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诺(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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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竹再度来看望方诺时,已是正午了。
他推开病房的门,察觉一股阴沉布满了整个空旷的病房。
他的神情仍旧是一副严肃而不苟言笑的样子,眉头紧皱,深棕的瞳孔间带有些疲倦。
医院外的天际格外刺眼,广阔碧蓝,万里无云,澄澈到有些刺眼,清晨时那一丝凉爽的微风也不自觉在川流不息的马路间凝固住了,隐隐透露出几分盛夏的影子。
病房里却始终一片沉闷。
病房内除去方诺便空无一人,装修却温馨到有些讽刺,偌大的病房之内,唯独只有门一旁的柜子上摆着几束新鲜的百合,花的清香勉强使得病房里那股冰冷的药水味被驱散了几分。
方诺未醒的时候,林郁竹接到电话那时大约才早晨八点。
他赶到医院时方诺尚未醒来,被安排在一个三人间病房,周围一个探望的人也没有。
周边的家属或病人却鱼龙混杂,一片嘈杂宛若卖场。
恰巧医院病房内空余很多,他便就将方诺从多人间转移到单人间了。
听见开门的动静后,方诺立即便转身朝林郁竹望去。
只见到林郁竹的手上提着一份粥,在衬衣外面套了件深棕色的西服,流畅而硬朗的线条隐约透露出一种凌厉感。
她的神情仍旧是一片憔悴,眼底乌黑到仿佛是被鬼怪吸取了精气,脑门上全是些零零落落的冷汗,唇角却噙着一抹莫名苍白的笑意。
房间里光线有些暗,白色的窗帘将刺目的阳光隔绝在了窗外,纯白一片的墙壁上挂着一台黑色的液晶电视,它的**正被方诺紧紧地握在自己的手中。
电视上正放着新闻,主持人尖锐而锋利的嗓音成了这个寂静病房之中唯一一道声音。
汗无声濡湿了他鬓角的一些头发,林郁竹放下手里的东西后,掏出手帕擦了擦下颚处的汗液,深棕的瞳孔之中没有半分浮躁或焦虑。
他走近病床时才微微一扫正前方的电视屏幕,只见到最底下几个血红的、哗众取宠的标题,下一刻屏幕上便突兀地跳出几帧打了马赛克的血红的未知物。
“公路惨遭杀人狂魔抛尸。”
他面无表情地复述一遍,随后眉头便紧皱起来。
“这种镜头也敢放出来。”
“是…是啊…”
方诺低声附和道,望着电视屏幕上那辆熟悉的黑车与地名,恍惚的双眼里刹那间便浮现出一幕又一幕阴沉的场景,嗓音颤抖到口中时常冒出几个不受控控制的破碎的字眼。
林郁竹转身望着她,竟产生一种方诺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的错觉,但她唇角那半抹弧度仍旧没有消退,只是越来越带有几分勉强的意味,仿佛被一股怪异的力量凝固住了,看去上甚至有几分滑稽。她眼珠里甚至是一片被虫蚁蛀蚀后的空洞,看上去一片无力而僵硬。
“害怕就别看。”林郁竹才说道。
一声刺耳的滴后,电视屏幕在混乱的彩色间跳跃了一秒钟,就被黑暗所取而代之了。
方诺背靠着一块白色的枕头,手上还挂着药水,低着头、垂着眼将剧烈的波动掩藏在晃动的刘海之间。
她的眼皮跳动地很厉害,剧烈到仿佛颤抖的眼皮已无法容纳两只惊恐的眼珠。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的口鼻仿佛被一股怪异的血腥的淤泥的味道所堵塞住了,但她只能一边竭力地遏制着自己的颤抖,一边用余光偷偷地望着一旁神色一片正常的男人,怎么也不敢表现出上午他离去后那副怪异到如同精神病人般的姿态。
空旷而寂静的病房之内,方诺感到一股灼热的恶意,一股直奔她而来的、几乎快要将她整个人都彻底颠覆的、源于那只鬼影的巨大恶意。
在见到方诺沉默地接过一旁的粥后,恰巧手机震动,林郁竹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震动的源头是一条短信。
“晚上来我家吗?我做饭。今天买了很多好吃的。”
发送信息的人还在后面加了一个俏皮至极的文字表情,但林郁竹望着这条信息时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甚至没有迟疑,只是发送了一个异常简短的回复就关掉手机了。
“忙。”
十几秒钟过后他的手机便接到一通来电,他眉头紧皱,深知来人不达目的后的娇蛮与胡搅蛮缠,最终还是站起来走到病房外接听了对话。
方诺一边端着粥,一边望着他的背影。
林郁竹一百八十几公分的身高,身姿异常的高大挺拔。
方诺的眼里带着浓浓的眷恋,只是下一刻当她头微微方低望着手中的食物,只感到粥里散发着的那股淡淡的米香味道迅速地被房间里那一股腥臭的血腥味所取代了,它甚至叫嚣着,入侵着她的身体的每一个毛孔。
