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诺(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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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界,被白昼与黑夜划分成了两个截然不同的部分。
白昼常常过于明亮,甚至到达再细微的丑陋都能够被世人的眼睛发掘的地步。它被太阳所掌控着,人的一举一动、甚至是整个由人组成的社会都被无数繁琐的制度所制约着,被不同颜色的所禁锢着。
黑夜里却常常过于阴暗,紧接着,在人类伟大的智慧之下,无数同太阳般刺眼的、艳丽的人造灯光出现了,城市之中,灯红酒绿开始成为黑夜的代名词。阴暗滋生着阴暗,直至在这些耀眼的霓虹灯下,人的肉体与灵魂逐渐变得越来越丑陋、畸形。
直至后来世界上终于出现一个能够贯穿白天与黑暗、在整个世界都流畅通行的东西。
罪恶。
罪恶滋生出万物,万物又滋生出无穷无尽的罪恶。
不论是物质或是情感,不论是从前还是往后,全部在其中融会贯通。
只不过它并不像丑恶般如同无法被纸张包裹住的火焰,在未被现实社会规范的道德之中,在未被记载在人类史册上的地方,甚至在人的愚钝的肉眼无法见到的阴暗之处,潜藏着如同黑暗般伟大而广阔的。
罪恶。
时钟正指向23:44,这人造的时间单位在一片阴暗之中苦苦挣扎着,只等待最后十几分钟,它这一短暂的一生便将会被另一“天”所终结。
巨大的窗帘将墙壁的三分之二的部位都遮掩住了,在白昼里能够抵挡太阳的东西在黑夜里却无法抵挡任何黑暗。
白色的窗帘几乎无法遮掩住窗户外那些妖艳异常的红色或紫色的霓虹灯,它们仿佛无数乱蹿的点,在这层单薄的布料上不断地跳动。
被一股怪异血腥味所充斥的病房之内,唯独只有一道异常沉重的、慌乱的喘息在一片冰冷的空旷之内四处乱窜,如同虚弱的野兽。
病床上,女人如同要活生生闷死自己般将被子蒙住自己的头顶。她的身躯剧烈颤抖,凌乱的黑发铺在被子上时仿佛从生的罪恶,她仿佛是一只中了箭的惊恐的鸽子,动作剧烈到仿佛人类脆弱的肉体已经无法禁锢住她体内那个不断地在惊恐中挣扎的黑色灵魂了。
女人的双目紧闭,意识陷入昏睡与梦魇中去,仿佛僵冷的身体正被囚禁在一片黑暗而狭小的牢笼之中,随后缓缓沉没进深海之中。
黑暗而阴冷的海域之中,正不断有拥有着怪异而巨大外表的鱼类注视着她,那些呆滞的眼珠发着骇人的寒光,仿佛随时便会顺着那冰冷的牢笼空隙朝她扑来。
在病房的偏僻的角落处,一个被孤寂环绕的黑影正挺直地站立在那里。
它拥有两只仿佛被阴冷的血液所浸透的猩红的眼珠,嘴角僵硬一片,煞白的面孔正被一个冷漠的神情所占据着。
它站立在那里,仿佛站立在一片黑暗深渊的尽头,血红的眼珠注视着黑暗的墙壁,气息冰冷到没有半分人气。
午夜十二点降临的那一刻,它的神情突兀却又意料之中地便陷入一股死前一刻身体被撕裂的痛苦之中,一股因身处于反复翻腾着腥臭血液的巨大乱流而产生的痛苦。孤寂与空灵的回响开始不住环绕着它的头颅,仿佛被挖空了脑髓的大脑空壳正不住地被用铁块敲打。
冰冷的暴风雨瞬间便吞噬了它的身体,阴寒的感觉顺着全身的血管游离到它身体的每一个部位,仿佛喉管里吞咽进了一块冒着寒气的冰块,它堵塞住了呼吸,甚至堵塞住了它体内早已消散的生机,直至它产生一种心脏已彻底被冰冻住的可笑错觉。
在眼前这片颤抖的黑暗之中,它忽而察觉病房内那千万只鬼魂仿佛忽然被这浓郁的血腥味道所感染了--那些不断缠绕在方诺身旁的、自那个村落而来的鬼魂。
它们骚动着,发出千篇一律的、如同所有死者般痛苦的呼号。它们的身体坠落到方诺冰冷的被褥之上时,仿佛是千斤的重量忽然便将一只纸船所压扁,它们叫嚣着,仿佛妄图扒开她紧闭的眼皮,顺着这块柔软而鲜嫩的皮肤吸出她脑袋里甜美的骨髓,却因低微的怨气始终无法产生实质的伤害。
鬼影惨白的神情没有产生一丝变化。
只是,闭眼的那一刻,它的眼皮仿佛忽然感受到冰冷的雨珠坠落时的奇异感受。
在那一刻,它忽然感到有些厌倦。
厌倦,是的,它厌倦了。
厌倦了疼痛,也厌倦了日复一日的黑暗。
在暴雨的声音吞噬耳旁所有孤寂的声音的那一刻,鬼影忽然闻到了一股味道,那味道很冰冷,钻进它的口鼻之中,一瞬间取代了那股仿佛尸体腐烂后的恶臭味道。
一股青竹的味道。
鬼影被鲜血所占据的身躯不知何时已经匍匐在僵硬的地底上,一向冷酷的血红双目也暴露在空气之中。
仿佛身体已经感受不到痛楚了,它睁开双目许久,苍白的嘴唇轻轻颤抖着,它轻嗅着这股不知是幻想还是错觉、唯独同现实无关的味道,两只冷酷的眼珠已被血红与黑寂各占据一边,仿佛甚至是连灵魂也已被现实与虚幻一劈为二。
苍白的面孔上,竟带有几分冰冷的痴迷。
它渴望着。
它开始渴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