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少羽和刘邦达成协议，以荥阳东南二十里外的鸿沟为界，以东为楚，以西为汉，从此各不相扰，各自为政。楚军欢天喜地，拔除了营帐，唱着故乡的歌，打点着行装。
    我和小治在后山上找到了少羽，他孤立在风中，僵若木石。楚汉中分天下，对刘邦来说是一个莫大的胜利，对少羽来说却是个痛苦的妥协。灭秦以来，少羽一直是天下的霸主，而今被刘邦分去了半个天下，这样的挫折，这样的失败，是他不曾有过的。
    我走过去，执起他冰凉的手，“这里好冷，是该回去了，你的故乡此际还温暖如春。”
    少羽紧紧抓住我的手，我感觉到他在颤抖。“虞姬，我该怎么办？过去我是天下英雄，万人景仰，而今，刘邦已经与我平分天下了！可我赔了多少？几十万大军，还有难以计数的辎重，就这样一无所获的回去了！”他的喉头哽咽，重瞳流露出灰茫茫的颓败之色。
    “大哥，不要这样说！身为大王，要目光高远，要展望将来，怎能计较于眼前的得失呢！大丈夫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怎会为脚下的障碍而踌躇不前呢！只要回到楚地，你就可以从容计较，若是你此刻胶着不返，失了斗志，如何面对那些将希望和生命交托与你的父老兄弟呢！大哥，你还不到三十岁，刘邦却垂垂老矣，将来一定是属于你的！”小治的话，坚定而热烈，少羽望着他，目中渐渐有了光彩…
    “想不到，你那么会鼓励人！”送走了少羽，我与小治打趣道，却发现他脸色凝重，秀眉紧锁。
    “怎么啦，有什么不对吗？”
    “我觉得这次的事情没那么简单，你真的相信一纸合约能结束所有的杀戮吗？出尔反尔对于刘邦如家常便饭，何以这次就是例外？正如我所说，如果大哥回到楚地，那么假以时日，天下极有可能重归楚王，刘邦何等精明，怎会想不到这个道理？唯有乘胜追击，才能一举夺得天下！”小治的双目一闪，忽地暗了下去，“希望是我多虑…”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前途莫测，大块大块的乌云飘来，遮住了天日，也沉沉的压在了心头。
    很快，楚军开始了返乡之旅。长时间的征战，军中早已物资匮乏，我和小治，灵儿她们挤在一辆破旧的马车上，吱吱呀呀的随在军中。两日后，大军行至村镇，压抑许久的楚军结帮搭伙，四处打劫抢掠，形似流寇。我心头焦急，几番劝诫少羽，他却摇头苦笑着说，“江东子弟随我来到北方，受尽了苦难，很多人还丢了性命，而今囊空如洗满身伤痕，我还约束他们干什么…”对我的苦口婆心，只是不闻。
    百姓们听说两军停战，本指望过个平安年，却在少羽溃军的冲击下，再次流离失所，在冷风中逃难。山径上走着很多百姓，扶老携幼，衣衫褴褛，不时哑声哭叫。我的心紧紧揪了起来，只好悄悄的让灵儿将余粮和衣物送与他们。逃难百姓的数量越来越多，顶风冒雨的走在荒野中…
    我实在看不下去了，掀开了车帘，刚要呼唤少羽，却见大将军钟离昧带着几个探马飞骑而至，神色不善。不由凝神细听他们谈话，“大王，汉军追来了，落在后面的几股楚军被他们吃掉了！”
    “汉军？”少羽问道，又像在自言自语，“合约上不是规定我回西楚，刘邦回汉中吗？”他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整肃军队，维持备战状态！”
    我和小治交换了一个眼色，担心的时刻终于来临了…
    刘邦的汉军追至，对楚军展开了大规模的进攻，少羽兵疲食尽，且战且退，在垓下安营扎寨，稍事喘息之后，准备抗敌。汉军兵分三路，浩浩荡荡，蜂拥而来，只觉旌旗摇晃，漫山遍野都是汉军。
    “刘邦，你这个无信无义的小人！你与我刚刚签订了以鸿沟为界的停战协议，墨迹未干，又被你撕毁，你真是欺人太甚！”少羽怒极，组织楚军几度突围，都被韩信挡了回来，二十万的楚军被六十万汉军围困，危在旦夕。
