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你是要摆脱黑暗,还是要为他沉沦(五)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1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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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陶谨去上大学,许愿就在家附近打工赚钱,他没学历也没手艺就只能做些不体面的工作,他父母留下的钱也不算少,但许愿没动,他考虑着万一陶谨毕业还要用到钱一定不能没着没落。
    陶谨的学校也不远,就在本市,偶尔放小长假的时候他还能回来看看许愿,可是许愿总是很忙,要么整理要送的报纸没时间见他,要么就是满手油污不愿意抱他……许愿很苦,陶谨很心疼,许愿也会给陶谨打些生活费,但陶谨分文未取,他自己也勤工俭学,干的工作要比许愿轻松赚的钱也比许愿多。陶谨恨不得自己马上毕业,这样他就可以分配到本地当个老师,虽然可能赚的不多,但养得起许愿就足够了,两个人都是过过苦日子的人,对于物质钱财没那么看重。
    第二年院子里槐花开的时候陶谨回来了一次,春天到了,花开了。陶谨搬来梯子够到花,摘下一大捧白色的槐花用衣服兜着,许愿难得没去工作在家陪他,陶谨掐着一朵小白花喂到许愿嘴里,“这是洋槐花,香味浓还有甜味,可以吃的。”说完,自己也塞了一朵放进嘴里。
    许愿嚼着嘴里的花,“嗯,我爸以前也总摘,摘下来的我妈都做成了槐花煎饼和槐花粥。那个时候我……”说着说着,许愿说不下去了,嘴里的花好像变成利刃,他艰难的咽下割的喉咙生疼。
    陶谨发觉许愿的不对劲,许愿垂着眼帘,睫毛一颤一颤的,紧抿着嘴唇沉默。他看许愿看得久了,鬼使神差的松开兜着衣服的手抬起许愿的下巴吻了上去,没什么技巧,就是纯贴在许愿嘴唇上磨了磨。原本摘下来的槐花散落在两人脚下,说不清那香是脚下的花还是唇齿留香。
    许愿目瞪口呆不敢相信陶谨会吻自己,陶谨松开后也立马红着脸不敢去看许愿,他摸摸后脑勺,尴尬地轻咳一声,“那个,我们大学同学对喜欢的人都这样做。”
    许愿也不是不懂,只是发生在两个男人身上有点奇怪,“我们是一样的,你怎么喜欢我?”
    陶谨不觉得有什么,无赖道:“就正常喜欢啊,你这么好看让我喜欢喜欢又能怎么样?”
    许愿漾开笑容,跟陶谨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就越爱笑,“不怎么样,随便你喜欢好了。”
    陶谨伸出双臂重新抱住许愿,“随便我喜欢的话我就会一直陪着你的。”
    陶谨毕业后留在当地一所普通高中里,不是没有更好的选择,而是他不想离许愿太远,等他工作稳定后把许愿介绍到他们学校的后勤部管理一些器材和工具,许愿再也不用那么辛苦东奔西跑。十年,两人相伴度过了十年。
    赫炎和墨玄一直跟着陶谨记忆的轨迹看着他们的十年,他很奇怪的问墨玄:“他们究竟是什么感情?”
    墨玄跟着十年相伴的两人,“他们亲吻拥抱,这还不够明显吗?”
    赫炎更疑惑了,“两个男人怎么能相爱?”
    墨玄反过来问他,“为什么不能?”
    “既然相爱为什么舍得困住爱人?”赫炎还是不明白,他自己的记忆里是没有爱过人的。
    “有些爱偏执。”这话说完墨玄心里突然难受起来,谁似乎像许愿一样如此偏执过,最终不得善果。
    ·“陶谨!!!”许愿没来得及冲过去抱住陶谨,陶谨身后的大楼就倒塌了,瞬间埋没了那个人。陶谨最后甚至都没留给他一个眼神,因为他低头全心护住了臂弯下的两个学生。许愿几乎被飞扬的灰尘迷瞎眼睛,他撕心裂肺的一遍一遍喊陶谨的名字,徒手搬着那些钢筋水泥。赫炎看不下去,想施法帮许愿救人,想聚灵的时候才发现根本没用。
    “这里是幻境,我们只是局外人。”墨玄摇摇头。
    赫炎着急的说:“再这样下去,陶谨真的会死!”
