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位靠前灵觉又灵敏的杰纳一个侧身直接让开了这团直冲过来的不明物体，然而站在他后面的阿多尔斯就没有这个好运了，等本就分着心的他感觉到有东西直向自己而来的时候，再抬手已经来不及了，额头上不偏不倚地挨了一记。
    面对着转回身来的杰纳略显怪异的眼神，阿多尔斯吐了口气吹走某些扑簌而落的东西，同时伸手在胸口附近接住了那团砸完自己就直接往地上落的东西，虽说从先前那一下判断，那东西体积不大速度也称不上快，但等他借着路边一角的灯柱看清那滚进自己手掌的东西的时候，还是有那么一瞬的讶异。
    “……飞蛾？”他掂了掂手掌，最终确定。
    那是只个头不小的飞蛾，尽管比不上某些大型甚至于极端的品种，但足有拇指大小的虫躯跟巴掌大的翼展突兀看见时还是很有冲击力，它通体呈现一种斑驳的灰色，但在灯辉之下，某些角度又泛着一种有金属质感的瑰丽紫色，阿多尔斯多看了两眼确认，那些斑驳应该是它撞到自己时候翅膀上的鳞粉抖落所造成的，见杰纳也凑过来看，他又将手掌放低了些，同时不由腹诽他刚才就是不躲，这只蛾子想必也是砸不着他的。
    就在杰纳皱着眉头观察的时候，或许因为先前的颠动，那只飞蛾又缓过劲来了般翅翼轻轻颤动，阿多尔斯见状“啧”了一声，随手将它丢掉道：
    “就是只蛾子，没什么好看的。”
    ……杰纳回了一个无言的眼神给他。
    阿多尔斯本以为对方是在责怪他又在主动搭话了，左右看过一眼，刚准备说这周围不是没人嘛，却一下顿住了。
    就算洛斯罗蒂的气温要高于同时期的西恩特，现在也是不折不扣的冬天啊！
    这个认知让阿多尔斯顿时一个激灵，正要弯腰重新去捉那只已经开始在灯下缓缓爬行的蛾子，却被杰纳伸手拦了一下。
    “不用了，”他神情有些古怪地说，“等下应该会看到更多。”
    作为这小半年来的室友，阿多尔斯知道他擅风，感知灵敏过自己数倍，便顺从地直起身来没有去捡，而杰纳则在灯下左右张望了一圈，选了个方向继续往花园行进了。
    他们自离开马车以来已经走了这样长的一截距离，看样子依然没走到那名男仆先前说的花园位置，阿多尔斯一面跟着越走越快的杰纳绕过一丛丛的树篱和花圃，一面不由在心下抱怨这些贵族们真是生怕钱花不完了似的讲究。
    等再绕过一丛树篱修剪出的绿墙之后，眼前出现的便是一座有雕塑和连廊装饰的小广场了，虽说是“小”广场，但就阿多尔斯目估，仅砖石铺地的部分就够塞下他们在青庭住着的那座二层小楼，四座。
    ……真是难为小少爷纡尊降贵地跟我挤狗窝了，阿多尔斯半是自嘲半是挖苦地想到，好在下个学期对方就要搬走了。
    广场周围也有设置灯柱，但或许是因为今夜这家的主人全部去参加王室的夜宴了，这些灯柱便就没有点亮，现今映亮这座“小”广场的，是同他们所在入口相对的另一处入口处设置的篝火。
    在这种环境下出现篝火也太奇怪了，更别提篝火附近还隐约可见人影晃动，杰纳皱着眉头静静地观望了一会儿，还是往那个方向走过去了，而阿多尔斯自然也在身后跟从。
    横穿广场期间，两人没少听见某种撞到了什么似的“扑扑”声，甚至偶尔还能感觉到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但两人都默契地没提这件事，也没有停步去求证。
    随着走近，一人多高的篝火堆越发显得明亮，两人也随之看清在篝火周遭走动忙碌的均是男性的仆从，并不局限于跟阿多尔斯打扮相同的男仆，还有些人的打扮明显是园丁那一类的，他们或拿着铲子，或提着木柴和炭火，拿铲子的一铲一铲地往火里洒着什么，拿柴火的那些则会在火焰转暗时及时续上新的，火焰也随着他们的动作不住地噼噼啪啪。