盒子里的粥面上还浮着的十几个碧绿的葱花与几片薄细程度不一的棕色瘦肉,下一刻她的胃部却生出一种强烈的呕吐的欲望。仿佛她手中端的不是什么引得人食欲大增的食物,而是一个浮着无数血红的尸体碎块的恶臭的泥潭。
她想要拉开窗帘驱散这股恶臭的味道,却深知自己的举动不会产生任何的作用。况且,窗户的外面,潜藏着更多的使她内心惊悚的东西。
不论是拥有实体的物质,还是虚无缥缈的鬼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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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郁竹从病房外走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几分钟过后了,神情比之方才却多了几分晦暗。
他望着方诺,只见方诺手里的粥已经空了一半了,盒子被她静静地放置在一旁的柜子上。
她以一个脊背挺直的姿态靠立在床头,面上带着一个她常常会流露出来的幽深神情,仿佛大脑正处于一片深思之中。
她的背后却没有垫着枕头,那枕头被她放置在身体的两侧,以一个簇拥的姿态紧紧地靠着她的身体。仿佛唯独这样,方诺的心里才能够生出半分安全感。
见到林郁竹走近了,方诺才低声询问,语气困惑,低垂的双目之中却是一片近乎心酸的了然。
“是…你的…男朋友…吗?”她微微低着头问道,嗓音干涩地厉害。
林郁竹没有看她,将视线停留在病房里的那片洁白而刺眼的白色瓷砖上,回道:“嗯。”
他望着瓷砖的时候,方诺却望着他的坚毅而成熟的侧脸,却怎么也不敢将内心潜藏着的那股浓重的眷恋与依赖之情展露在脸上。
五年前,十七岁的时候方诺刚好念完了高二,辍学来到了这个冰冷而陌生的城市。艰难的谋生经历与隐晦无比的童年经历甚至使她产生一种巨大的错觉:十七岁的年龄,并非是什么绽放的年龄,而且一个彻底腐烂的、堕落的年纪。
直至她无意间同林郁竹相识。
那时的林郁竹二十一岁,已经显现出几分成功人士的姿态,西装革履,外表英俊而高贵,光鲜到如同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也时常神情冷漠而不可一世,却是她在这个城里遇见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身上带着温暖温度的男人。
方诺知道,自己无时无刻都在眷恋着他身上的这股温暖到仿佛能够麻痹自己的温度,甚至到如今,这个词语已经上升到了到了痴迷这两个字的夸张程度,她自甘情愿、义无反顾地像是只扑向炽热火堆的愚笨的飞蛾。
她的内心也曾产生过一些不切实际的想法,直至某一天这一可笑的想法彻底的被现实粉碎。
“医生说你有些营养不良。再在医院里住几天吧。”许久,林郁竹才开口道,却没有询问其他。
方诺埋藏在被子下的两只手几乎立即就紧紧地攥着柔软的床单,苍白的面色却看不出丝毫的怪异神情。
她沉默只能地点头。
方才强硬咽下去的粥此刻仿佛在胃里倒腾起来,她害怕自己呕吐出来,却更害怕在林郁竹的面前表现出一副吞吞吐吐、磨磨蹭蹭的进食姿态,即便是当她的手中握着那样一份令她恶心的东西。
舌头因滚烫的温度而丧失了一些知觉,顺着喉管直达胃部,但那些血腥味仍旧是不断顺着她不得不呼吸的口鼻入侵着她的身体,颤抖同畏惧交杂起来,她的指甲掐进了掌心,才使得那种即将崩溃的神情不在她的面颊之上流露出来。
“公司离这里很近,明天我再来看你。看护护士等下就会过来。”
林郁竹才起身说道,语气已有半分公式化,仅仅是一个短暂的站立过程之中,深棕的瞳孔深处已弥漫上几分方诺既陌生而又熟悉的味道,甚至一举一动里不自觉地便自骨子里传出的凌厉而矜贵的姿态。
纵使是五年过去。
“林…谢谢。”方诺说道。
他离开了。
随着一道沉重无比的关门的声音,在方诺的惶恐而失落的眼神之中,仿佛仅仅是瞬息之间,病房内便被一股如同被乌云布满般的阴沉与压抑氛围所取而代之,仿佛偌大的病房自林郁竹离开的那一刻,便已经变作为一个巨大而血腥无比的屠宰场了。
病房里那股鲜血的味道仿佛一下子便被放大了,她的身体蜷缩起来,紧紧地抱着膝盖,仿佛视线已经自己不受自己的控制了。她的头颅僵硬地转动,仿佛已经能够听到皮肉之下骨骼一节又一节的响动,但她的双目却跳脱地望向房间里每一个隐蔽的墙角、柜子旁,甚至是…她所在的这张病床底下。
她艰难地转头,望向那道不远处的紧紧闭上的窗帘,却连朝那窗帘伸出手的巨大勇气也丧失了。
直至充斥百合芳香的冰冷的、寂静的病房内,一股阴冷而沙哑的笑声忽而顺着她耳际冰冷的血液不断游动。
麻痹了全身,最后到达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