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交颈鸳鸯,共巢鸾凤  第一回:相思一夜情多少,地角天涯未是长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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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越回到自己地盘,果然整顿兵马,回过头来与朝廷犯难,双方实力悬殊,于越军并未正面交锋,只在边外骚扰。此举虽难撼动大局,但三五日便去军前叫阵,又时常投以恶言,一打即退,一退便骂,朝廷军苦不堪言。
    于越军这等放肆行径直持续到了翌年夏日,对面驻军未等到朝廷军令,却等来了大辽同西夏和亲的消息。
    转眼已是盛夏,华盖荫荫,满枝翡翠累累地垂了下来。永宝绣坊后院之中,一名小婢手捧着冰汤,正坐在树荫下休憩。这小婢约莫二八年华,不施脂粉,不簪珠花,一双眼睛雾蒙蒙地,不知看着哪里发呆。
    汤中的冰早化了,碗口凝出水珠,顺着腕子流下来。小婢觉出凉意,皱了皱眉,举起碗来,饮了一口。汤水下肚,又在原处坐了一阵,时值晌午,坊间绣娘刚用了午膳,陆续从廊下走过,去到楼中做活。有人眼尖,瞧见小婢藏在树叶子里,笑道:“杜宛,这又是打哪找来的酒?你这般偷懒,小心少奶奶瞧见,又寻你的晦气!”周边有人附和着笑起来。
    那小婢愣了下神,才意识到这是在揶揄自己。他隐姓埋名藏身绣坊中度日,不觉已过半年,”杜宛”这个姓名,是他从了母姓杜撰而来,这会听见人叫,还有些不大适应。那些绣娘瞧他呐呐不言,也不为难,相视笑了几声,陆续走了。
    ”天佑”这个名字,也是许久没人唤起,记忆中,那人也不这般称呼,时常徒弟、乖徒儿地唤他,有时课业错得多了,或者闯下祸事,也是含怒勾着抹笑,一声”本尊的好徒弟”,便教他冷汗不止。
    冰水珠子滚到腕上,天佑一个激灵,回过神来,不禁暗恼自己没个出息,不是心中发誓永不相见么?不是扔了雌蛊虫、断念断妄了么?半年未见,却为何思念不减反增,稍有得闲,又禁不住想起他来?
    “杜宛——”
    身后有人拔尖嗓子喊了一声。天佑凝站不动,眉头却蹙了起来。
    “大中午的又偷懒了啊,早说永宝绣坊没这么多闲米养闲人,少东家偏就不听劝,今日可好,又教我抓了现行!”
    他志在畅意江湖,但于越之事平息前,他还不便在人前露面,何况除了仇家,陨天教和万剑山庄也在满大街的寻人,但凡闹市处,总有人拿着他的画像比来比去,若非他早早扮作女子,躲入绣坊,哪里能瞒过那些人的耳目?
    但这绣坊也不是良善之地,都说江湖是非多,而身在女人堆中,却也不易。有句话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便是他现下写照,天佑心中再是烦闷,也得低头垂目地行礼:“见过少夫人。”
    永宝绣坊是大都门面最阔的绣坊,出入都是豪绅富户,当家的是主母萧氏,儿女早亡,膝下只有一个孙儿,人都称他少东家,眼前这位趾高气扬,横眉冷目的女子,便是少东家的妻室萧兰儿。
    天佑眼睛只盯着鞋面。萧兰儿数落了一通,见没个反应,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他道:“怎么,说了两句,就给我脸色看?早说汉人靠不住,少东家偏要往家里带,哎哟……”
    天佑心道:幸好娘亲不是聒噪的女子,少时耳朵可少受了多少荼毒。萧兰儿见他头垂更低,当他受了教训,心中稍稍消气,挑着眉道:“还杵在这儿干甚么?厨房的活计不用干了是不是?”
