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惜惜相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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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惊加上受寒,身体一向皮实的澜惜终究没能避开病倒的厄运。
头晕晕的,滚烫的热气顺着气管窜进肺叶,让人情不自禁地屏息,待到肺里空气耗尽,却又不得不重新呼吸,重复之前的煎熬。五脏六腑像被架在炭火上烧烤似的燥热难耐,身体却像掉进了冰窟,几床厚重的棉被压在身上,仍然冷得发抖。
母亲衣不解带日夜看护,两位兄长费尽心思千方百计为她解闷逗乐,甚至还冒着受父亲责罚的风险,捉了两只身形壮硕鸣声清脆的促织装进草笼,偷偷塞到她的榻下。
尽管如此,澜惜还是像被秋霜打蔫了的茄子一样,整日昏睡,清醒时也无精打采,再不复往日模样。
若生病仅是卧榻而眠也就罢了,偏偏还要喝药。
浓黑粘稠的药汁苦涩无比。第一次喝时,入口的药连同之前喝进肚里的稀粥在胃里翻江倒海,澜惜皱着眉想吐,却在瞥到沉着脸站在榻边直直瞪着她的父亲后,不得不咬咬牙,含泪屏息把药灌进肚里。
对她来说,宁可喝药,也不愿被父亲那样盯着看。
之后的三天里,每当丫鬟把药碗端进屋后,父亲都会准时出现在榻边,背负着手,眯着眼睛定定地注视澜惜,直到她乖乖把药灌进肚里为止。
第四天日暮时分,反复持续了三天的高热终于退下。亲见女儿风卷残云般地把一小盘青菜和一碗稠粥扫荡一空后,三天三夜没合眼休息的母亲长吁口气垮下双肩,在父亲的劝说下回房小憩。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身体舒坦,精神也迅速好转,支开别的丫鬟仆妇,澜惜拉着孙妈妈的手,东拉西扯旁敲侧击,想打听赵纶傅的消息。
哪知孙妈妈嘴紧如蚌壳,除却偶尔蹦出几个“不晓得”外,再无另样答复,被缠得急了,就借口休息为重将澜惜按倒在榻,替她捂上棉被,眨眨眼睛摇晃着肥胖的身子扬长而去,留下澜惜被压在如山般沉重的被窝里独自恨恨地磨牙。
虽然郎中直言已无大碍,澜惜还是被母亲勒令继续静养。
养病是件极其无聊的事情,除却看书外,整日无所事事。两日不到,澜惜就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屋里东转西转,长吁短叹。
那日晨起洗漱进餐完毕,趁着丫鬟仆妇们开窗通风的机会,澜惜倚着榻上的矮几,贪婪地盯着窗外秋意深浓的风景发呆,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该如何尽快结束这百无聊赖的修养时光时,外间的房门吱呀一响,熟悉的语声伴随着窸窣的脚步声传入耳中。
好玩心顿起,澜惜慌忙上榻躺下,拉上棉被闭紧双眼,打算装睡。
也就是闭眼的瞬间,一个念头如火石电光般从脑中闪过。霎时,心思急速转了几转,澜惜睁开眼,直直地瞪视天棚上的某处。
轻盈的脚步声在榻边顿住,短暂的静默过后,耳边响起母亲颤抖的语声,焦虑惊慌中夹杂着少许不确定的质疑:“澜惜?”
强忍着笑意,澜惜用力瞪眼,同时悄悄屏住了呼吸。
果然,几乎就在下一刻,母亲的手探到她鼻前,冰冷的指尖不经意间碰触到鼻端,让她忍不住想要瑟缩。
再唤她名字时,母亲的声音僵直紧绷惶急无措,完全变调。
本想再坚持一会儿,却被母亲的反应吓坏,澜惜不敢再玩,深吸口气眨着酸痛难耐的眼睛脆生生地叹了一句:“好大的蜘蛛!”