    “我们只能看着他死。”墨玄偏过头,不愿再看许愿手上的动作。
    救援队赶来的时候许愿的指甲全断了,手指密密麻麻的伤口血流不止,他嗓子哑到说不出话,但还是失魂落魄的叫:“陶谨,陶谨……”只张嘴不出声,医护人员要拉他去包扎,许愿拼命挣脱跑到救援人员身边,嗓子说不出话,还是硬发出一丝声音,“里面,里面有位成年人,还有两位孩子,一定要救他们出来,求求你们,求求你们!”
    两位孩子终于被救了出来,都活着只是受了点伤,多亏了陶谨护着。陶谨是最后出来的,许愿见到他的时候已经被白布盖住了,他没明白,竟然哑着嗓子问那些抬着他出来的人:“这是什么?”
    那些人说:“请节哀。他被一块落下来的钢板当胸刺穿,救他出来的时候已经凉透了。”
    许愿呆呆的望着那些人,什么,这些人在说什么,陶谨呢,什么叫凉透了?那块白布下盖着的人是陶谨吗,怎么可能,他说过会一直陪着自己的!许愿颤抖着掀开白布,陶谨就躺在那,安安静静的,胸口处还是半截露出来的钢板,血淋淋的插在陶谨的心脏!许愿用裹着纱布的手紧紧的攥住自己心脏的位置,陶谨该有多疼啊,衣服上流了那么多血,陶谨最不喜欢了。
    许愿痴痴傻傻的蹭着陶谨胸口处浓稠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染透了纱布,许愿觉得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怎么还越来越多了呢?许愿用嘴胡乱撕扯开碍人的纱布,用血肉模糊的手抱住陶谨,“不是说好要一直陪我吗?你真狠,最后连一个眼神都不肯给我,不是我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可你要是不回去救那两个绊倒在地的小鬼,你就不会这样了啊!你胸口这么大的洞,难看死了!你是不是有很多话想跟我说啊,你怎么不说呢,你说啊,我在听,我很认真的,你看看我好不好,陶谨!我已经受过这样一次伤害了,第二次再这样我真的承受不住,陶谨,我要怎么办,我爸妈不见后还有你救我,你要是消失了还有谁会救我?陶谨,你再向我伸出手啊,你再告诉我要往前看啊!”许愿喑哑着语不成调,他还是呐喊着,想喊醒陶谨。
    许愿任由眼泪一直流,没人拉的动他,他呆呆的抱住陶谨的尸体坐在那边废墟旁,一直自言自语,声音越来越小,赫炎和墨玄靠近他才听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他说:“你等着我,我就来了,你去哪儿都摆脱不了我。”许愿平放下陶谨的尸体,就着那块露出来的钢板直直的要往自己的心口上撞!