    风声渐歇，太阳又大又红，巍巍然压在对面的山尖上，却毫无暖意。远处，尸横遍野，一群群乌鸦拍打着翅膀从天空扑落，发出骇人的嘶叫。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小治为我系上披风，四目相对，均感觉到对方眸色的沉重。
    “有件事压在我心上很久了，一直想问你…如果，我是说如果刘邦得了天下，他会是个好皇帝吗？或者和少羽比起来，谁更适合执掌天下呢？”
    “怎么这么问？”
    “没什么，只是一种感觉，要认真回答我。”
    小治思索了一下，“刘邦虽然不擅打仗，却知人善任，从谏如流，而且精于权术，兼有仁义之名，故颇受将领和百姓的爱戴。若在太平时期，这似乎更符合君主之道。大哥戎马倥偬，骁勇善战，却不擅用人，不通政治，脾性也有些暴虐，所以才会令人心渐渐背楚投汉。可另一方面，刘邦背盟誓，善狡辩，精于掩饰，绝不是君子风范。大哥却是言行专一，重承诺重情义的好男儿。”
    “那你的意思是，论人品，刘邦远逊于少羽，但论到治国理天下，他却是个更适合的人选。”我若有所思。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刘邦的诸侯联军虽然人多，却各有计较，楚军虽处劣势，若全力突围，以大哥的本领，料得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回到楚地，励精图治，卷土重来也未可知。”
    “就算能突出重围，少羽的二十万大军也所剩无几了吧，回到楚地，修养不过几年，战争又要重新拉开序幕。看看那些可怜的百姓，衣不遮体，食不果腹，还要承受妻离子散，颠沛流离之苦。战争一日不休，人间就如同炼狱，苦痛不止啊！”我声音中哀苦之意触动了小治，他长叹一声，久久不语。
    抱雪扇着翅膀来到我身畔，啄了啄我的衣袖，似是有话要说。我发现它的一只脚上缚着一个小小的竹筒。打开来，里面是一条绢布，“是尉先生！他约我黄昏时分在附近的山林中见面。”
    “这会不会是汉军的诡计？捉住你来威胁大哥？”
    “不会的，尉先生与我颇有渊源，又数度相救，我信任他。他此际见我，一定有重要的事情，”我拍拍小治的肩，“别担心，在帐中等我吧。”
    林间积满了落叶，踩上去簌簌作响，山抹微云，落日为枯黄的草木染上了一层闪亮的嫣红。骤然置身于这样的秋色中，我有些恍惚，有些迷惑，又似乎找到了一种久违的宁静。
    “很舒服，对不对？”尉先生温雅的声音响起。
    “好像来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纷争，只有平静。”我打量着先生，他的头发白了许多，目光澄澈，唇边依旧挂着莫测的笑容。
    亲切感油然而生，“先生…”我轻轻唤他。
    “好孩子，告诉我，是什么在令你困扰？”尉先生解读着我的眉目，我咬着嘴唇，目光渐渐滢润。
    “是楚王项羽？他对你一往情深，又舍命相护，你不忍见他失败，却又觉得他并非帝王之材，若继续打下去，只怕会连累苍生…”
    “知我者莫若先生，”我求助似的望着他，“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我就是为了这个找你。”
    “莫非先生已有良策？”
    “我确实有办法结束战争，只是对你而言，实在是个艰难的决定…”
    “您的意思是？”
    尉先生正色看着我，嘴唇微启，吐出两个字：“楚声！”
    “楚声？”梦境清晰浮现，云栖的话犹在耳畔，“当楚声响起的时候，就是战乱结束之时…”
    隐隐的猜测得到印证，心中却一阵瑟缩。
