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九十九章:挑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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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最重要的问题已然变成了温尔林伯爵有什么理由能被某些个人或者势力以这样高层级的力量暗杀。
在场的几个世家均属西境势力,唯一不算的依达法拉或说达伊洛,德奥自己也是普林赛斯有爵位的贵族,他们都很清楚赫尔斯多林这个姓代表着临风公爵家族,也同样清楚先前没人听说过他,大概率是因为他在家族是个处于边缘地带的旁系。这样的境遇这样的实力,他应该很难撞破什么重要的谋划,也很难得罪这种等级的大人物,退一万步说就算他真的倒霉得过了头,有了让人非要杀他不可的理由,又为什么偏要挑在新年夜宴举办的今天,挑在普林赛斯的王城甚至是会场中心?
他的爵位是新封,一应的资财即便能比先前宽裕,相应的护卫和必须的人脉,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累积,挑他在家甚至是外出或者返回的路上,都远比重重看守之下、几位甚至十几位一阶就在隔壁的这里容易。
究竟有什么理由非得要他性命?又为什么偏偏选在这里?暗杀本身做得很干净,但却完全没有遮掩后续的意思,简直像是生怕他们发现不了问题!
德奥思索无果的情况下再度将视线投向了国王和灰公爵那里,他有种感觉,他们二人知道、至少也是能猜到大致的原因,不然先前完全没有必要示意自己想办法让世家重视这件事情。
国王仍然平静地沉默着,而灰公爵的眉头微微皱起。
……所以先前不直接开口要求世家详查不是因为顾及跟世家的距离?而是真正导致温尔林伯爵被杀的那个理由,无法直接在世家面前提及?德奥隐约感觉到了点什么,沉默数息之后,侧头往已经重新挽上自己手臂的莎瑞那里看去。
感受到他的视线转来,莎芙瑞娜也望向了他。德奥从前就觉得她的眼睛像极了镜子,像到他能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影子落进她的眼中,那双眼睛呈现出一种极浅极淡的银色,常常让人捕捉不到目光所及,以及绝大多数不够强烈的情绪的颤动。
他无从知晓那双眼睛倒映过多久的岁月,也难以想象之后还会有多少的人和事物,将继续这样映入这双永恒不变的眼中。
他垂了下眼睛,将某种一瞬升腾而起情绪压下,而后才轻声问道:
“你知道原因?”
不仅是因为德奥相信她的实力,也是因为从过往相处的点滴来看,对不够了解的事物,莎瑞最常用的态度是装傻充愣。
他最早是因为教她读写而发现这件事的,那时候只有莎瑞能通过单方面灌输的方式和他交流,这种感觉一时新奇,时间长了却并不好受,他绞尽脑汁,又是收买又是恳求又是威逼地教她学通用的温塞尔古语,她虽然勉强地坐到了桌前,却不肯给他面子,拿起羽毛笔却只会画曲里拐弯的线的阶段持续了三年左右,教到他都几乎绝望了,到最后只是在空闲时候近乎惯性地为她读一些简单且短的诗歌和文章,并在读完后尽可能地通过比划来告诉她刚刚念的那些东西是在讲什么——因为莎瑞只对这种教学方式不抵触,他自顾自地讲着这些的时候,莎瑞往往只是安静地在他的身边靠着,而他那时候也差不多放弃了让莎瑞听懂自己的话,或者能用纸笔和他交流。
这种单纯出于习惯的念诵和讲解又持续了将近两年,直到某一天他无意发现莎瑞捧着一本非常厚重艰涩历史方面的书籍在读,那样的书就是他自己和并非做对应研究的学者来读也是很枯燥和艰苦的,往常她会看书大部分是因为里面的插图,可他很清楚那本约有半个手掌厚的旧书里面没有半张图,而且她是真的在“读”,而非之前那样捧着发呆,或者单纯地翻页数数。
就在他还不敢完全确定的时候,莎瑞开始给他留纸条了,尽管大多数时候都是写在他刚好要看的文笺和信件上,或者某本读到一半的书的页角处,留的内容一般也是“去吹风”、“出去打猎了”、“附近有只魔物太吵了去吓一下”这类没什么营养的内容,但笔迹却纤细工整,完全没有小孩子刚开始用笔时那种歪七扭八的阶段,而是直接从随手乱画就跳到了这一步。
