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念书，你别来烦我！”许愿把摊在他眼前的书胡乱一推全都掉在地上。
    陶谨一本一本捡起来，“你怎么这么排斥学习？”
    许愿快步走到自己的床上，用被子闷住自己的脑袋，背对着陶谨没再说话。许愿把陶谨和外面糟心的世界一并用被子挡在外围，在黑暗的被窝中迷迷糊糊做起了梦。
    “爸妈，我回来啦！”许愿兴冲冲的举着排名第一的成绩单回到家中，那是他真正的家，夕阳很好，父亲刚下班回来站在院子里那颗大槐树下清扫落下的花瓣，母亲系着围裙做他最喜欢吃的饭菜，香味钻出来勾的许愿没洗手就去抓盛在盘子里的肉片，母亲笑着骂他不洗手，父亲看着在厨房里的娘俩儿在院子里开怀大笑。
    饭菜摆上桌的时候许愿举起那张成绩单骄傲的给父母看，他们都夸许愿有出息。一家三口笑着笑着许愿突然发现父母有些不对劲，因为大笑而变得红润的脸庞变得惨白，许愿拿着的那张成绩单上的红色笔墨变成了血晕开一大块，许愿抬起头惊恐的发现他的父母七窍流血，脸颊上皮肉也被刮得乱七八糟，许愿手里那张薄薄的成绩单被一大滩一大滩的血迹打湿浸透。许愿怕极了，他想大喊，想救父母，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他眼睁睁的看着父母流血身亡，嘴里还在不停的夸他：“我们家小愿最棒，每次都能考第一……”远处的夕阳也被浸成了血红的颜色。
    许愿紧紧的攥着那张被血泡的软趴趴的纸，血从手上流过染了他一身，他坠入无边的黑暗里仿佛窒息了，可他不怕，他甚至想就这样死了吧……不过他没有，他还是被一双手捞起来了，冷汗直冒的许愿被拍醒，他张开眼就看见了陶谨那个讨厌鬼，他没有力气的想，陶谨这个招人厌烦的家伙连做梦都不放过我。
    许愿发烧了，陶谨半夜起来发现他一直在被子里抖个不停，走过去一看他捂着被子表情痛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把头发全都湿湿的贴在上面，嘴角却又不合时宜的挂着一丝笑。一试温度，低烧不严重，但他还是准备带许愿去诊所。
    许愿说什么也不去，裹着被子蜷缩着，双眼紧闭。陶谨还在坚持要帮他穿衣服，他被闹得没有办法，实在没力气打陶谨，只好服软虚虚的叫了声：“哥。”
    陶谨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是比许愿大几个月，可许愿怎么可能会叫他“哥”？结果许愿又叫了声：“哥，我真是怕了你了，你别闹我。”声音又哑又软，陶谨心瞬间软下来，
    陶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有成就感，像是一只随时准备炸毛跟你同归于尽的猫在一瞬间低下头让你摸摸，并且蹭你的掌心意思是他也可以很可爱很乖。陶谨拨了拨许愿湿漉漉的发稍，认命的守着他一晚上，导致许愿额头上的毛巾一个晚上都处在温度刚刚好的状态。
    等许愿捂出一身汗醒来后陶谨已经去上课了，许愿看着放在床头柜上已经凉透的毛巾发呆，他生病的时候已经很久没有人这样守在身边陪他了，他觉得昨晚叫得那声哥不亏。
    陶谨放学回来的时候手里提了很大的一个黑色塑料袋，一群小孩围上来问是不是哥哥又带回了好吃的给他们，陶谨却从里面摸出了一板药哄他们，“苦苦的药，要不要吃？”孩子们吓得一哄而散。
    陶谨拎着袋子回屋后，许愿没看他抱着臂站在窗户边，却是第一次主动跟陶谨搭话：“我刚在窗户里看见你袋子里露出了一点糖罐子。”
    陶谨摸摸后脑勺，略显不自然的说：“那是给你的，被那群小馋猫看见可就没你的份了。”
    许愿转过身来，嘴唇因为生病干裂着，一笑裂纹全都绽开来，他学着那天陶谨教训他的口气说：“你怎么还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陶谨掏出袋子里满满一罐的棒棒糖，五颜六色的举到许愿眼前，“不是我跟他们一般见识，是为了让你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许愿几乎被透明罐子里满满的棒棒糖迷了双眼，水雾漫过眼睛的时候他想起母亲也喜欢买这样的一罐糖奖励他次次考试拿第一，原来就算母亲不在了，自己还是会有新的糖吃。许愿借着糖罐的遮挡憋回眼泪，微不可闻的说了句：“谢谢。”
    陶谨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许愿的这声“谢谢”，他不想跟许愿这么客气，如果他说“不客气”那就真的太客气了，与他与许愿都不是仅仅说“谢谢“和”不客气“的关系。所以陶谨选择对许愿说：“不是只有糖，你还要喝药。”
    许愿声音还是有点塞，“药吃过了，院长阿姨帮我找的。”许愿很少认真回答陶谨的话，但从现在开始变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
    许愿开始有了变化，他脾气不再那么暴躁或者反复无常，就算是偶尔说两句话也还是心平气和的跟别人交流，陶谨给他的糖他还是拿了出去分给了那些小孩子。陶谨能看到许愿的变化，但很可惜，许愿还是没再去读书，陶谨有些着急，他还有一年就满十八了，许愿也是，两个人现在还能住在一起有些照应，那等以后呢，陶谨见不到许愿的日子里他该如何自处？