    杰纳并没像阿多尔斯以为的那样从中找个人来问话，反而是在环顾一圈后从广场的边缘绕到了先前被篝火遮挡的广场入口处，一个一身黑色长礼服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笔直地在那里立着，他并没有拿着铲子或是炭火，只是皱着眉头立着，看起来更类似于监工那类的角色。
    “察尔森。”够近之后杰纳才开了口，原本一直望着篝火方向的中年人这才注意到有人过来，阿多尔斯注意到对方的神情动摇了一瞬，但还是压制住了，在行礼后才多少无奈地道：
    “杰纳少爷……您不该现在过来的啊……”
    “先别说这个，”即便站在背后阿多尔斯也想象得出杰纳此刻正眉头大皱，就听他接着问，“这些飞蛾是从哪来的？还有艾克蕾尔呢？”
    中年人的脸有一瞬染上了怒色，但他再一次控制住了情绪，深吸了一口气才说：
    “就在艾克蕾尔小姐所乘的马车抵达宅邸的一刻钟前，侧门外面来了一伙抬着箱子的杂工，他们声称是受奥斯修斯勋爵的雇佣，代他搬运一件指名送给艾克蕾尔小姐的礼物，我问他们要身份凭证和奥斯修斯勋爵的契约书，他们在身上找过一遍后说应该是不小心丢在路上了，我便没有让他们进宅邸，也没有签他们另备的契约书，他们就这样赖在门外不走了。就在我叫人回去准备代付的薪金并叫守卫把他们一并打发掉的时候，艾克蕾尔小姐的马车从那边路过，往宅邸的正门方向走了，他们大概是认识洛斯罗蒂公爵的纹章，就想去追小姐的马车，好在刚有提出就被宅邸的守卫和跟着小姐的护卫一并拦住了，但小姐已经被惊动，回来问询过详细后吩咐先将东西搬进来，这个时间不能放任那些人在外面闹事，我们也知道是这样，就照艾克蕾尔小姐的吩咐将箱子搬进了门，这才将那些人赶走了。”
    这……阿多尔斯越听越觉得不对，起先他还觉得那些人应该只是单纯地被雇来送东西的，但听到中年人说他们认识公爵家的纹章还想要去追马车的时候，便明显觉得这个人应该跟先前提的那个什么什么勋爵是一伙的了，连读写都未必能做到的杂工哪能分得清贵族的纹章，有时候就是贵族们自己都得靠身边的纹章官提醒呢，更别提还要去追贵族的马车了。
    “艾克蕾尔小姐知道东西是奥斯修斯勋爵送的，也不相信他安了什么好心，就吩咐宅邸内的守卫们检查一下箱子并尽早处理掉。”中年人继续说。
    “怎么不等哥哥或者莎瑞小姐回来？”杰纳问。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
    “我们也是这样建议的，但小姐说夜宴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事，伯爵和莎瑞小姐短时间内都很难回来，还说既然奥斯修斯勋爵能掐着她回来的时间送来这件东西，即便他并未参与夜宴，也肯定清楚夜宴上的事情了，所以不能一味想着拖到他们回来，如果问题原本就算准了会在他们回来之前爆发，那到时候就来不及了。”
    阿多尔斯意外了一下，看来普林赛斯家族动作还是挺快的，并且没有自作聪明地想将今夜与会的世家们排除在外，而是积极地邀请他们介入了，这么做虽会折损一定的颜面和主动权，但却已经是最不留隐患的一种做法了。
    其间牵扯一旦查明，那位被自愿去隐修的利斯特王子遭到调查也就会是注定的了，相当于是在伤口全然恶化之前直接剖开下手清洗了，果然他那位“室友”说的没错，温尔林伯爵死于今夜，对世家而言并非坏事。
    “然后呢？”杰纳继续追问道。
    “守卫查验的结果是箱内应该是一座雕塑，之外没有异常，或者他们查验不出，”中年人吸了口气，“小姐知道后有些意外，但也没有相信是真的没问题，因为不确定就这么放着会不会放出问题，所以守卫长建议小姐毁掉雕塑，小姐想过之后同意了。”
