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团在杰纳指间燃起的火焰将那只飞蛾烧得噼啪作响，可无论是那双灰中泛紫的翅翼还是那称得上一句肥硕的虫躯，都未见萎缩或者焦黑，似乎被烧到爆开的只有它们胡飞乱撞时沾染上的灰土或是其他。
    这团火焰燃烧了颇长的一段时间，直烧到杰纳眉头皱起，在熄掉火焰的同时反手将飞蛾甩下。
    火魔法师在施术状态下确实不会被自己和弱于自己以及没有敌意的火焰所伤害，但这仅限于火焰自身，因火焰造成的高温依旧能对魔法师造成一定伤害，所以绝大部分火魔法师都会尽力避免在密闭环境中与他人战斗，以及使用范围类的火魔法。
    即便他突兀反手将那只被烧了半天的飞蛾甩下，但一旁的察尔森依旧注意到了它并未在火焰中燃尽并零落成灰渣，当下又是讶异又是担忧地询问道：
    “……火烧对这种飞蛾没用吗？”
    “看来是的，”杰纳甩了甩手，沉声应答，“或许依然能够在某种程度上产生吸引……但却远远不够解决它。”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慢慢走了回来的阿多尔斯，道：
    “你应该对它们不陌生吧？”
    阿多尔斯让他问得愣了一下，他很肯定此前从未见过这种诡异的飞蛾，无论是以药剂师会用到的材料还是平常以活着的模样都是，也不明白为什么杰纳会觉得自己熟悉它们。
    但随后他便想起对方让他用了雷场，且就后续结果来看效果相当显著，虽然同样很难彻底杀死它们，但之前被雷电打到的那些，都已经噼啪作响，如雨落下，再想起对方用火烧它们却反被烫到了手，他不由得“啊”了一下。
    “这……该不会是告灾者吧？”
    告灾者是一种会飞的虫类魔物，多见于山地矿区，一般以矿产为食，它们会在矿石内部打洞化蛹，以惊人的速度蔓延并占据附近所有同类的矿产，对矿主和矿工们而言是灾害一样的魔物，一旦某个矿井里出现了它们的踪影，基本就宣告着整条矿脉的废弃，因而被称之为告灾者。
    低温虽会杀死未化蛹的幼虫，让蛹进入休眠，却很难奈何已经羽化的成虫，它们似乎会获得先前食用过的矿产的某些特质，坚硬只是最基本的一项而已，万幸幼虫似乎会继承上一代的食性，轻易不会变更，所以灾害程度基本由矿石自身决定，如果是宝石水晶类的矿产还好，这类矿产较为有限，成虫数量较少也相对脆弱，收集到后直接砸碎就好；金属类的则要麻烦一点，一般都会在发现迹象的时候封闭矿井，并请冰魔法师进行冰封控制灾害范围，能收集到的成虫基本都是装在容器里沉湖沉海或者活埋；最麻烦的当属晶石类的矿产了，那种环境下蕴生的告灾者基本上碰到魔法就炸，甚至自身也能使用对应晶石种类的魔法，真要处理的话需要相当数量的高阶魔法师，像在普林赛斯或者奥尔特米亚这样的漠山周边地区，一般都会选择委托给地之世家，据说他们有对付告灾者甚至是从它们的身体里提取出矿产的方法。
    “你没见过？”杰纳像是多少意外了一下。
    普林赛斯的矿区基本都集中在西边的尤瑞德莎山脉附近，但奥尔特米亚则以多山著名，不如说除开与普林赛斯平分西境讲和时分到的旋海西岸，向西向北基本都是高原山地，矿产以及与矿业相关从业者的密集度远胜东边的普林赛斯。
    阿多尔斯闻言“呃”了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
    “我确实是在奥尔特米亚长大，但一直都是在临海的港口城市生活，从没去过山地矿区，事实上我刚刚才知道告灾者是飞蛾……而不是别的什么会飞的虫子，毕竟食用矿产不同导致的外貌差异相当之大。”
    杰纳点了点头，没说多余的话，想了一下之后重新转向看上去神情有些紧绷的察尔森道：
    “这堆篝火可以继续烧，虽然无法杀死，但也能持续吸引它们，那座雕像现在在什么地方？”
    “温室方向，靠近侧门附近，”察尔森简短应答，随即多少担忧地问了一句，“……您是要？”
    “先找守卫长，总之得阻止他们继续用火烧它，火焰只会促使雕像里休眠的虫蛹苏醒羽化，”杰纳吐了口气，“之后……怎么也得把宅邸周围的结界升起来吧？虽说戈尔德恩离尤瑞德莎山脉还有段距离，但还是尽可能地不要让它们逃走吧。”
    至于已经逃走的那部分，他是无能为力了，只能相信国内有地之世家的成员在，一旦有了灾害的预兆，总归能第一时间委托求援吧。
    他有点怀疑奥斯修斯打的就是这个主意，引起灾害之后，把源头栽赃给洛斯罗蒂公爵家，说是他们购置了含带虫蛹的雕塑，又没有及时知查上报，反正那些杂工没有提供对应的凭证，就算追查起来，他跟玛诺家族也只会抵死不认吧。
    察尔森看起来不太赞同，犹豫一下后还是开口说：
