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烟迷皇城  第34章: 玄机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7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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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去冬来,北雁南飞。
    转眼到十一月中旬。
    北风一阵比一阵紧,每夜于窗外呼啸。
    自文浩身故,文泽一直将自己关在养心殿中,除每日去太后宫中请安,不再召幸任何嫔妃。
    但他却没有一日闲着——操劳国事外,更严旨刑部限期捉拿刺客元凶。又追封文浩“仁智勇忠亲王”谥号,天天传召礼部谢侍郎入宫询问其后事办理进展情况。脸色一律阴沉的重臣们在养心殿进进出出……突然某日消息传来,贴身服侍天子的十几名宫人侍卫被一并缢死——嫔妃们无不惊奇打探,奈何李福黄胜等咬紧牙关,闭口半字不言。
    不明所以,宫中人心惶惶。
    文浩遇刺的第七日,文泽亲率文武百官送他遗体下葬皇家陵园。
    再过三日,终于想起命敬事房送去嫔妃们的绿头牌。
    颇令人意外的是,我竟然是被他第一个召幸的女子。
    翻我绿头牌的那夜,李福声势浩大地带宫人们打起一排红色宫灯,过来听雨轩接我。
    请慧主子更衣。他微微躬身说。
    见我不明所以,他赔笑道:太后娘娘有旨,日后主子娘娘们去养心殿侍寝,必须先在自己宫中除去所有……衣衫……奴才们已为娘娘准备好了棉被……
    我又惊又羞又疑,脸一红问李福道:所有的主子娘娘们都得……这样么?李福赔笑道:回慧主子话,是。
    随后,我被李福带来的宫女们裹入翠绿色绣花棉被,再由两名小太监抬去文泽身边。
    养心殿外侍卫林立,殿内灯火通明。朱红木门在身后“吱呀”一声紧闭,一路走过面无表情的宫人们,他们将我轻轻放在文泽黄色的宽大龙床之上。
    硕大夜明珠照得屋内亮如白昼,白玉花薰中淡淡龙涎清香浮浮沉沉。宫人们屏声静气僵直站立,更漏之声清晰可闻。
    空气之中分明存在着一种叫“硬”的东西,叫人不敢就此沉溺。
    文泽并无过多言语,直接回手放下帐钩,掀开我身上锦被便要步入主题……我又羞又急在他身下挣扎道:皇上,这么多人……灯还亮着……
    他陡然停下,脸色微变……略略沉吟后终于吩咐道:熄灯。
    话音将落未落之际,只见中门处明黄色门帘一动,李福躬身从中门外进来,走近床边,低低赔笑道:皇上,太后娘娘吩咐过……
    住嘴。文泽皱眉道:难道慧贵人会……熄灯!
    是。李福说。他轻轻一挥手,立时有宫人远远燃起在对面墙角处的羊皮宫灯,随后取下夜明珠包好收进匣中,室内顿时一片静寂幽暗。
    窗外冻雨突落,树叶哗哗作响。
    窗内红账之中亦有狂风骤雨。文泽贴近我沉沉然一次次有如暴雨打梨花。他一面动作,一面在黑暗中贴近我耳根,轻声而霸道地问:说……你怕不怕朕?!
    听见我叹息微颤的肯定回答,他动作更加剧烈,反复问着我同样一个问题。我们身子和着风雨之声摇曳颠簸,我被他引领着,引领着……上天入地,翻云覆雨,横越沧海,飞度巫山……
    我倚着他温暖,正柔情满怀渐入佳境……他却不再留恋。断然离开我的身体,缓缓坐起身来,说:掌灯。
    李福披着一片光明走至床边,低声请示道:皇上,慧主子是留还是……去?