    “楚军离家多时，如今兵困马乏，粮草断绝，只是强打精神作困兽之斗，若是骤然听到明媚的乡音，唤起切切思归之情，他们最后的心理防线也一定会土崩瓦解，到那时，少羽的大军一定会不攻自破，兵士如散沙般散去，大战自然消弭于无形。”
    “可是，少羽…他要怎么办呢？”我嗫嚅着，犹疑着。
    先生长叹一声，“你我都知道，项王并不是君主之选，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让杀伐早日结束呢？看看那些可怜的百姓，他们已被折磨的太久太久了。我知道你心系项王，可是，一个人的命运比起天下苍生，孰轻孰重呢？”
    忧思乍起，排山倒海的卷来，瞬时淹没了我。原来，一切皆是天意。我的歌，是我套牢的宿命。因为它，我失去了云栖，因为它，我又要失去少羽。歌声流转于尘世之上，我的爱却归于逝水，漫漫长生，永生永世，谁还能与寂寞的我和歌？
    半晌，我惨然一笑，“刘邦会是个好皇帝吗？”
    “他也许不是个君子，但一定会是个明君！”先生目视远方，回答有力而坚定。
    望着他沉雅的侧脸，我又问道，“先生可有想过，待天下安稳后，该何去何从呢？”
    “我自小随师父修行，立志造福苍生。我助你父皇平定六国，本指望天下就此太平，不想他后继无人，秦二世昏聩，数载就断送了江山。此后楚王称霸，我亦有意佐之，奈何他并非帝王之材。我曾夜观天象，待汉王得到了天下，四海升平，百姓安乐，而我，也可以好好休息了…”他的神色辽远，“蜀地山明水秀，郁郁竹林深处，清儿他们想必已等候多时了…”转而望向我，又是叹惋，又是怜惜，“孩子，你做出了这么多牺牲，上天一定会赐福与你的，不要灰心！”
    “真的吗？”我的心在问。
    暮色四合，我独自坐在山石上，看着最后一抹残阳的余辉斜洒在密林深处，投身于苍茫的夜色间。
    小治依旧侯在帐中，见我回来，神色一喜，随即，像看懂了什么，又黯淡下去。我默默的来到他身畔，良久，方说道，“还记得我给你讲的那个梦吗，恐怕就要成谶了…”
    “这么说，你下定决心了？”
    我有些不甘的拽着他的衣袖，“难道这就是命？小治，你告诉我，尉先生是错的，一切都会好的，没有死亡和别离。”小治把我拥在怀里，轻抚我的背脊，我却感觉到他胸口的起伏和波澜。
    “其实，我们都知道的，只是不愿意面对，不是吗？如果这一刻真的来临，我们不应该逃避。去吧，这是你的宿命，也是上天对众生的垂怜。”
    “那你呢？”
    “我姓项，这是我的选择，也是我的宿命。放心吧，灵儿她们，我会安排。”说罢，小治展颜一笑，似宽慰，似爱怜，有苦涩，有不舍，双手专注而细腻的抚过我的脸庞，然后，像下了很大的决心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寝帐。
    看着他消失在视线里，我的呼吸几乎停顿，手脚冰凉，脸色褪成缟白，心中有个声音在呐喊，“你真的有勇气面对自己的失去吗？你真的能让他们走出你的生命吗？余下的浩浩长生，你又该如何呢？…”
    我使劲甩甩头，冲出了寝帐。
    月色深浓，一个个营帐井然有序的排列着，依稀听到谓叹声声，和着秋风虫鸣，不胜悲寥。
    我悄悄的落在少羽的帐外。
    “羽哥，多吃一点吧，这样才有体力。”雪姬柔情依旧，听起来却令人心酸。
    “雪儿，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从春秋历战国到如今，哪一天停止过征伐？苍生在流血，大地在悲泣，事到如今，是上天在示警，我们这些人，应该受到惩罚！”少羽挥着胳膊，大声慨叹着。
    “羽哥，你累了，休息一会儿吧…”
    是啊，我们都很累了，我咬咬牙，向天幕探去…
    月光如雪，一袭白衣孤绝，飘飘然立在最高的枝头，衣袂随风轻扬，如墨的长发散开，凝玉的颊边闪着晶莹的泪光。我缓缓闭上双眼，歌声柔润清圆，化作一腔缱绻的情思，直抵人心深处：
