕的赵纶傅,澜惜束手无策。
    遥远的西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现在厚重的黛青色云层间,在缓缓流动的水面上投下点点黯淡的金光。远处,归航的渔船和渡舟三三两两相继入港泊岸,闲适地隐入淡淡暮色里。
    脑中灵光一闪,澜惜悄然下船,几下解开栓在船尾的那根受尽风吹雨淋已近腐朽衰败的缆绳,弓身用力将船向水里推去。
    船身轻巧,兼之并未完全泊岸,绕是澜惜力薄,依旧能轻松地推动船体。
    不理会赵纶傅惊怒的喊声,澜惜快跑几步,抓着船舷爬上船,抡起双桨用力划动。
    到底仍是孩童,好玩心重,不上片刻,赵纶傅就停止叫骂,颇有兴趣地从澜惜手里抢过船桨划了起来。他的力气远大于澜惜,只划了几下,船便远远离岸,朝着江心漂去。
    遇到新奇玩意的兴奋使得赵纶傅很快忘记先前的不快,笑逐颜开。
    就这样,两个孩子笑闹嬉戏,你争我抢地轮桨划船,欢声笑语洒满滇水。
    大概是玩得太疯太高兴的缘故,谁也没注意到,船底的一小块破旧的木板被水浸开,远远地顺水而去。
    眼前漆黑,无法呼吸,有什么东西顺着口鼻冲进胸腔,狠狠地挤压着内脏。耳边只能听见咕噜噜的水声,身体四肢可以活动,却怎么都抓不住身边的人。
    被劫时虽然无法动弹,但仍可自由呼吸;被劫时虽也惊惧惶恐,但却暂无性命之虞。而这次,死亡近在眼前,希望微小渺茫,便是成人都难免心生绝望,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孩童?
    于是,侥幸被晚归的渡舟救起后,惊魂未定的澜惜紧抓着同样浑身透湿的赵纶傅的衣襟放声大哭,再也不肯松手。
    掌灯时分,宫府的大门被敲开。
    应门而出的仆从目瞪口呆,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景象:在檐下灯笼胧模糊的微光里,日常生龙活虎的大小姐乖乖地伏在隔壁赵家小公子的背上,歪着头,柔顺得像只猫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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