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诺(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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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双目紧闭着,满面冷汗,仿佛已陷身于错综复杂的梦境之中。
她在黑暗之中昏睡了很久,直至忽而有一道如同鸟类鸣叫般清丽而又锐利的声音在她耳旁突兀地响起,仿佛在幻想的古怪仙境之中,有些长相怪异尖喙细足的鸟类,如同黑暗童话里的乌鸦,它们细小的头颅轻轻地抖动,尖锐的鸟喙只是一下又一下的啄动便轻而易举地将由虚幻与恐惧编织起的巨大梦境啄碎了。
一股席卷了花圃内草木味道的冰冷的空气顺着病房内微微打开的窗户弥漫了进来,同满室百合的清香混杂在一时,象征着花草的骨肉碎裂的芳香搅动在一起,仿佛几乎已柔情蜜意到不分你我。
清晨的天际略显昏暗,在一片广阔的青白色之下,在以切切交谈声充当背景的寂静病房之中,方诺的鼻翼轻微地颤动,终于,在清晨朦胧的湿气之中,她的眼皮缓慢地眨动,一双通透而乌黑的眼珠便在迷惘之间缓慢暴露在空气之中。
她先是下意识地将蒙住半张脸的白色薄被往下拉了几分,随后才手臂缓缓地支撑着虚软的身体坐了以来,梦醒时迷茫的视线缓缓地顺着窗户那道不知何时被打开的缝隙望去。
她呆坐在床上仿佛正在等待沉睡的灵魂苏醒,许久后才察觉到一件事,面孔上被一股深深的防备与猜测的阴郁神情所笼罩住了。
那股味道竟消失了,那股唯独她一人能闻见的腥臭味与泥土的味道。
只是,一个完整的惊骇神色尚未在她的面孔上流露出来,一道突兀的推门声便打断了她狂乱与恐慌并存着的猜想。
“方小姐,您醒了。”
一个相貌端正的年轻护士推开门进来了,精致的五官具有一种护士独有的亲和力,语气熟稔到仿佛她们从前曾经见过一面似的。
方诺望着她,许久才露出一个成年人同陌生人打着交道时常带有的僵硬笑意。
“昨天晚上我来看过您一面,不过那时您已经入睡了。今天您的气色看起来好了许多。”护士将她的面容与神情收入眼中,语气庄重,称呼她时一口一个尊称,仿佛她面前正站着的是哪一位值得她尊敬的大人物。
她面带善意的微笑,手上还提着一份散发着淡淡热气的白粥与鸡蛋,看不出丝毫的虚情假意,如同身上所穿的这件纯白的制服一般,仿佛已将所有的私人情绪都掩藏在真实的伪装之下。
方诺听见她所说的话,方才在刹那间悬起的心忽而又在无声之间又戏剧性地被放下了。
她偏头望向那道窗户,最终还是遏止住了内心悄然升起的环顾病房四周的敏感举动。
她几乎是微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但不得不承认,仿佛伴随着那股血腥味道的消失,那时刻监视着她的那只鬼魂带来的威胁感消散了几分,她甚至感到近日以来她内心时刻都紧绷着的那根恐惧的弦也松动了。
仿佛是直至此刻,直至在她的心理产生了巨大的变化过后,直至在只有夸张地用劫后余生这个成语才能形容她的感受过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身体上一阵异样的粘稠感,仿佛是皮肤上沾满了冰冷的花的汁液。
大约是昨天夜里流汗了的缘故。
见到方诺尝试着从病床上坐起来,那位年轻的看护护士便有意过来搀扶住她,仿佛是担忧她一般,随后却被定方诺不着痕迹间带有些抵触意味的动作所拒绝了。
后者便也不再勉强,只是仍旧带着得体的微笑朝她说道:
“您注意安全。”
护士略显诚恳的语调在方诺脑海之中停留了片刻,随后便随着卫生间的门的紧闭被她暂且抛之在了脑后。
病房俨然区分了森严的等级,她第一天时醒的那一刻便察觉到了空旷异常的单人病房,林郁竹大概是将她换进了vip病房。
卫生间并不狭小,瓷砖白得很晃眼,仿佛只需一晃神眼前便会天旋地转。
自方诺迈进卫生间的第一步的那一瞬间起,她便隐约产生一种肢体都森冷了几分的感觉。
她伸出颤抖的指尖拨动了开关,打开了卫生间里白色的照明灯,似乎是错觉般,灯被开启的那一刹那,她忽然感到她自己轻轻颤抖了一下,又仿佛只是所处的这个银色的世界在方才那一刹那曾经产生过一刻细微的晃动。