母亲的动作忽地停顿,愣怔片刻软软地坐倒在榻边,一手抚胸一手指向澜惜,指尖颤抖得一如她的语声:“你……,吓死我了。”
随后便是一通叱责,但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说到最后,母亲眼中宠溺满溢,伸手轻点澜惜的额头,微笑着吐出滚雷似的一句话,惊得澜惜脸上笑意凝固:“看来,你的病已痊愈,再勿需静养。如此,便去书房见你爹爹吧。”
自从挨过父亲的暴打后,莫说见面,便是听到“爹爹”二字,澜惜都会吓得心惊肉跳。听母亲这么说,澜惜先是苦着脸哀求,随后就嚷着头疼躺回榻上,谁拉都不起。
挣扎半天,最后还是被母亲拖了起来。
“你不去,小心后悔。”直到站在了书房门口,澜惜还在回味母亲这句颇具深意的话。
算了,伸头缩头都躲不过这刀,索性痛快利索些吧。跺跺脚,澜惜挣脱母亲的手,挺胸抬头跨过了书房高高的门槛。
大出意料的是,书房里除了父亲之外,竟然还有人在。
听到响动声,垂首立在父亲身畔的管家老黄抬头瞥了澜惜一眼,随即像被什么烫着了似的飞快地收回目光,聚精会神地研究着脚下的青石地板。而与父亲对面而坐的那位拈须微笑的中年男子,则赫然是隔壁赵府的主人——赵员外。
想到上次赵员外携赵纶傅登门致歉的情景,心里咚地跳了一下,澜惜偷眼逡巡一圈,没见到赵纶傅,方才长松了口气。因为情况不明,不敢轻举妄动,澜惜只得压下心里的疑问,循规蹈矩地行了个礼,低低地叫了声“爹爹”,立在原地不动。
半晌后,耳畔传来父亲无奈的低叹声和略带歉然的客套:“小女此去多有唠扰,还望赵兄担待。”
不明所以,澜惜“咦”了一声,抬头诧异地望向父亲,却见父亲目不斜视,扬声向黄管家吩咐:“收拾好东西,送小姐去赵府。”
还未进屋,朗朗诵读声便飘入耳中。语音清亮明脆,声调抑扬顿挫,反复吟诵间透出孩童的稚嫩和单纯。心中一动,脚步加快,澜惜紧随赵员外身后迈过了不高的门槛。
崭新的案几,低矮的广榻,还有榻角墙边堆满竹简案牍的高大书架,甚至连摆放在案几上侧的笔墨纸砚和先生摇头晃脑时颌下飘动着的山羊须都与想象中大致无二。如果面前正襟危坐目不斜视的两个人换成大哥二哥的话,澜惜真的会以为她正坐在自家家塾里。
被引到最后一张案几前落座,澜惜垂头,中规中矩地盯着摊在几上的简书。待先生清清嗓子重新开始领诵时,她才将书慢慢竖起遮挡住面孔,目光从简书竹片连接的缝隙里艰难地挤出,偷偷打量起前面那道陌生的身影。
女孩头上梳着一对小小的总角,看上去应该与自己年岁相仿。
跟着先生诵读时,她的头轻轻晃动,簪在发间的珠花巍巍发颤。身穿月白色短襦,挺得笔直的后背上,浅黄色轧花暗纹随着有节律的呼吸动作若隐若现,发出模糊的微光。
再往下看,视线却被案几挡住,沮丧地叹口气,澜惜坐正身子,目光越过女孩,堪堪落在坐在最前面的赵纶傅身上。
只是背影,看不到前脸,更不可能看出来是否受伤。心里着急,澜惜伸长脖颈左顾右盼,期盼能窥探到些许端倪。
左歪右扭正探得辛苦时,周围突然静了下来。心知不妙,澜惜迅速归位坐正,抄起书简挡在胸前,偷眼去望先生。
同之前在自家家塾里被她气走的那位先生相比,赵府请来的这位面容清癯的先生显然气量更大一些,只看了她片刻便将目光撤回,淡然地宣布休息。
“纶傅哥!”先生一离开,澜惜立即扬声招呼赵纶傅,话音刚落,人却怔在原地。
方才,有人与她同时呼唤赵纶傅。一样的称呼,一样清脆悦耳的嗓音。不同的是,对方似乎与赵纶傅熟识已久,那一声“纶傅哥”喊得尤其亲昵自然,甚至还带着些许让澜惜艳羡的娇憨。
听到喊声,准备下榻的赵纶傅微微顿了顿,随即仿佛什么都没听见似的,径直穿鞋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这时,身前的女孩转过头来,眨眨好看的眼睛朝澜惜粲然一笑:“我叫虹瑶,凌虹瑶。你呢?”
