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烟迷皇城 第33章: 惊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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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安嫔小产到她疯颠,距我离间她与良妃之日不过短短二十来天时间。
那次小试牛刀,使我知道有些看似牢不可摧的团结竟那样的不堪一击。终使我明白为什么会有人说出“江湖险人心更险,春冰薄人情更薄”这两句话传世名言。
一任外面风风雨雨,我自不闻不问专心跟着琴贵妃学琴。
这日中午,正听琴贵妃示范“泛”音指法,突然可人从外面急步进来。她举言又止,一脸的慌张与焦虑。
琴贵妃住手柔声道:你一向镇定,莫非——出什么大事了么?
可人看我一眼,尽量放缓声调轻轻说道:回小姐,皇上他……遇刺了!
什么?!我问。
我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双腿巍巍捉住可人道:可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琴贵妃却冷静得多。
可人别急,她皱眉道:你说清楚些个。前因后果怎么回事,皇上现在人在哪里?可人轻声道:奴婢刚从养心殿听来的信儿。那边说皇上看今日天气睛好,因约了浩王爷等几位王爷一起去围场狩猎——不想半路突然窜出十几名蒙面刺客,一路穷追猛赶……后来……后来皇上便摔下山崖……
什么?!我闻言如头顶猛然炸响旱天惊雷。软软坐下,顿觉仿佛口鼻闷进深水之中透不过气来……无助地望着可人,只感胸中撕裂般巨痛,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听见耳边有人轻唤:小姐!小姐!
我慢慢睁开眼,已在自己床上。春菱小萝莲蓬围在身边,三人均是满脸忧虑双眼通红。忆起前事,我胸中一痛感觉就要吐出血来。泪水哗哗如涌泉,春菱等人立时模糊,胸前红色锦被湿透一片。我心中千回百转,只知文泽死于非命,自己绝不独活。上天入地,我要一定要追随在他身边爱他、崇拜他、服侍他。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我要生生世世伴在他身边,不让他感到有片刻的寂寞孤单。
身子被春菱扶起。她一面抚我胸口一面说:小姐别急,皇上没事。
什么?!我问。
我乍闻之下收住泪水,猛然握住春菱双手……喜至顶峰,突然心中一暗,巨大痛楚再次袭来。
你们骗我。我说。
你们不要骗我。我流泪嘶声道:刺驾这么大的事儿,旁人岂会传错?
皇上真没事。春菱说。她眼中波光一闪泪水就要流出,可口中却说:小姐若不信,待会奴婢陪您去一看便知。
春菱,我狐疑望她:你既说得如此绝决,为什么这样悲伤?究竟是怎么回事?
春菱将说不说,扭过脸去。我更急,扳过她身子问道:姐姐,怎么回事?你快说啊!想急死我么?
是浩王爷。小萝说。
她在一旁哽咽道:王爷他换上皇上的衣服,引开刺客注意,最后……
什么?我心又是一痛,随继满怀希望地急声问道:看清楚了么?怕不是又传错了?
春菱眼泪终于流下。
她沉重地点头嘶声道:山崖很高,王爷他……走得很惨……待有人下去山底时,看见王爷……已摔得血肉模糊……但那一身衣服,却是如假包换的皇上的龙袍。
啊!仿佛有什么东西被人从身体中抽去一般,我软软而茫然地瘫倒于床头。
我在床头陷入一片慌乱。不可置信如此俊杰的文浩,怎么会英年早逝?!情不自禁回忆认识文浩后所有事情,想起他屡屡帮我、帮春菱;想他懒懒的笑容,明亮的眼波,风趣的话语……难道真的是天妒英才,竟让这样一个人间极品死于非命?!
重重痛楚之中,突然又想起一事。我忙问春菱道:太后娘娘与皇上……
春菱忙道:您已晕了整一天一夜。昨儿皇上回宫见过太后娘娘后,关自己在御书房内亲审两名刺客,至今已有一整日时间。皇后娘娘与各位主子们去请过几次安,但太后娘娘十分悲痛,任谁也不见。
我抬眼望了望窗外,正是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想了一想,不管不顾地掀开棉被下床……脚下一软,硬生生撑着站立起来。弱弱吩咐春菱等道:赶紧让杨长安带上人,撤换去听雨轩中一应红色用品。
又命春萝二人给我稍事梳洗,胡乱吃下两口热粥,独自急急赶去永泰宫。
正门口当值的小莺也是眼圈微红。见我去了,行过礼拦住说:成亲王妃来了。太后娘娘谁也不见,慧昭容请回罢。
我知多说无用,仗着路熟绕道至宫外,在斑驳的阳光之中顶着满树当头黄叶立于一红木雕花窗下。
那时想法十分单纯,只担心德仁太后有何不妥,自己也好立时尽上一份心意。
我所立之处靠水,又是大白日,因此无人防守。便听见太后与成王妃声音断断续续从里面传出来。刺客、定怀太子、文浩、林媚儿等几个名字反反复复被她们提及……突闻我母名讳梅晓寒时,不由心中一惊,上前几步贴在窗根底下细听。
窗内传来成王妃猜疑的声音。
难道是……柳荷烟?她问。
太后犹疑地说:也不大象。若真是她,那日在浣月山庄,她又何必拼死为哀家挡上一剑?难不成她知道浩儿有雪蛤可以解毒么?