    天佑淡淡应了声是,朝厨房迈步。萧兰儿忽然喊道:“站住。”天佑脚步一顿,转过身来。
    萧兰儿道:“听绣娘们说,你很喜欢喝酒?也别教外人议论咱们永宝绣坊苛待下人,我身后这些羊奶酒,是订来给老夫人贺寿用的,祥和酒铺的老板慷慨,多送了两坛,便赏给你了。”示意家奴搬来两坛酒,放在天佑脚下,阴阳怪气地道:“喝了罢。”
    那些绣娘闻见动静,复又走回,躲在廊子底下指指点点。倒是那家奴瞧不过眼,低声道:“杜宛姑娘,这酒烈着呢,你就做做样子,再说两句好话……”
    萧兰儿叫道:“刀坤,嘀嘀咕咕干甚么,回来!”那家奴只得住嘴。萧兰儿一指酒坛,道:“这两坛好酒,加起来要七两半的银子,你要糟蹋了,这钱便从你月饷里扣,要是喝完,便算便宜你了。”
    羊奶酒后劲极大,又是酷暑天时,喝上两碗,已是极致,谬说这满满当当的两大坛。萧兰儿摆明着要瞧他出丑。天佑心中冷笑,弯身捧起酒坛,拍开封泥,撕去油布,对着坛子便喝起来。
    天佑年纪尚小,声音清澈,雌雄莫辩,喉结也未突出。众人只见他高高仰起头来,露出天鹅般优美的脖颈。萧兰儿要他当众出丑,岂知天佑生来好酒,此举正合心意,一仰头,半坛酒便进了肚子,抹了抹嘴角,笑道:“果然好酒,多谢少夫人。”
    那家奴何时见过这等豪饮的女子,吓得呆了。众绣娘均也瞠目结舌,合不拢嘴来。萧兰儿喉头发涩,叫道:“你,你,你……”双肩颤动,显然又惊又气。
    喝完一坛,似乎意犹未尽,天佑向萧兰儿道:“这坛酒差不多解了半渴,不过这般牛饮,觉不出甚么滋味,怕是糟蹋了好酒,剩下这坛,我想带回房中细品,少夫人以为如何?”
    那些绣娘听了这番话,不禁齐声喝彩。萧兰儿道:“这酒归了你,你想怎么喝便怎么喝,姑奶奶还能管得着么!”狠狠一跺脚,转身走了。
    天佑心中好笑,抱起酒坛,向那家奴致谢。他生相俊美,扮作女子,自也占尽风流,那家奴瞧得两眼发直,止不住呵呵傻笑。
    天佑得了美酒,只想找个安静地方,再喝个痛快。不想行到半途,一双手从叶中伸出,将他牢牢抱住。天佑杀意起时,又强自按捺,侧过脸来,果然是引那妒妇发作的罪魁祸首,冷冷地道:“少东家,光天化日,你便要对杜宛行不轨之事,害死杜宛是小,败坏了永宝绣坊的名声,那可不妙。”
    眼前这人年近而立,模样生得不错,可惜脸色蜡黄,眼神浮散,一脸酒色之相,正是永宝绣坊的少东家耶律韩光,他摸着掌中小手,嘿嘿笑道:“这是得了甚么好东西,要往屋中赶,也给少爷瞧瞧?”
    天佑抽出手来,将偌大的酒坛抛进他怀中。耶律韩光猝不及防,险些撞着鼻梁。天佑转身即走。耶律韩光酒坛在怀,没手再去作乱,只得口中调戏:“既然得了美酒,就到少爷房中,少爷教厨房炒两道小菜,咱们喝个交杯,再去床上找乐子。”
    天佑双手拢在袖中,握成拳头。耶律韩光只管往下流处想,全没觉出异样,在身后推挤他道:“快走,快走,今个少爷有好事给你说。”
    天佑好不烦闷,被他推着进了一间大屋。
    门砰地一声关了,腰身被人拥住,混着汗味的鼻息喷在颈上,跟着一条湿乎乎的舌头舔了上来。天佑侧过脸来,镇定说道:“少东家不是有话要说?”
    耶律韩光转身掩了门,从怀中摸出一条锦盒,放在桌上,招呼他道:“你来瞧瞧,这是西域人的手艺,我托生意上的朋友好容易才得来的。”
    天佑抬眼瞧时,只见锦盒中摆着一只镂空雕刻的象牙发簪,这倒没甚么稀罕,只是簪头镂空的地方,填塞着一颗圆润的猫眼石,这猫眼石比镂刻的格子大上许多,也不知是如何放进去的。
    奇珍异宝天佑见过不少,这象牙簪子和猫眼石均算不得上品,倒是这手艺教人眼前一亮。
    耶律韩光为讨佳人欢心,功夫可没少下,当下得意洋洋地道:“怎么样,普通玩意你瞧不中,这玩意可称心意?”压低声音道:“萧兰儿管少爷要,少爷也没给,只说是给主母的寿礼。”
    天佑道:“确是稀罕物件,但你已说了是寿礼,我若带在身上,给少夫人发现了,岂不是成了偷寿礼的小贼,少东家是想害我么?”