    赫炎一惊,下意识又要出手,结果果真有一道红光闪过来阻止了许愿。两人吃惊的同时看向另一个方向,一身红袍步履轻佻,再往上看脸时却看不清了,光晕罩住了那个人的脸。只听见那人的声音莫名魅惑,说话语调还有些不羁,“你就算死了也不一定还能再见他。”
    许愿惊讶的看着来人,“你是谁,为什么看不清你的脸,还有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赫炎和墨玄对视一眼,原来就连当事人都看不清来人的脸。
    那人掏掏耳朵,“你问题还不少,但我不想一一作答。挑最后一个有意义的回答你,我的意思是等你死了,他估计早都过了忘川喝下孟婆汤忘了你。”
    许愿大概以为这个人在说胡话。
    穿红袍的人自顾自的开口,“我有法子让他陪你,但是得付出代价。”
    大概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许愿信了,“要我的命我也愿意。”
    那人像是听了笑话,“我没那么残暴,不会动不动要别人的命,我只要你的影子。”
    “影子?”许愿当然不再犹豫,心甘情愿的交出影子,那人果然是施了禁魂术,以身体的一部分为媒介禁锢旁人的魂魄阻止其轮回转世,而许愿的媒介就是影子。影子也属于身体的一部分,抽离影子的过程是很痛苦的,绝不亚于断手断脚,可许愿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他马上就能一直跟陶谨在一起了。
    陶谨在黑暗中醒来,是的,他死了,那许愿怎么办?可为什么他能听见许愿说话的声音?自从那人帮了许愿后已经过了整整三天,许愿一直守在那堵墙边,那人说不停的说话就能唤陶谨醒来,“陶谨,我从来没跟你说过我父母的死因,我不想回忆,但我现在想把所有事全都告诉你,虽然我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那天天气很好,我跟爸妈去外面玩儿坐了大巴车返程,路过一座山峰的时候山体滑坡,巨石接二连三的滚下来躲都没法躲,那辆车上我是唯一的幸存者,我爸妈一左一右护着我,他们的血流下来滴在我脸上,滴在他们给我买的纪念品兔子上,嘴唇青紫还安抚我说我一定会没事的。冰冷的血液吓傻了我,我眼睁睁看着他们闭上眼睛,直到没了心跳。很可怕,陶谨,他们流了很多血,就跟你一样,为什么活下来的那个总是我,学校里的豆腐渣工程为什么偏偏带走你,为什么不是我?陶谨,我好恨,可是我该恨谁,陶谨,你什么时候醒来?”许愿说了很多话,嗓子一直没有恢复,可他不敢停,他守着满屋的光亮和一个影子说话,像疯子一样。
    真的是许愿,陶谨轻颤着嘴试探性的叫了声:“许愿?”
    许愿听见了,他直直的看着墙上的影子,“你再叫一声。”
    “我真的能看见你,我能听见你说话!”陶谨激动的伸出手想去抱他可是怎么也摸不到。
    许愿又哭又笑,“你真的醒了,真的,是真的,太好了,他没骗我。”
    “为什么我摸不到你?”陶谨有些着急。
    “你别动,你别动,我来了。”许愿攀上墙贴在影子上。
    陶谨明明看见许愿过来抱住了他,可是他却感受不到,“许愿,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许愿知道自己瞒不住,只好如实交代:“你变成我的影子固定在了这面墙上。”
    我的影子,我的影子,我的影子……突然赫炎和墨玄从陶两人的记忆中抽身,回到那间满屋灯光的房间,面对着陶谨。
    陶谨叹了口气说:“后来我才知道他以人身承受着阴毒之法,渐渐身体消瘦,头发全白,嗓子也没再好过,也不用吃不用喝,整天陪我在这屋子里不见天日,每晚睡觉都要醒来很多次。可是瞧着年龄却越来越小,像是固定在二十岁,我跟他说过很多次让他放了我,也放过他自己,可他却说我变了,是我厌烦了他,许愿整个人都越来越偏激,这不是我想看到的。”
    赫炎背过手凑近看了那墙面,“可这法术得影子的宿主心甘情愿才能破解。”
    “所以我让他去找你,希望你们有办法劝服他。他身上的气味与我身上的越来越像了,是死人的味道,如果这法术再不破解,我怕是要看着他送命了。”陶谨诚恳的拜托两位:“求求两位神明,我永生永世囚在这里不得超生没关系,但一定不能让他短命,他活得太累了。”
    墨玄沉声道:“法术一旦破解,宿主与命主的关系就会解除,他会忘了你。”
    陶谨不假思索,“哪怕让他忘了我,我也不能看着他为我送命。”他的声音渐渐变弱,像是说给自己听,“最好就让他忘了我。”
    赫炎和墨玄下定决心,是时候让许愿醒过来了。
    许愿醒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去摩挲那面墙,确定陶谨还在那里后才松了口气。然后看也不看赫炎和墨玄一眼,“你们可以走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同意你们带走他。”
    墨玄不放弃的劝导:“你可知禁魂术是阴邪之术,通常只用在仇人身上用来诅咒他生生世世永不超生,从未有过人把它用在爱人身上。”
    “那我就做这第一人!我看不见他的眉眼,看不见他对我笑这都没关系,我原本爱的就是他的灵魂!”许愿不知悔改。
    “可我不想陪着你疯魔了,许愿。”陶谨说。
    许愿被陶谨的话触到逆鳞,第一次对陶谨咬牙切齿,“我说过,你不可能摆脱我,你休想!”