    我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宫中早有规定,嫔妃侍寝后,由天子决定该嫔妃是否具备受孕资格。如果天子说去,便有专职宫人采取事后避孕措施。文泽子嗣不多,一般情况下并未让嫔妃们避孕。
    只不知李福今天为何有此一问。
    文泽闻言再看我一眼,沉吟道:留……罢。
    他迟疑的目光与并不十分坚定的语气,象一道小小冰流直沁入我心。正气闷间,他又微微牵动嘴角,俯身用嘴浅浅碰一碰我唇,再轻轻吻着我说:朕还有事,你跪安罢。
    还不及说话,他已转脸扬声吩咐宫人们送我离开。很快,我被人不分由说地从温暖的床弟上拖开,抬出养心殿外。
    窗外夜雨初歇。我让他们抬着,在冷冷的月光下穿过满园秋风。突有一滴雨水从树叶上吹落滴上面颊。那一滴冰冷突然让我心中气苦,心情也灰暗至极点。回去自己床上,继续胡乱这几日听闻,我不由又疑又悲,直至五更天方才辗转睡去。
    又过七八日文泽再翻我绿头牌。
    眼见宫人们捧着织花棉被放于面前,莫明的,我心尖突然被那叫做“自尊”细针轻轻一扎。暗暗犯倔,对李福强笑道:这几日身子不大方便,还望皇上恕罪。
    春菱等见我不应文泽传召,均引为诧事。
    而我却一言不发,行为如常。
    那晚,文泽改召萼儿过去养心殿。第二日萼儿过来看我时,居然十分激动。皇上是相信我的!她叹说道:他还是喜欢我,心里仍然有我。
    见她欢喜的模样,我心中一动,眼内微酸。
    也许,她才是最爱他的女子。
    我虽也爱他爱得卑微,却不肯放弃那一点点骄傲。而她……她可以为他心甘情愿低至尘埃,爱他的心却如春花般在他足底不管不顾地幸福绽放。
    心中感叹,一时千百转。又觉她说得奇怪,我强笑着追问道:皇上本来就信姐姐爱姐姐,怎么姐姐倒说这话?!萼儿诧道:难道妹妹不知道……
    见我一脸茫然,她又不再下说而是改口道:妹妹,你切记如今皇上召幸谁便是对谁天大的恩宠。皇上……总之他对你我姐妹原是极好的。
    她将说不说,我更是一头雾水。
    再过十来日,听说终于又捉住几名刺客首脑。追杀文浩的刺客们陆续被擒获,只差元凶——文泽与文浩的大哥前太子定怀未归案。
    文泽继续亲审刺客——突有一日消息传来,下旨查封所有全国所有青楼妓院……嫔妃们揣摩上意,私下里议论纷纷。
    此时距文浩遇刺已有近一个月的时间。德仁太后痛定思痛,决意离宫一年,驾临莲溪寺吃斋理佛,为文浩超度。
    自审过刺客首脑后,文泽突然减少去太后宫中请安的次数。有时与我在宫中
    路遇,他看了我脸虽然嘴中不说什么,却总会微微起蹙眉头。
    我自然不敢多问,但心中惴惴十分不安。想借酒消愁,派人莲蓬去取点来储备时,却又被内务府告之说,文泽前几日已命人毁去所有的胭脂醉。
    包括酒坛亦被摔得粉碎,无一幸免。
    怅怅然若有所失,我忙命藏好听雨轩中幸存的五六瓶酒,不敢放在明眼之处。
    不想目布尔宁大汗西托竟在此时又来了个火上浇油。他得寸进尺,派遣使者向我朝索要种子药材,声称如若文泽不给,今后北疆战火将绵绵不绝。作战季节不对,文泽一忍再忍,依言赠物西托,却更是烦恼动辄大发雷霆。太后不在宫中,懿孝皇后好言相劝,被骂至流泪。
    从此众嫔妃对着文泽小心翼翼,惟恐一言一行招致祸端。
    那年秋天,真真是个多事之秋。
    无人说笑。
    无人开怀。
    宫中一片凄风冷雨。
    我却无须过于小心。因为,自太后离宫后文泽竟从未召我侍寝。而我这里,一会儿悲,一会儿苦……千回百转,愁丝难理。无心做任何事,每日恹恹的胸口泛潮。
    这日正闷着,可人奉琴贵妃之命来唤我过去。自从得知她的秘密,我倒象自己做过什么对不住她的事一般怕与其见面,之后就没过去。现可人找上门来,说不得只有硬起头皮慢慢踱至天籁宫。
    琴贵妃陈列整齐的屋子里烧着一盆火盆,室内奇香扑鼻,温暖如春。她一身大红衣装如红杏倚云般倚在檀木桌前,朝着我微微含笑。我亦对她回笑,突然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定睛看时,本来就倾国倾城的她今日略加修饰,更显出无法用言语描述的惊人美来。苍白的双颊隐隐透出酡红,象小块胭脂滑入牛乳之中,慢慢在那白里层层渗出一般。
    如此绝美,她竟又穿着大红衣裙——我不禁呆住。
    琴贵妃看我怔怔望她,拿手半捂了脸,笑道:还不坐下!傻了么?