渐渐相熟后,澜惜慢慢弄清了凌虹瑶的身世。
与澜惜同年的凌虹瑶是赵纶傅的母亲章夫人的亲外甥女。当年,因为家境贫寒出身低下,章夫人嫁给赵员外为妾,其胞妹则嫁给一名农夫,以耕织为生艰难度日。
被扶正后,章夫人多次接济妹子,却没想到:日子好过后,妹夫染上赌瘾,输得家徒四壁,同人签下了卖妻卖女之约。若不是章夫人及时得信救助,虹瑶母女只怕不知要流落到何人之手。
凌虹瑶柔顺娇媚沉静温文,与澜惜活泼好动的个性完全相反,兼之生得楚楚动人,使得从未享受姊妹之情的澜惜自然而然地生出亲近的欲望。
换做在自家家塾,就算被人拿刀架在颈上逼迫,澜惜都绝不会下此苦功。而在赵家,想与凌虹瑶并驾齐驱,又想借此向让一直对她不理不睬的赵纶傅刮目相看,这才废寝忘食,拿出了锥悬梁头刺骨的劲头。
来到赵府家塾时,先生把一本《诗经》讲过了大半,要跟上进度并非易事。
好的是,有凌虹瑶帮忙讲解,澜惜又聪敏过人,消化理解诗句的含义不成问题。至于背诵,更是不在话下。只要看上两三遍,再怎么艰涩难懂的字句,澜惜都能倒背如流。
饶是如此,笑话还是没少出。
譬如刚才,先生要她解释《河广》,问她“一苇航之”与“不曾容刀”是什么意思。
刚同周公相会过的澜惜神智尚未清醒,正盯着书简神游太虚,直到被叫第三遍时方才惊醒,慌忙支起身子磕磕绊绊地解释了一遍。
先生的脸色变得很奇怪,嘴唇紧抿,胡须抖动,似乎在竭力抑制着什么;一向沉静的凌虹瑶将身子伏倒在案几上,忍了半日还是笑出声来;这几日都以冷面孔示人的赵纶傅虽然保持身子挺直的动作不变,双肩却在微微**,显然忍得辛苦。
错了,自然错了。她睡得香甜,哪里听到先生的讲解?
眼见被人笑话却无力扭转局势,这种感觉真的很糟。先生一宣布下学,澜惜便抓起书简,一马当先冲出屋去。
发足狂奔一阵,心里的怨气散尽,澜惜停下脚步,背靠树干喘息。
此时尚早,并不急着回家,喘息平定后,她移步四顾,打量周围的风光。
中秋已过,秋意深浓。塘中池水格外清明,就连池底的鹅卵石和慵懒的游鱼都清晰可见。枯败的残荷兀立在如镜面般平滑的水上,伶仃瘦长的叶茎擎着的沉沉的莲蓬,仿佛不堪重负随时都会折断。
不时飘落的木叶打破水面的平静,激起层层微澜,一圈一圈荡漾开去,而倒影在水面上的那对亲密相依的身影也随波而动,亦真亦幻。
池塘并不大,站在岸边的小林里能清楚地看到对岸的景象。
临水而建的四角小亭里,一男一女相依而立。
男的澜惜认识,正是赵纶傅的父亲、赵府的主人赵员外。被赵员外紧紧搂在怀里的那名女子风姿绰约眉目宛然,眉梢眼角与赵纶傅有些相像,此时正倚在赵员外怀里,将头伏在赵员外肩上,温婉地轻笑。
也曾见过父母如此亲热,所以并没有大惊小怪,刚想另寻他处玩乐,后背却被重重地拍了一下。
“又在偷看什么?”