成王妃叹道:这么多嫔妃,想要找出这么个人来可委实困难得紧。老姐姐只是想梅晓寒当初……只怕她为那事对咱们怀恨在心,因而趁她女儿进宫之机与定怀太子勾结……
罢了。太后叹道:当初原是咱们对不住她……哀家看荷烟那孩子确是真心喜欢皇儿……
晓寒她……太后又叹道:听说他们原来过得也好。可后来柳太傅这事,只怕她……他们两人更恨哀家。
成王妃道:一将功成万骨枯。柳太傅之事原是不得已。至于梅晓寒,当初娘娘便因心善放她一条生路。后柳太傅出事她全家流放,您更让成王爷救她一家回京,她又岂有不知?而柳侍郎——王爷与姐姐我素待他们不薄……他们女儿现在又成了宫中主子,还有什么对不住他家?便是个泥人,也会有个土心。娘娘一片苦心,他们又岂能不知道,不感激?
德仁太后不语,屋内一片沉寂……
半响,才听太后悲叹道:这事不提也罢。哀家确有此悔不当初。若不依了父亲计策嫁进皇宫,哀家与晓寒也不会……更不会有林媚儿媚主祸国这一出……现虽助皇儿得到天下,但传国玉玺尚未现世……上次定怀太子寻到玉玺一说虽属谣传,但若真让他寻得……哀家心中只是不安。而且如今因果报应,浩儿他……倒不如寻常百姓人家,虽然粗茶淡饭却夫妻恩爱,父慈子孝,一生平平安安的好。
娘娘不要这么想。成王妃说:万般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您便是太念旧情。当初定怀太子派刺客去浣月山庄,您就该狠下心……
太后叹道:哀家瞒而又瞒……不想纸包不住火,终要贻笑天下。罢了,哀家也累了,先歇一会子罢……
随后里面空白一般的寂静。
我脑中亦是一片空白,只是暗暗不停地反复向自己提问。又想,太后是因为我母亲而救我一家回京的么?那日我们与大伯父一家、三叔正在流放途中遇流匪冲散,幸得成王爷路过相救带回亲中——这,竟是太后安排?那么,那群流匪不是流匪,竟是官兵假扮而成?太后又为何只救我一家,不救大伯小叔他们?
母亲不进宫来看我,难道竟为着不想看见太后?
再次想起母亲种种奇怪行为,心中狐疑万分。
自我记事之日起,便知母亲是不与我们住于一处的。她独自生活在乡下亲戚家中,即使逢年过节也不回来。若要一家团聚,我们须坐马车花一日时间进去一处大山,然后再行上半日路程才与之一见。我一家在流放路上被成王爷带回京后,母亲的举止更加令人费解。她闭门不出,一旦王府来了生人访客,便躲进自己房中。偶尔陪成王妃出门礼佛还愿,竟会拿了锅底灰化水匀在脸上……这种怪异行为,直至近一两年方才略略好些。
尤其令我不解的是,对于她这种行为,无论是祖父母还是成王夫妇,竟然视若不见,仿佛理所当然。他们与她们从未因此指责过母亲,甚至于对她呵护有加……
重重疑点令我既惊且乱,只觉置身巨大漩涡,看不清前景分不清方向。
轻风吹过,湖面突生碧波,那水阳光照耀之下层层摇曳。那波光突然灼伤双眼——眼中一痛,我两腿挂了千斤重的铅块般,软软走开坐去一处僻静的青色山石之上。
心事在瑟瑟秋风之中辗转,发黄。
我又想:成王妃适才说我祖父之事,太后是逼不得已。她有什么逼不得已?难道……
正自出神,冷不丁被人从背后一拍,着实吓了一大跳。我转身看去,只见那人面若满月,杏眼微红,却是同嫔陈同春。首次瞧见她穿着一身雪色长衣的模样,明白这打扮本为祭奠文浩之去逝,心中又是一阵苍凉。
正四处寻你呢。同嫔说。
走罢,她嘶声嗓子说道:咱们瞧瞧琴姐姐去。
说完也不容我犹疑,硬拉着去了。刚行至竹林前,我们便听见有隐隐琴声传来。琴声哀怨,其间夹杂着琴贵妃的楚楚歌声。走近了,听清了,她凄凄婉婉唱的正是一支悲伤元曲:
山也遥遥,水也迢迢,生死相隔路两条。
……
昨日少郎不等明日老。
人去了,人去了。
梨花庭院,青灯夜雨,弦断知音少
……
琴如诉,歌如泣。直使闻者惊心,听者落泪。
我越听越是悲苦难抑,正欲掩耳,突然“铮”地一声脆响,琴弦折断。接着又传来琴贵妃猛烈的咳嗽与压抑着的轻声啜泣,继而听见可人一声惨烈的惊呼:姐姐,你怎会吐血?!要不要请宋大人过来?
我闻言一惊。正想进去,却被同嫔拉住。
白衣衬托之下,她一脸凝重,对着我轻轻摇头。
立于红色窗根底下,我们听见里面琴贵妃再咳几声,断断续续细声哭道:人死如弦断,琴在人已亡!
姐姐!可人急道:浩王爷他……
一句话却没说完,里面却没了声息。
风起,有几片黄色树叶辗转落上肩头。
正狐疑慌乱,同嫔却不容多想伸手拉一拉我衣袖,示意原程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