    一天晚上陶谨第七次不厌其烦的把自己的课本摆在许愿面前，那是一本高一的数学课本，许愿才终于愿意低头看看。结果一道题没看几分钟就在草稿纸上演算了出来，一边写还一边指出陶谨写在书上的过程复杂在哪里，那道被陶谨写满了半页纸的题目，被许愿区区几笔轻易化解。陶谨震惊的盯着许愿半天，反复确定眼前的人是他认识的那个人。
    许愿再次推开书本，解释道：“我以前念书的时候经常考第一的。”
    陶谨还以为许愿是因为学习不好才会这么不喜欢读书，他吃惊的问许愿：“那你为什么……”
    许愿脸色一下子灰败下去，“因为我考第一是为了让爸妈开心，他们去世后只要一拿起书本我就想起他们在我考第一后的那种欣慰笑容，书我实在是读不下去了，我不想一直想他们。”
    陶谨不再逼许愿读书了，他万万没想到许愿变成孤儿后，连念书都是痛的。
    一年过得很快，他们的十八岁很快到了，陶谨高考考得不错，免费师范类高校，学校好还不用操心学费问题。可他开心不起来，因为许愿办好了手续准备搬回自己家了，院长阿姨把他父母留下的存款尽数交到许愿手上，许愿完全自由了。可他呢，去上大学，然后跟许愿再也没关系了。
    陶谨看着许愿收拾东西，其实也没多少，他觉得最显眼的就是那只雪白的兔子，从他洗过后许愿再也没抱过。等许愿把所有的东西收好后慢慢朝他走过来，他们都长大了，大高个长腿，许愿也没再抢过小朋友的糖。
    陶谨没说话，他低着头不敢看许愿，他怕许愿说再见，与他而言就是再也见不到的意思。他看到许愿的脚停在自己眼前，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跟我走吧。”然后伸出了一只手等陶谨来握。从始至终许愿都明白陶谨的用心，两个年纪相同的孤儿相互取暖，就像陶谨用帮他洗了兔子上血迹的双手从被子里捞出他来，陶谨很孤独，他不想看陶谨又一个人孤独，从糖开始就是一种救赎，他如今伸出手想给陶谨一个家，也给自己一个圆满。
    陶谨恍然的抬头，因为不敢相信所以努力睁大眼睛，额头上硬生生凹出了抬头纹。
    许愿看着傻兮兮的陶谨笑起来，“我跟院长阿姨说希望你能跟我一起住，她同意了，手续也没什么问题，你都十八了还想占着一间房跟一群小朋友一般见识？”
    许愿后面说的话陶谨没听清，他只看见那个面目清冷的少年伸出手来拉他，对他说“跟我走吧。”
    陶谨和许愿离开孤儿院的时候跟院长阿姨和一群孩子们约定还会定期来看望他们，陶谨离开自己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家，除了孤儿院，唯一一个像样的家是许愿给的。
    其实这个家一点也不像样，许愿带着陶谨回家的时候无论是外面地院子还是里屋都落满灰尘，许愿过了三年才回到家，他鼻子一酸险些又哭出来，屋里的东西都还在原处，就连那株槐树都还好好的散发生机，可树下没有父亲扫地的身影，厨房里也没有母亲的饭菜香气，许愿什么都没了，他带着一个陶谨和一包衣物想要过自己的新生活。
    陶谨很喜欢那棵槐树，他也像许愿父亲那样弯着腰一点一点站在树下清扫落灰，许愿看着陶谨的背影失了神，陶谨似乎是感觉到许愿看着自己，转过头发现许愿的头发上落了好几片枯叶，歪七扭八的在许愿的头发上，他走过去帮许愿轻轻抚下，再替许愿把背后的帽子盖在头上。就这一个动作许愿从进门忍到现在的眼泪在一瞬间刷的一下全落下来，陶谨慌得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拥住许愿一下一下拍打着他的背，许愿落泪却没发出声音，父亲还活着的时候也喜欢这样帮自己戴帽子，他又难过又开心，他想是不是父母觉得丢下他一个人在这世上太难熬，所以让他遇上了陶谨，让陶谨代替他们继续陪着他，给他买母亲买过的糖，给他做父亲喜欢的动作。
    两个人打扫了两天才总算把屋子给收拾了出来，两个人疲乏在槐树下盘腿而坐，陶谨望着头顶上方绿油油的叶子，“想看槐花绽放的样子。”
    许愿也跟着抬头望，“等明年四五月份就能看了。”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陶谨突然叫了两遍许愿的名字，“许愿，许愿，你为什么叫许愿啊？我第一次叫你名字的时候就觉得很有趣。”
    许愿眯着眼笑道：“我小时候特别不喜欢自己的名字，总感觉像个姑娘，嚷了好几次要让我爸妈给我改名。后来我爸妈等我稍微长大点儿的时候告诉我，他们是老来得子，求了很多次我妈才怀上我，俩人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一个名字左起右起也不满意，后来干脆叫许愿，我爸说就寓意‘心诚则灵’。”
    陶谨羡慕道：“真好，我都不知道我为什么叫‘陶谨’，我也想像你一样说一说父母以前会怎样，结果话到嘴边发现我根本没什么好说的，因为我根本没见过他们，四舍五入就等于我这个弃婴没有父母。”
    许愿揽着陶谨的肩膀，陶谨把头安心的靠在他身上，“我们就是彼此的家人，我们能照顾好自己。”
    陶谨闻着夏天吹来的花香，笑着在许愿肩膀上睡着了，原来有了家是这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