    杰纳知道现在的宅邸除了自己跟德奥和莎瑞小姐之外，魔法师最高只到三阶，所以并不意外他们什么也没查出，就算有其他二阶，能像他这样在下车时就感受到宅邸周遭活动着的生物数目不太对的人也是少数，至于毁掉那座雕塑是对是错，因为他还没看到那座雕塑，也就没办法判断这样的举动是破坏了奥斯修斯原本的目的，还是正如他预料的了。
    “因为雕塑的材质，守卫长考虑后的结果是先以冰冻再用火烧，”察尔森接着说，“冰冻的时候倒是什么也没发生，但经火一烧，雕塑开始开裂破碎的时候，从里面就飞出了您看见的这些飞蛾，而且数量十分惊人，根本就不像是那样大小的雕塑所能容纳的。”
    这个描述听得杰纳和阿多尔斯均是心下一提，然而察尔森大概是因为并非魔法师，对魔法和魔物了解的不多所以没有深想，继续如常讲述道：
    “……因为事情看着不太对，我和守卫长就请莱玛夫人带着艾克蕾尔小姐和勒缇小姐先去避难了，守卫长他们则继续破坏雕塑，并让我们在离远一点的昏暗地带燃起篝火吸引飞蛾，等他们那边把雕塑完全毁掉之后，再过来帮我们把这些已经飞出来的飞蛾清除。”
    “也就是说，他们仍然继续通过火烧的方式破坏雕塑？”杰纳语速很快地问道。
    察尔森原想说还有冰冻，但从杰纳的语气中也听出火烧这个方式恐怕有些问题，当下便怀着不好的预感点了点头。
    “是啊……”
    杰纳没再看向察尔森，转而望向身后一样面色凝重的阿多尔斯，压低了声音问：
    “你会用雷场吗？就是之前图林用过的那个。”
    因为察尔森在场，他没办法直接提实践课。
    被问到的阿多尔斯一下回神，愣了一下后点了点头。
    “你是说万钧吗？会，但是单从破坏性来讲……暂时应该还比不上他。”
    话到最后他不可避免地有了点不情愿，虽说他们同阶，但图林·瑞格特毕竟出身世家。
    第十二雷电世家瑞格特家族。
    “无所谓，”杰纳往篝火无法映亮的昏晦花园方向望了一眼，“就现在，用一下，破坏力可以大幅削减，但相对地，范围要尽可能地扩大。”
    “……现在就用？”阿多尔斯不太确定地往那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那里望了一眼，对方也正注意着他，但或许是因为杰纳在跟他说话，所以并未贸然问话。
    “现在就用。”杰纳再度肯定回答。
    “好吧。”阿多尔斯多少无奈地应下，转往远离他们和篝火的方向走了几步，待到夜色几乎完全遮掩住他的时候，一团深蓝泛青的电光便伴着一串密集的噼啪声响，猛地膨胀开来又爆轰而下。
    那团电光只在最开始的时候呈现出可辨识的蓝青，一次呼吸都不到的时间就转成了炽白，并且迅速膨胀扩大，这团转成了炽白的电光一下便笼罩住了火光不及的大片晦暗，只在层层蔓延的边缘能影绰看到，这种让人不得不转开视线的明亮，是因为有无数细碎的电蛇层叠交杂。
    这种眩目的辉赫只持续了不到两息，便零落成了无数暗淡下坠着的电火花。周遭忙碌的仆佣们无不因为身体的轻微麻痹和先前的光亮导致注意力跑偏了一下，就见先前的光源、火光的边界处，一个看上去无论如何也没到二十岁的少年，正满面无奈地穿越那些雨点般纷纷落下的闪烁火花。
    杰纳只瞥了他一眼就转过了视线，抬手用风截住并拉来了其中一朵电花，随之落进他掌中的果然就是他们进到花园之前在灯下看到的那种飞蛾，他面无表情地用两指拈起那只被雷场打落的飞蛾，下一瞬，一团明金的火光便在他的指间猛地一炸。

    作者闲话：

    过会儿还有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