这是入赵府念书以来,赵纶傅首次主动示好。不愿放弃巴结谄媚的大好时机,澜惜嬉笑着甜甜地叫了一声“老大”,见赵纶傅皱起眉头,连忙解释:“我不想和虹瑶叫得一样。”
这话很管用,只看到赵纶傅虽然依旧沉着脸,可蕴藏在眼底的笑意却再也掩饰不住,澜惜拉过赵纶傅,献宝似的指着小亭让他看:“我见到你爹娘了。”
只是这次,澜惜又错了。比起解释诗句的错误来,这个错误的后果显然要严重得多。
眼底的笑意凝固,赵纶傅身体一僵,猛地甩开澜惜的手,飞奔而去。
弄巧成拙的沮丧让澜惜站在原地狠狠地痛骂了自己一顿,因此得以见到凌虹瑶挣脱仆妇的手,喊着“娘亲”扑进女子怀里的那一幕场景。
当时,除却有些惊奇外,澜惜并没多想。而心里仅有的那点惊奇,也在找到赵纶傅之后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许多年后,当家人探清那个人的家世底细并表示出激烈的反对时,澜惜这才明白:同别人分享爱人,无论对自己还是对关心爱护自己的亲人来说,都是种痛苦而无奈的折磨。
或许,七八岁的孩童很难参透世事变幻的玄妙高深之道,但与生俱来的敏锐预感还是告诉他们:方才发生的,绝不会是件好事。
对叵测未来的恐慌和抗拒,只能通过行动来表达。当澜惜赶到练功场时,赵纶傅的情绪宣泄已然宣告结束。
矗立在练功场空地边的兵器架倾倒在地,除却那把剑锋斜插入地兀自抖动不止的宝剑之外,其它兵器全都狼藉地散落在架下。
午后微薄的日光带着深秋的清冷从高远的空中一泻而下,金灿灿的光芒刺得澜惜双眼酸疼,忍不住闭了闭眼。
就在睁眼的瞬间,练武场这块小小的四方空地向外无限扩展延伸开去,堪堪遮盖住周围的风景,成为澜惜眼中的整个世界。而默然伫立在场地中央的赵纶傅的身影则变得那么渺小瘦弱,让人顿觉孤寂凄凉。
怎么会这样?明明相距不远,却仿佛隔世而立,遥不可及。
突如其来的陌生感和隔绝感让澜惜心生无力,未及思索便快步奔到赵纶傅面前,用力抓住了他的手臂。
隔着薄薄的衣料,熨帖的温热传递到手掌中,刚才还紧缩着的心骤然放松,而脚下的空地也倏然缩回原样,秋色宜人风光旖旎的美好天地重现于世。
长舒口气,澜惜晃动着赵纶傅的手臂,歪过头去准备察言观色,却不料与他的目光撞个正着。
那双被澜惜形容为能吸人魂魄的眼眸黯淡无光,曾经的奕然神采和咄咄迫人的夺目锋芒杳无踪影,就那么平静地对视着,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再往里看,甚至能窥探得到眼眸深处那抹微不可察的软弱与悲伤。
那一刻,澜惜甚至产生了怀疑,是否她之前认识的那个神勇无敌的赵纶傅只是个幻象,而面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赵纶傅?
可是,这样的疑惑也只持续了片刻,便如同迅速绽放又迅速枯萎的昙花一般烟消云散。
意识到失态,赵纶傅甩甩手后退两步,抱臂睥睨澜惜,脸上浮现出惯见的玩味笑容:“不是想学武艺吗?去,把剑取来!”