    “春归复春归，不见吾郎归。
    密缝又密缝，何日妾展眉。
    吾郎迎面来，妾心乘风飞。
    杜鹃啼碎梦，阑干千行泪…”
    兵士们辗转难寐，仿佛听到了妻子的语声晏晏，“年年春日，我穿针引线，为你缝制寒衣，心中所系所念，不觉绣得满衣满衫，即使我不在身边，你穿在身上，亦可感到温暖慰藉，睹物怜人。光阴如水，我每天倚在门边，切切盼望着你的身影，从春草如碧到秋露如珠，良人却迟迟不见归来。杜宇声声，惊破了我的梦，凄迷了我的眼眶…”
    干涸的眼上浮起了泪光，无限的相思意，如涌泉般汩汩而出，人们情不自禁的与那深婉的歌声相和，一波又一波，由远及近，延绵不绝，雄浑悲壮，闻之断魂。
    渐渐的，心中只剩下清平的希望，不再理会战事，人们匆忙的，朝着家的方向四散奔去…
    二十万楚军在歌声中瓦解…
    “少羽，少羽！”楚王的大帐已经变为一堆灰烬，我在散乱的人群中搜寻着少羽的身影。猛然看见一个拿着包袱的雪姬的侍婢，我冲上前紧紧抓住她的胳膊，“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大王在哪里？”
    她吓了一跳，随即垂下眼帘，“大王本和夫人在帐中饮酒，听到四面楚歌，知道人心涣散，大势已去，夫人为了不拖累大王饮剑自尽。大王又悲又愤，带了八百死士，向南纵马而去。”
    “雪姐姐…她死了？”我有些失神，有些晕眩，死死握住那女子的手腕，“告诉我，她现在何处？”
    她指了指化成灰的营帐，“大王将夫人放在榻上，和营帐一起火化了，此刻，恐怕已成为天上的烟云了吧。”
    我泪盈于睫，对着灰烬缓缓拜倒，“雪姐姐，对不起，是我害了你…若有来世，希望你能找到心爱的人，两情相悦，白首偕老…”恍惚间，我仿佛看到那盛开的紫色烟罗，灿亮的眸中闪着金石般坚定的爱情，“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
    抱雪和欺霜在我头上盘旋，嘴里振振有词。“少羽！”我的心神激荡，随着它们往南飞去。
    乌江畔，少羽浑身浴血，正与一队汉兵厮杀，他的身边仅余寥寥数人，却个个奋勇无比，以一当十。月光下，江水粼粼，一只渡船就漂在不远处。
    汉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少羽身边的人纷纷倒下，一道精光暴涨，奇袭少羽的背部。“不要啊！”我飞身而下，迎向那道剑光，电光火石间，对方“咦”了一声，宝剑堪堪触及我身时被生生收住。那人一声呼哨，汉兵停止了攻击，退到他身后。
    “少羽，少羽！”我回身看着少羽，连夜厮杀，他早已精疲力竭，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无数。看见我，重瞳中闪耀着喜悦，喉中却梗梗说不出话。
    我心疼的抱住他，泪水夺眶而出，“少羽，是我唱的楚歌，是我害了你，你怨我吧，无论如何，我要与你同生共死！”
    “傻丫头，我该怪你什么呢？怪你太善良太仁慈？天下匈匈数岁，皆因我和刘邦！这是天意，是上苍在惩罚我！”少羽举头望天，一抹难以言喻的苦涩刻在他嘴角。
    “公主，还记得我吗？”为首的汉兵举着火把，朝我们走近了几分。魁梧的身材，黝黑的肌肤，熟悉的秦音。
    “你是…骁勇？”数年前驿站的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你怎么会在这儿，莫非投了汉军？”说到此，我下意识的退后了几分。
    “公主不要怕，”他指了指身边的兄弟，“咱们都是秦兵，当年放走了公主，兄弟们就投身绿林，远离宫廷斗争。后来，战乱又起，大家便团结起来，打算闯一番事业。这楚王生性暴虐，滥杀秦人，我们就索性投了汉王，随他征战至今。今夜也是奉了汉王之命追击楚王至此，不想竟看到了公主!”