    我强笑着在她对面款款坐下。她屏退众人,亲手倒茶。正准备吃时,突闻见白色瓷杯之中发出淡淡酒气。
    怎么是酒?我皱眉道。琴贵妃微笑道:本来就是酒。今儿我高兴,你陪着我吃两钟罢。
    听她今日竟不自称本宫,我微诧陪笑道:娘娘身子弱,哪里能吃酒?依妹妹说您放宽了心,好生将养着才是正经。
    你怎么知道我没放宽心?琴贵妃冷笑道:这几日我天天吃酒,因觉得闷才要你来陪饮几杯。你不是也正为皇上烦闷着么,怎么不吃酒解愁,倒如此啰嗦……
    一语未完,她早咳得喘不过气来。
    我暗叹口气,过去轻抚着她背不语。她俯身咳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抬起脸道:你一定想知道这几日为何宫中怪事层出不穷。说实话也无妨,因为刺客交待,说宫人嫔妃里藏有定怀太子的人。
    啊?!我诧然道:此事娘娘从何得知?琴贵妃冷笑道:家父毕竟是当朝右相国,我又为什么不能知道?
    恍然大悟。这宫中果然是有内奸的!浣月山庄里的刺客,邀月楼前的黑影,追杀文泽与文浩的人——只有宫中有内应,定怀太子的人才能知道宫内动态,及夜闯紫禁城如履自家闲庭。我心一紧皱眉问道:嫔妃中也有定怀太子的人?这人是……
    琴贵妃冷冷道:也许是我,也许是……你。此人一天找不到,大家谁也不能真正逃脱干系。你们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争天子心!他只怕早派人暗中将所有嫔妃家底细细筛过一遍,你们竟然不会想到!这些日子他召幸嫔妃为何要除去衣衫送至养心殿,不是怕你们刺驾又是什么?
    闻言脊背陡寒。我如暗夜置身冰冷汪洋,只知不由自主地随着巨浪浮沉,却看不清身旁的暗流与漩涡。
    琴贵妃已猜出十之八九,因叹道:爱天子便是这般辛苦。你既然爱他不渝,便得忍受他的疑与他的变。一旦他不再受人左右,你还须得无条件接受他的霸……
    心跳突然少了半拍。胸口如被某人的手猛然一揪,我惊道:什么?皇上他……他居然也会受制于人?
    琴贵妃又看我一眼,冷笑道:他若不受制于人又怎么会……时机未到,很多事情他管不过来,或又故作糊涂罢了。妹妹可知他为何常说有负于我……也罢,我现在这样……倒也没有道理责怪于他。
    妹妹,她看着我说:皇上本是聪明绝顶之人,迟早会设法摆脱背后那只大手而真正君临天下。你好好保重自己,是一定会见着这天的。而我………我……
    说至此处她却又不说完,端起酒水一扬头猛然抽进口中。酒劲凶猛,呛得她两颊更加绯红,连连咳嗽喘息。
    我忙起身过去将手抚上她红色后背,反复想了一想终于劝她道:娘娘又何苦作践自己?别说我们这些活着的人看在眼里担心,便是……便是那去了的……在天上看着,能安心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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