到底是孩子,再怎么心思细密,也不会想得太多。更何况,在孩童的世界里,忧愁烦恼一向来得快去得快。欢呼一声,澜惜奔回武器架旁,看也没看,伸手拔剑。
练武场上的土地平整结实,剑锋入土又深,一下竟没拔出来,只得双手用力重复一次,方才成功。因为用力太猛,剑身出土后,在惯性的作用下,澜惜持剑向后踉跄两步,最终没能稳住身形,狼狈地跌坐在地上。
并没觉得有多好笑,可那边的赵纶傅却偏偏笑得弯下了腰,似乎这一跌,比她解释诗句时犯下的错误更加可笑一般。
无论如何,总算笑了。还有什么比愁云散尽晴空万里的笑脸更让人欢欣鼓舞呢?
一高兴,耍宝的心情也回来了,澜惜右手撑地,左手抓起剑来,一跃而起,怪叫着向脸色微变的赵纶傅疾冲过去。
最终,做风流侠女的愿望还是没能逃脱半途夭折的宿命。
左手手掌的伤口像撒了辣椒末一样,麻酥酥地疼;顺着掌心溢出的鲜红液体滴落在雪青色衣料上,触目惊心。兼之被赵纶傅拽着狂奔,血涌得更急,不上片刻便将整只手背染得嫣红。
伤口很深,划破的皮向两边翻起,鲜血溢满随即又淌下。
剑锋锋利,初时划破皮肉竟没感到疼痛,待到发觉时,剑锋已被血染红,跑过的地上也洒下了点点血迹。
之前也有过破皮见血的经历,但却不似这次严重。奇怪的是,澜惜并不害怕,反而有些好奇,甚至还带着些隐约的兴奋。
书场里的说书人讲到战场搏杀时,总会用到“血肉之躯”这个词。她虽然上不了战场,但却见识到了真正的血肉,自己的血肉。
只是,划一道口子就那么疼,如果伤在别处,伤口更大更深又会怎样?澜惜想象不到,也不敢想象。
因此,很久之后,当年轻的将领赵纶傅身中数箭依旧顽强战斗的英勇事迹为人们所津津乐道时,远离家乡孤身寻爱的澜惜非但未感到崇拜与骄傲,反而黯然神伤心疼如刀搅。
赵府后院回廊曲折亭台相望,景致倒也错落有序。转了几转后,赵纶傅拉着澜惜闯进一幢隐藏在矮树花丛中的小宅。
脚踏上宅前的台阶,熟稔感瞬时涌上心头,澜惜偏偏头,未来得及继续思考,便被赵纶傅拉到门前。
天气本就不冷,加上跑得太急,赵纶傅的额际已然渗出薄薄的细汗。在晚霞照耀下,汗珠幻出晶亮的莹光,映得那双眼眸格外清亮。可能是真的急了,他也不伸手,一抬脚踹开房门直冲进去,惶惶地叫了声:“姐”。
屋里空无一人。隔着低垂的轻纱,能看到摊放在矮几上的简书和简书旁小巧的鎏金香炉。香炉里正焚着某种不知名的香,香气馥郁浓烈,沁人心脾,让澜惜精神一振,几乎忘记手上的剑伤。榻上被褥凌乱玉枕翻侧,酣梦方醒的慵懒气息扑面而来,沉迷如即将拉下的夜幕。
“姐!”赵纶傅又唤了一声,拖着澜惜就要往内室里闯。
两人刚刚举步,内室的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名高出他们两个头的年轻女子出现在门口,先是瞥了赵纶傅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到澜惜脸上,仔仔细细打量起来。
傍晚时分,霞光透过窗纸映进屋来,在她脸上洒下淡淡的金光。披散在她胸前的透湿的长发上凝聚无数晶莹透彻的水珠,随着呼吸时胸口的起伏滴滴坠落。
因为逆着光,看不清女子的容貌,只能听见她的声音如春风般和煦温暖,语气有些羞恼,但却掩藏不住宠溺:“坏小子,又闯了什么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