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浑身一震，猛然瞠目，想要开口却无力出声。
    沈慕棠却只直直地看着那老者，沉声道：“若我死之后，前辈却未能将他治好，又该如何？”
    “呵！”老者冷然一笑，“若连这点信任也无，你又何必千里迢迢地跑来求我们？”
    沈慕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尽是坚决。
    “唰”的一声，软剑抽出。
    “不……”我奋力吼出，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声嘶哑的低语。
    沈慕棠转首向我深深注目，他眼中似有千言万语，最后皆化作从容一笑。
    不！不可以！！
    我挣扎着起身，却已来不及。只见沈慕棠手腕一动，那软剑寒光闪烁，如毒蛇般缠上他脖颈。
    蓦地又闻“叮”的一声轻响，沈慕棠手中寒光骤然飞出，片刻后“当啷”落地。
    在这瞬息之间，我只觉心跳几乎停止，随即又剧烈无比地跳动起来。
    沈慕棠依然在注视着我，甚至连脸上的笑意也未变分毫。一道殷红的血线从他颈上缓缓渗出，渐渐变粗变大，最后淋漓而下。
    “沈慕棠！你，你……”我恨恨地咬牙，却终于还是重重地倒回床上，剧烈喘息，不能成语。
    那小子却只冲着我笑，像是捡到了宝。
    实在可恶可恨！
    那老者的出手快得不可思议，连我也没有看清。他盯着沈慕棠看了半晌，才又冷冷地道：“你这小子，是不是猜到了我必会救你？”
    沈慕棠正色答道：“我既说过会答应前辈任何要求，自然言出必行！至于前辈是否出手相救，并不在我考虑的范围之内。”他又看向我，淡然道，“他若能痊愈，我愿倾尽所有，便是赔上性命，亦在所不惜。”
    老者透澈的双眼将我二人来回打量一遍，面无表情地道：“你的性命在他眼中倒是重于泰山，可惜在我看来，一文不值，我又要来何用？”
    沈慕棠眼中一亮，忙问道：“那前辈想要什么，不妨直说！”
    那替我诊脉的老妇一直在旁笑眯眯地看着，也不作声。这时那老者向她看了看，她便含笑开口：“此处西去二十里地，有一荒野沼泽，若你能将沼泽中的蛇王之胆取来，我便救他！”
    “仅是如此？”沈慕棠喜出望外地追问一声。
    “你莫以为要取那蛇王之胆是极其简单之事！”那老者冷声道，“那沼泽深处终年为毒气笼罩，那蛇王千年罕见，剧毒无比，沼泽中又有它子孙无数。你若是蛇胆没取回，反丢了小命，可别怪我们没提醒过你！”
    “多谢前辈指点！”沈慕棠又向他二人郑重行礼，随即来到我床边单膝跪下。“少爷，”他凝视着我双眼，低低地问，“你信我吗？”
    信你个鬼！我心中大骂：你这个笨蛋！老子当年救你回来，不是为了今日让你去送死！……然而这一切的话语到了嘴边，终究化成一抹无声的苦笑。
    “等你……回来……”
    “我会回来！”他的话掷地有声，在我唇上深深一吻，之后断然起身，出门而去。
    我用眼神追随着他的身影，直至再不可见。
    “哼，又是一个傻子！”耳边有人不屑地出声。
    “是，就你不傻！”老妇笑着瞪他一眼，“什么荣华富贵功名利禄都不要，只陪着我这糟老太婆在这大沙漠里种菜种了几十年！你可真正是好聪明的一个老头子！”
    “呵，这如何可比？”那老者原本冷漠的脸孔溢出欢喜，却又故意绷着不肯示弱。
    “好好好，不能比！”老妇笑道，“还不快去帮我采几味药回来！还有，我晾在外边儿那只腊鸭已经可以吃了，你去收回来，今晚我给你煮腊鸭粥！”
    老者又哼了一声，故作高冷地出去了，踏出门时我分明见他唇角向上弯了起来。
    “让公子见笑了！”老妇向我温言道，“我家老头子就这性子，面冷心热。其实他并非存心刁难，这一切都是为了我……”
    她拿出一个布包，打开是一排细如牛毫的金针。沉吟片刻，她开始为我施针，同时也向我讲述了她夫妻二人的来历。
    原来鬼手神医，并不是一个人。吴如是当年大概是萍水相逢，阴差阳错，并没有知晓这其中的真相。鬼手是指那老者洛源，神医是指这老妇江絮飞。真正医术高超治病救人的是江絮飞。若非我与沈慕棠到来之时，她在屋内向我凝神注目，我也不会有所怀疑。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正因起死回生的手段太过高明，心怀仁善的江絮飞一度被人追到无路可走。幸运的是，她遇到了洛源。
    洛源替她挡下了所有的刀光血影，从此后，神医不再随便出手治病救人。若想求医，必得先过鬼手这关，并且应下苛刻的条件。
    “向我求医者，无一不是身患绝症无药可医，其中有侠义仁爱之人，也有大奸大恶之徒。按理来说，我身为医者，本该一视同仁，但我以医者之心相待，却不能阻止他人以私心待我。因此，我家老头子才会设下种种障碍。不怕实言相告，”江絮飞坦然道，“沈公子此去取那蛇王之胆，必是九死一生。以命换命，原就是老头子的本意。”
    “以命换命？”我喃喃地重复，不觉苦笑，“我自然知道这是极危险的事，但我也知道我不能阻止他去。正如，若换作是我，也一样会甘愿为他出生入死。”语毕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可以自如地开口说话，身上的高热不知不觉已退下去许多，人也感觉没那么难受了。
    “其实，我要他去取这蛇胆也并非是为了自己。你若想痊愈，这蛇胆是必不可少的一味药。你莫要以为如今只是内力受限，这神灵散在你体内一日不去，你便一日没有脱离毒发的危险。”江絮飞认真地向我解释，随即又微笑起来，“不过，有人不惜赔上性命也要将你治好，我相信，这样的感情无论出于何种目的，都是令人叹服的。人生至此，复有何求？”
    “自然有求。”我郑重其事地道，“洛夫人，我尚还有所求！”
    **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渡过这等待的时间。以沈慕棠这般身手，迟迟不归，可想而知该有多少艰难险阻，我忧心如焚。但他若取不回蛇胆，殒身于斯，我同样也逃不过毒发身亡，这样想来，又觉得平静异常。
    便是在这样矛盾纠结来回辗转的思绪中，光阴流转了一日一夜。
    第三日的破晓时分，我躺在床上彻夜未眠，一阵突出其来的狂风撞破了房门。我猛地坐起身来，熟悉的人影已来至眼前。
    这一幕，何等眼熟！
    那一日，他在茫茫人世间重新找到了我，我于刀光剑影后重新遇到了他。那一日，我与他也是这般俩俩相望。唯一不同的是，今日的我终于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了这个人是我此生此世唯一认定的人！
    他衣衫狼狈，满身血污，朦胧光影中，我凝视着他疲惫而喜悦的面容，一时无法出声。
    “少爷，我回来了！”他如孩童般冲我露出发自心底的纯真笑容，伸出手想要拥抱我，但似乎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脏乱，伸出的手停在了半空，一时无措。
    这个笨蛋啊！我的阿棠！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将他抱个结实，却感觉他身子一软，重重下滑，猝不及防之下，我亦没有松手，于是两个人一齐滚落在地上。
    起身一看，他已双目紧闭，不省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