    耶律韩光笑呵呵地来抱他:“你藏好了,别教他看见。”
    天佑推开他道:“这东西棘手,我不要。”
    耶律韩光哄道:“不要便不要罢,过来陪少爷喝几杯,你不是最爱喝酒么。”
    天佑微微皱眉,抬手斟了酒,拇指在杯口一刮,递过去道:“少爷请用。”
    耶律韩光笑道:“这么喝法,少爷可缺了酒兴,你先喝了,过来喂给少爷。”
    一霎时,天佑几乎以为给他看穿了意图,但见他满脸色相,笑容露骨,分明只是调戏之语,这才说道:“这酒我不爱喝,少东家先喝了这杯,我请你尝祥和酒铺的羊奶酒。”
    耶律韩光不疑有他,仰头将酒喝干了,见对方杵着不动,又笑道:“两日不见,少爷想你得紧,过来。”这话说完,神思有些昏沉,他甩了甩头,站起身来,一把将人拽在怀中,往床上带去。
    日暮之后,耶律韩光尚自神不归属,天佑却已独自将一坛酒喝光了,他背对床帏,对男人粗喘呻丨yin之声充耳不闻,双眼盯着空杯,怔怔出神。
    初来之时,这位少东家便对他欲行不轨,一来永宝绣坊是大都为数不多身家清白的产业,周围都是本分的生意人,不谙武艺,适合躲藏;二来陨天教暗中把守了几处关卡,阮天均更是驻守城内,怕是他稍稍冒头,便要被揪到苏傲跟前去,他不愿、也不敢在这时候面对陨天教教主,是以才委屈自己三两日便看上一出活春宫。
    心中暗叹:”神仙散”所剩无几,这位少东家何时才能对他腻味呢?
    天色愈加昏暗,他收回思绪,带上空坛,悄悄出了院子。到了自己屋中,点上蜡烛,盘腿坐到床上,进行每日必做的功课。
    运转冰心诀,使真气游走体内,运行一个周天后,才缓缓睁开眼来。
    窗外明月如钩,已是子夜时分。案头的花盆之中,歪歪斜斜探出一条触藤,蛇一般曲折爬来。天佑喜道:“藤儿醒了!”
    近几月,藤不再啖食生肉,投以熟食,也是闻一闻便不感兴趣,眼见它一日比一日萎靡,天佑不禁焦急。这藤蔓是天下间的异物,应当如何豢养,无人知晓,眼下这般状况,难道是病了?
    灵霄藤趴在他的膝头,十条触藤垂在地下,恹恹地没有精神。天佑扒开茎苞,两排獠牙软软咬住他的手指。天佑笑了一声,心下更愁了。
    仰头向着窗子,思忖一阵,心下有了主意。论起对异物的熟识,天下间怕是无人能出其右,但这会去寻他……
    心中叹气,从箱底翻出夜行衣来,仔细穿妥,携上灵霄藤,推门走出屋子。众人均睡熟了,绣坊中静悄悄地,十分静谧,天佑飞檐走壁,几个起落,便翻出了围墙。
    夜色中,他一溜烟奔到了城东的午马客栈。
    大门只是虚掩,厅中一灯如豆,照见了几个人影。天佑藏身于楹柱的阴影下,由门缝望进,只见几人罩着斗笠,背影大多熟悉。他心中一凛,使出敛息功,不错眼珠地盯着门内动静。
    只听一人压低了嗓音道:“少主年幼顽皮,教主怎么也跟着糊涂?这是辽人地界,咱们如此大张旗鼓,早犯了他人忌讳,官兵一日来搜三回,明说是捉拿刺客,实则不是给咱们脸色看么?要我说,暗中行事,每晚在城中探上一探,少主小小年纪,阅历又浅,还能躲到哪去?”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喝斥:“你吃了雄心豹胆么,敢在这里乱嚼舌根。教主行事,自有道理,岂容你我二人随意揣测!”
    那人自知失言,撇过头去,想想仍有牢骚,低声嘀咕:“还能有甚么道理,就是惯着小孩。”
    喝斥他的那人道:“少主已有十六,哪里还是小孩。这趟是少主自行离去,我猜教主的心思,是要少主自个回来。”
    天佑心下一惊。
    那人又道:“少主天赋异禀,是少有的练武奇才,教主自是看得紧了,但少主这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正是情窦初开,懵懵懂懂的时候,在外头招上哪个美娇娘,教主不允,两人便生了隔阂。
    ——教主再是严苛,也是真心疼爱少主,只消明白这个道理,少主便会回来认错,这也是迄今为止,教主耐着性子未有强行逼迫的缘由。”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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