她埋着头,用水冲洗着自己被自己掐伤的手掌,水流浇灌到手背上那一刻,才使得混沌的大脑猛得一激灵,她眼里那半分恍惚才仿佛真正被驱散掉了。
等她将指甲里暗红的血迹全部清洗干净,才抬起头注视着镜子。
洗手台上方那面半米高的银色的镜子里映照出了一个憔悴而苍白的女人的面孔,呆滞的神情,黑紫的眼圈仿佛正压迫着两只因血丝而暗红的眼珠,唇角竟还带有一丝血色的唾液般凝固住的痕迹。
镜面很干净,甚至干净到使她产生一种可笑的错觉,仿佛镜子里和镜子外的世界已经颠倒了。
方诺望着镜子里的女人,许久才沉默地关闭了水流冰冷的水龙头。
她回想起那段一片空白的回忆,想起他人口中那场可笑的昏迷,便发觉自己的心脏跳动得很厉害,宛若已经不受自己控制。
直至被这场怪异缠身,她觉得自己内心应该是后悔的,后悔自己去触碰那个名叫青村的古怪村庄。可冥冥之中却始终有一道古怪的声音向她不停地蛊惑,古怪到连不断翻腾的恐惧感也被压制其中。
“那是…注定便该发生的事。”
-
身体上那股怪异的粘稠感使她感到越来越不适,仿佛在她肉眼看不见的狭小空间之内,她的呼吸正被禁锢在一层死闷的薄膜内。
方诺才一边缓缓地脱下病号服,一边伸手去拿架子上挂着的白色毛巾,打算用冷水擦拭一遍身体。
她冰凉的手指摩擦过自己身体时,她半暴露在空气之中的胸膛无意识地战栗了一下。
只是,浸湿毛巾抬起头注视着镜子的那一刻,镜子里的女人的正常的神情顿时便变得惨白一片,几乎如同白纸。幽黑深瞳之中,无尽的恐惧随着瞪大的瞳孔被无声的放大着。
仿佛在那一刻,面孔上余留的僵硬笑意被生生的冰冻,瞳孔内所有梦醒时以来的镇静都在一刹那间被一股迟来的惊悚所撕裂着。
女人半裸的胸膛几乎有些难以入目,饥黄的肤色甚至使得它看起来有些消瘦,像是两只干瘪的气球。不知何时,她便忽然成了这个样子的,消瘦有如木干般的身材,兔子般惊恐而暗红的眼睛。
她胸膛之上锁骨以下的部位,竟布满了宛若被殴打后的惨烈痕迹,乌黑宛若烧焦,仿佛已经断绝呼吸的动物的尸体。
她颤抖的指尖尝试着触碰着那些痕迹,牙齿紧紧咬着自己的唇部,仿佛上下两排牙齿一旦分开惊恐声便会流露出来。
在脖颈的部位,她甚至发觉一道狭长而血红的伤痕,那痕迹已经结了红色的痂了。她冰冷的手指顺着那道十公分长的伤痕下滑,下滑到锁骨的部位,竟生出一种错觉,仿佛脆弱的脖颈已被这道伤痕生生割裂成两半,脆弱的皮肉碎裂了,声带亦粉身碎骨了。
尖利的指尖狠狠攥着胸膛处这块皮肉,许久,指甲缝里便再度被鲜红的血液所填满了。
她望着镜子,一瞬间竟仿佛产生一种错觉,镜子里的女人双目忽然便邪恶到仿佛吸血鬼之夜的血红圆月,它死死地盯着镜子外的自己,随后缓慢地露出个同她全然不同的阴邪的笑意,仿佛下一刻那张猩红的嘴便会忽然睁开露出尖利的、巨大的宛若野兽的牙齿,要将她连骨头也咬碎吞吃了。
她动作无声地后退,仿佛竭力用着一副劣质的演技掩饰内心巨大的惊恐之意。
只是,她忽而便生出一种错觉,浴室里仿佛在一刹那之间便多出了无数只瞪大的眼睛,满灌着恶意的瞳孔躲藏在瓷砖下的每一个细小的缝隙之中,随后惬意的欣赏着她这一副猎物般美味的表现。
方诺挺直站立着,望着镜子里那张因恐惧而变得分外滑稽的僵硬面孔,忽而却恍惚地感受到正有两只苍白的手托着她的脚踝站立。
银色的镜面之上,她自己的面容已恢复成一副平庸的恐惧神情,仿佛方才那诡异的笑意只是昙花一现。
只是,在镜子的角落处,忽而便出现出一张惨白的、携带着阴冷笑意的青年的苍白面孔,一双阴邪的血红眼睛正透过镜子这伟大通道注视着她--这只面带惊恐的、神情不断挣扎着的可笑的猎物,仿佛神情邪恶的、妄图将自己的猎物开膛破肚的猎人。
在那阴寒而可怖带有强烈恶意的视线之下,她的身体已经一片僵冷,仿佛冰冷的脚底已被无数藤蔓缠绕住,一动不能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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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诺颤抖地冲出卫生间的时候,那看护护士正在摆弄着病房里百合花,她背对着方诺,动作温柔而细致,指甲缝里却满是花的尸体,眼里仿佛笼罩着一层灰白色的阴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