    “还是请您先回宅邸去吧，守卫长那里，我们去通知就行了。”
    杰纳只是摇了摇头。
    “如果他们一直烧火，中途都没停下，那边飞蛾的密度恐怕要远远胜过这边，一般人过去的话很难不出意外，所以还是我自己去吧，”说着他瞥了阿多尔斯一眼，“……至少我跟他能用魔法。”
    察尔森只得无奈应下，毕竟他先前也看到了那名陌生的男仆使用了雷电领域的魔法，想来应该是世家安排来的护卫吧。
    “如果飞蛾一直往这边聚集的话，你们也不要在这里守着，”杰纳想了想又嘱咐了一句，“到时候就找室内和酒窖一类的地方去避难吧。”
    “是。”管家郑重应下。
    杰纳又往阿多尔斯的方向看了一眼，后者很自觉地跟上了他，两人一道从距离篝火最近的广场入口离开，往花园的东侧进发。
    一离开火光范围，周遭立刻重归深黯，似乎原本该有的某些照明也被侍仆们有意熄掉了，好在两人的灵觉都不算差，即便是对环境不熟的阿多尔斯，也只需要跟上前面步伐不停的杰纳。飞蛾在黑暗中四处乱飞虽然发不出什么声响，但无论是气流微妙的紊乱还是反馈在灵觉中不住闪烁的雪片，都在提醒两人当前区域内飞蛾的密度之大。
    杰纳倒是有心甩出一个火球引走一部分，但灵觉终究不能等同于视觉，这让他没办法确定火球会不会落到什么易燃物上面，更何况脱手之前一样会发出光亮，权衡之后只好放弃，飞行术也因为会发出魔光的原因被否决，等到能隐约感觉到某种轻微的撞击感从各处传来的时候，两人已经都抬起了手臂遮脸，不敢贸然开口说话。
    两人就这样在飞蛾群中艰难地行进了不短的一段距离，就在阿多尔斯忍不住想要问他还要走多久的时候，突然听到前面的杰纳“唔”了一声。
    这种变化让阿多尔斯一下警惕，周身噼里啪啦连串作响，爆开了大片的电火花，而他借着这种小规模的放电前行几步追上杰纳，原想伸手去拉他，但又顾及到那些蛾子，只好压着声音问他：
    “……出什么问题了吗？”
    “……没事，”杰纳似乎用手臂挡着脸答了一句，片刻之后又补充了一句，“种类……可能有变化。”
    变化？什么变化？是食用其他种类矿物的告灾者，还是其他？阿多尔斯精神紧绷地想到，但也知道就刚才对方口吻的不确定来看，就是问了，怕是也得不到回答。
    “保险起见还是避免接触吧，”他想了想之后建议道，“火魔法光亮太显，风魔法大多是难以持久的瞬发，雷电魔法虽然也会造成一定的闪光，但以现在的境况……先将就着用吧。”
    杰纳沉默了片刻，终是没做反对。
    “麻烦你了。”
    阿多尔斯笑了笑没做回答。
    虽说他们也可以通过撑起结界的方式维持一定范围内的“干净”，但绝大多数的结界都是“定式”，也就是难以跟随移动，风魔法中有部分倒是可以跟随，但那几乎是一刻不停地进行破坏与重组，消耗可谓相当大，每隔一段距离就重新构筑结界与此类同，在不知道雕像附近的具体情况的前提下，在路上消耗过大实在是有失考量的做法。
    所以他的做法是在魔法场的范围内积蓄待发的、较弱的雷电，相当于一个以自己为中心构建的触发式的雷场，这并非结界，并不能真的防御什么东西，但也因为不具备实体所以没有移动上的问题，只是一视同仁地电击所有进入他一定范围内的物体——先前对方会让他用雷场就是为了证明这群告灾者是食用金属的那一类，不然也不会被雷电打下。
    果然他们继续前进之后周遭噼里啪啦的声响和闪烁的电光就再没断过，虽然这些光亮也会在一定程度上吸引飞蛾群，但怎么也要胜过辉赫的火魔法，他也清楚在节省魔力的情况下制造的这种轻微的电流打在那些飞蛾身上大约只够麻痹一下，但一时之间也没有更好的方法。
    ……虽说如果真的要放开手脚去试的话，还有另一种范围型的魔法能保证区域内所有物体在不间断的电流下熔化，但那就得借助他那位“室友”的力量了，而且一旦用了那个魔法，侵蚀情况也必然会立时恶化，他此前也只用过一次，之后哪怕再遇到危险的情境，那位“室友”也再没提起过它。
    他倒是有心问问那位“室友”如何应对眼下的境况，只是他们之间的交流无法不通过言语达成，旁边有其他人在的话他很可能不会认为那是在问他，大概率还是会像现在一样，没有反应，不做应答。
    两人又这样埋头走了一段时间，周遭的火花一下从时时常亮转成交错闪烁，这意味着他们已经离开了飞蛾最密集的区域，至于原因，抬头就能看到，用来住人的四层别墅规模极大，虽然远不到每一扇窗户都透光的地步，但有灯辉泄出的数量也占据了十之七八，只是眼下它们看上去并不明亮，因为每扇透着光的窗玻璃上，都有无数飞蛾层密攀爬。

    作者闲话：

    月底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