    真是造化弄人。我看着江上的小船，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
    骁勇似是读懂了我的表情，洒然一笑，“并非咱们兄弟逼得紧，而是楚王自己不愿上船的。”
    我惊怔的望着少羽。
    少羽慨然一笑，壮怀激烈，“当年我率八千子弟渡江反秦，后与诸侯争天下，盛极一时。如今，八千子弟全部葬身异地，只我一人回去，有何颜面见江东父老！纵使他们怜悯我，依然推我为王，想起八千游魂，我又怎能问心无愧？今日我葬身于此，待春暖花开时，我们再一起魂归江东！”
    他凝视着我，重瞳镀上了一层梦幻的柔情，伸手在怀中摸索了一阵，掏出一方雪帕，上面墨迹清晰：
    “鱼沉雁杳天涯路，
    始信人间别离苦。
    相思一夜情多少，
    地角天涯未是长。”
    “这是…”
    “还记得吗，那日你在相思楼昏倒，我送你回房中，在案上发现了这方雪帕，我便偷偷把它收在怀中。征战的日子里，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虽然知道我并非你心中所想，但我对你的感情，就像这诗中所言，牵牵念念，永无绝期。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真的很想知道，虞姬，你有没有真正的爱过我，不是感激，不是感动，而是真正的爱情？”他拥住我的双肩，认真的，渴求的望着我。
    我直视他的双眸，“云栖去后，我从没想过自己的心还会温暖的跳动，还能拥有爱情，直到我又遇见了你！你那么赤诚，那么率真，那么执着，当你弹唱着清亮的琴歌，轰轰烈烈的走入我的生命，便那样顽固的生了根，想抹也抹不掉！我一直不敢承认，一直不敢面对，甚至想让它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但是今夜，我要告诉你，我爱你，不是感激，不是感动，而是真实的爱着你！”语声朗朗，震动了少羽，震动了我自己，亦震动了所有人。
    “虞姬！”少羽的喉中发出一声狂喜的低喊，流着泪，把我紧紧融进他的臂弯。扬起头，环住他的脖子，我们的嘴唇相和，热烈而鸷猛的辗转着。天地万物，尽皆化为虚无，只有这亮烈的缠绵，凄凄然动人心魄…
    怀中传来一阵温热，一股浓稠的液体浸染了我的心胸。低下头，一把匕首不知何时插在了少羽的胸前。
    岿然的身躯缓缓倒下。
    “少羽，少羽！”泪水汹涌而出，我只觉柔肠百折，寸寸皆碎。
    他躺在我怀中，嘴角微扬，“别难过，这是我的选择。能死在你怀中，我已经很满足了，答应我，好好活下去，还有很多人需要你。我并不孤独，你知道的，雪姬就在不远处等着我…她终于等到了这一刻，只属于她和我…”少羽平静的阖上了双目。
    泪水早已流尽，我的心仿佛被掏空了一般，怔怔守在少羽身前，雪白的裙裾上，一片片触目的鲜红，火光映衬下，诡艳如妖娆的花朵。
    “公主，汉王的大军就要到了，汉王以千金之重悬赏项王的人头，公主还是…
    “不行，生时为人杰，死亦为鬼雄，我决不允许他们动他分毫！”我厉声说道。
    骁勇沉思片刻，“楚王虽然杀死了咱们很多弟兄，如今他已死去，一切恩怨皆了。咱们敬他是条汉子，又是公主心仪之人，不如我们找个隐秘的地方将他葬了，拿着楚王的盔甲，只对汉王说，楚王负着重伤投了江，江水湍急，不知将他卷向了何处。”
    我感激的点了点头，“既然他不愿归故乡，就把他葬在江畔，与八千英灵为伴吧！”
    我削下一缕长发，放在少羽的身前，“楚王不在，从此后，世上亦再没有虞姬这个人…”
    江水翻滚呜咽，似在为楚霸王悲泣。荒芜之上，血泪之地，后来长出了一种极美艳的花，后人称之为虞美人…
    而远处的天边，第一线曙光已把山巅燃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