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三章 蝶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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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聊中得知,美人从玉乃是辽国一位汉官之女。此官穆宗时期地位显赫,颇有些实权。后来因为过于忠心进谏得罪了皇帝老儿,暴君盛怒之下将他们全家灭了个精光。她是唯一活口,那一年只有十三岁,被人送到勾栏给娘儿当使唤丫头。因为人生得好看,歌唱得又出彩便做了歌姬,渐渐有了名气。赚得盆满钵满以后她便离开烟花柳巷自立门户,遂有了现在的仰玉班。人也渐渐转型幕后,做起全职老板。叙述言简意赅,口气轻描淡写,一部洋洋洒洒的血泪史被她轻轻松松当了故事讲。
我暗忖短短五六年里就成功创业,够骇人的。这生存之道,行业潜规怕是早被这女人玩转股掌。
从玉看尽了世人脸色,自然读得出我的鄙夷,却要不厌其烦地声称自己只给别人做过丫头,仍是清白一张纸。
“我知道你看不起我。”说话间带过狡诘一笑,“就算是清清白白的身子往这浊水里一滚,也变脏了。我有心上人,晓得分寸,便也不求人懂。信不信由你罢。”
“哦?从玉看上的定是王侯将相罢?连辽阳王都入不了眼,想必更加尊贵。”
她不胜娇羞把头轻点。“含玉你也认识。”
我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陡然惊呼道:“你不会看上皇帝老儿了罢?”
“有何不可?”
“那王把你全家都灭了……”
美人挑挑眉,“我从前听爹爹说过,现在的王同过去的不一样。他聪察敏思,贤良开明,是真正的九五之尊,人中龙凤。”
我扁扁嘴上下打量一通,论姿色怕是够了。可……怎么说也趟了泥水,谁要了心里不添堵哇?宫廷片我是看过不少,她以为受个宠跟吃个饭一样简单啊?
话说回来,运气这东西挺玩儿人。我不是说她命不好,只是实在不相信自己有那么好命。试想她有朝一日飞升枝头做了凤凰,我这鞍前马后的小雀儿不也捱到鸡犬升天?
人到中年的我立于中宫,俯首望去一排排宫女太监好不壮观。身边凤冠霞帔的美人玉手一抬,“含玉,今儿起这后宫官事的你就是头子。”……想得我小心儿颤颤,鸡皮疙瘩直抖。
后来她又问我什么身世,为何流浪。我说我无父无母,由大娘拉扯大,后来大娘死了,就离开家乡浪迹天涯——
“天涯远不远?”
“不远!”
“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
想起古龙笔下的无数浪子,心头的沧桑一浪高过一浪。
“古龙是谁?”
我恍然。“啊,一朋友。”
美人兀自叹道:我们还同样身世可怜呢!
……其实她比我可怜多了。
“含玉……可有心上人?”她抿嘴咬唇,含羞带怯。
我转转眼珠,“算是有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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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从玉的计划我们一路北上,最终要去上京,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我当然知道她去上京不是图钱,是图个皇帝身边的空位。
清晨饯行的队伍十分浩大。辽阳王几乎发动全城百姓来送别。他和从玉也算两讫了,所以并没有什么遗憾和不快。
含烟也在其中,丰腴妖媚的脸上带着淡漠,叫人说不出哪儿别扭。从玉自始至终都未瞧她一眼。
我终于有幸搭上了这豪华马车。不曾想几天前还是毫不相干的陌路人,彼此大动干戈。几天后我便成了声名鼎鼎的仰玉班成员,成了名妓从玉的使唤丫头。
坐上宽大舒适的马车,听着姑娘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谁看上谁,谁喜欢谁的八卦,我只是默默将头转向车外。其实这驿道上哪有什么风景?出了城,除了黄土还是黄土。
从玉捅捅我,一脸俏生生的灵气儿,“妹妹那天一直不肯讲你的心上人。姑娘们都闲得慌,不如现在讲讲罢。”
一个人劝我还可以抵挡得住,五六个人一起来我就招架不起了。于是硬了脸皮,遵循记叙文三大段——起因,经过,结果——简之又简,一直说到布日苏台的离去。
丫头们听完难免有些失望,无奈讲故事向来不是我的强项……
杏目团脸的含春道:“你那心上人着实狠心,不要也罢!”
有点文化的含秋跟着嗟叹,“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然后大家也纷纷发表言论,或谴责他的负心,或感叹我被抛弃的命运。我都只是笑笑,小丫头片子懂个屁!
只有美人默不作声,等她们热闹劲过了才说:“我倒觉得你心上人挺好。有如此决绝魄力将来肯定能成大事。我就喜欢一腔热血为家国的大丈夫。”
我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从玉这头老姜看问题还是比较深刻的。
然而美人还是没能改变自己一贯居高临下的行事作风。路上处处嘲讽挖苦同伴不说,甚至第二天就开始对我指手画脚呼来喝去。我自然不屑与她一般见识。
为了尽快到达上京,我们一直在驿道上奔驰,所经皆是没有村落人家的荒野山岭。只有特别需要停下休整的时候才会有选择性地在个别中等城市逗留一两天。这些城市的男人可算是平日里烧香拜佛积够德了。
当然这些风光与我无关。每到一处我比谁都忙,衣服破了我要补,鞋子脏了我要刷,端茶递水不在话下,必要时还要充当售票员和剧场保安。回到住处更得挨着排给她们马杀鸡,敷面膜。从玉的要求尤为苛刻,经常抱怨我给她用的珍珠粉比别的姑娘少。
有一回含霜感冒,人手不够,我便放下笤帚解开围裙,抹了把粉就上去客串。从玉见观众反响不错,勾勾眼角道,你以后也来唱罢!
从此以后我既要做上述工作,还要经常性地在舞台上晒晒老脸。
私底下对着我们的时候,从玉是一只茧。那茧便是清高孤傲,刻薄鄙夷和狂妄自大。到了舞台上她就是破茧而飞的蝴蝶,可惜的是她大部分时候还是情愿缠在茧里。但是那蜕变成的翩翩彩蝶简直太完美了,温婉秀丽,明艳动人,美丽到这丑陋的茧可以忽略不计。
我又自愿承担了剧团改组和一系列宣传工作。比如写写大字报,编几条广告语什么的。从玉本不想我这样招摇,我说这都是为你好,你必须众人皆知,万人景仰地高调赴京,这样王才会慕名而来,然后爱上你。
美人每每听我说“爱不爱”之类的话都会脸红,就说:你这丫头怎么这么轻佻啊,一点都不知道避讳,不害臊。我说我不是轻佻,我是直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