    陶谨空洞的笑起来,“你囚我在这里却从来都不肯听我的话,你到底还是为了你自己,哪怕我变成一缕幽魂永世不得超生你也在所不惜。”
    “你胡说,我是为了你,是为了我们!”许愿被戳中痛处,“我要我们在一起,我要你一直陪着我!”
    赫炎看着满屋灯火通明,果然光越多阴影就越多,他一挥手,满屋的光尽灭。
    这屋子里的灯许愿从来没灭过,赫炎这一下让他无所适从,他摸不到陶谨,他甚至看不到,他慌张的在墙上摸来摸去,“陶谨,你在哪儿,你出声,求你让我知道你在哪儿?”他在墙上蹭了满身的白灰陶谨也不说话,这才想起去按灯的开关,他跌跌撞撞的滚下床,“开关呢,开关在哪儿,陶谨你别怕,我把灯打开你就不怕黑了。”可他十年都没摁过开关,摸了许久也没想起灯的开关到底在哪儿。
    赫炎一把提起许愿让他好好认清现实:“到底是谁怕黑,是陶谨还是你?你知道黑暗有多可怕了吗,陶谨十年都被你困在这样的黑暗里,甚至比现在还要黑,这就是你所谓的陪他?让他为你不值、让他为你心疼、让他为你痛苦、让他看着你疯魔、你真的替他想过吗?”
    赫炎的眼睛闪着火红,看透了一切,“你看看这满屋自欺欺人的光,灯灭了,连影子都会离开你。陶谨早都该走了,只是因为爱你才被困在影子里过了十年。”
    “许愿,我虽然不能再对你伸手,但我希望你向前看,我一直这样希望。”陶谨哭着说。
    许愿陡然被赫炎松开,在一室的黑暗中静默着,过了很久才沙哑出声:“我以为我们能在一起才是爱你,没想到放过你才是。陶谨,你一直是我的救赎,从来不是我的束缚,他们说的对,没有谁会一直陪着谁,哪怕是救赎也有放开手的那天。”
    许愿的情绪变得平静起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说:“这天终于到了,陶谨,下次别再遇见我。”
    赫炎出手吸走影子里面的陶谨,魂魄出来的那刻,许愿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他只感觉到陶谨在他嘴角留下了一个吻,温柔缱绻,“许愿,我走了,从你决定给我一个家开始,你就救了我。往后,槐花还会开的,替我好好看看。”
    许愿像是被浑身抽干力气一样瘫倒在地,原来二十出头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苍老,一切都回到正轨,而关于陶谨和两位山神的记忆全都消失在脑海。
    许愿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犯迷糊,影子匍匐在他脚下,那里空荡荡的。他最近总想着自己以前是有过一个爱人的,但是谁呢,好像是个少年,喜欢槐花的少年。可许愿又嘲笑自己是老糊涂了,自己的爱人怎么可能是同性呢,也许只是见过这样一个人,这样美好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自己占有。穷其半生,他都是自己一个人活着,许愿在槐树下睡着了,白色的花落下来铺了他一身,还有好几朵吻在他的嘴角,整个院子都是槐花的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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