他后来才发现她的行事就是会这样呈现出两个莫名的极端,要么展现出极致的掌控力,让人无可辩驳,要么则明晃晃地表露出不情愿和厌烦的态度,连尝试都是被逼迫的。
并且这两种状态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即使是被逼迫的,她也是在了解着那些被强塞过来的事物,会在漫长的累积之后,忽然串起所有可能的细节和经验,让任何在旁的人都无法挑剔什么;而一旦她发觉或者被告知她所了解的并非是全貌,又或者有了新的场合和变种,那她就会一下垮掉,再度表露出那种极度的不情愿和拒绝的态度,就像他在惊奇之下准备教她另一门语言的时候,她就又立刻继续拒不合作了。
出于这样的经历,德奥直觉地认为莎瑞会主动去演示温尔林伯爵被害的过程,绝不仅仅只是因为她看穿了袭杀者的手法,一应的前因后果,她大概都已经有过了解了,只是角度跟人类未必相同。
这样不算宽阔的房间内聚集了如此数量的一阶,大部分还都有世家的血统,即便德奥是压着声音问的,也够其余的人齐刷刷地将目光投过来了,在种种或震撼或质疑或不安的目光中,莎瑞浑然不觉般地点了点头,挽着他手臂的那只手握住他的手腕让他掌心朝上,另一只手则轻轻覆了上去,同他十指相扣。
在种种异样和莫名的视线里,两人维持了这个动作有三息左右,随后德奥叹了口气,而莎瑞也抽回了手。
“她的嗓子,怎么了?”距离扶手椅不远的乔丝琳望着这边,眉头微皱。
她不至于看不出那个看起来很是亲密的动作是在进行精神层面的交流,同时也注意到了,这位小姐自进到房间之后,就从未开口。
在场的其他人或是同样有此怀疑,或是在她提醒之后才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未进行过语言层面的交流。
德奥安抚似的顺了顺莎瑞的长发,一面走向对面扶手椅中那具怪异的尸骸,一面不经意似的解释说:
“很早之前的旧伤导致的。”
借此坐实了她确实无法开口。
除了独身前来的少数几人,余下的人们大多都跟同伴进行了短暂的视线交流。
这样毫不避讳地讲明她所有的疾症,可以说是一种明示——她并非是被依达法拉或者达伊洛选出的联姻人选,她今夜与会只是作为德奥的女伴,连带着种种展现出的依赖和开脱也是,都是只指向德奥的。
世家方面的几人无声松缓了不少,毕竟阿尔泽的年纪在这里摆着,身体比起年轻的时候,无论如何也称不上是好,这种情况下,一名医者对他的吸引力绝不会小,反而是赛瑟尔家族的两兄弟有些肉眼可见的遗憾。
“……介意让我看一下吗?”乔丝琳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放下心来,她的眉头仍然皱着,话语间虽是在征询意见,但在开口之前,就已经在迈步往莎瑞的方向走,并且发话的时候,已经同走向扶手椅的德奥擦肩而过,这让德奥即便是回身去拦,也已经来不及了,况且他也确实是不应该拦的——若是莎瑞本人没做反对的情况下他开口回绝,反而更是一种情形有异的证明。
因此他强行止住了回身的冲动,旋即便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似的在扶手椅前站定,对乔丝琳的要求未置可否。
而莎瑞面对这样一个突兀靠近的人虽然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但她身后就是墙壁,并没有太多可退的裕度,而且对方虽有探查之心,却无敌对之意,这让她忍下了原本下意识要做出的过激应对,只是略显警惕地看着她向自己伸出了那双包裹在暗绿色天鹅绒长手套中的手。
两人的身高相差不多,但因为莎瑞既讨厌也驾驭不住带跟的鞋子,致使乔丝琳略略比她高了半头,而在这样近的距离之下,足够她觉察到面前这位小姐并不是北境或者西境的族裔,尽管她的发色眸色都十分浅淡,肤色也是那种即使在北地也得长久避免风吹日晒才能养出的、微微有些透明的苍白,但她的眉眼轮廓却不似西境或是北境的高鼻深目,柔和得几乎都有了迷惑性——如果不看她的身形只看这张脸的话,乔丝琳觉得当她是十六七岁应该都不是太难的。
瞳中掀起暗绿的潮涌,乔丝琳随即将目光转到了她的颈项处,外伤是第一项要排除的,如果这样还看不出什么的话,她会试着要求她张嘴的,虽然她感觉对方应该不会配合。
只是这一眼望去,她当即怔住。
瞳中涌动不息的暗绿光流息止而后退去,与刚刚所见不同,视线中对方的颈项修长、白皙而光洁,只有一条式样简洁、不带坠饰的三排圆粒白色蓝宝石项链,为了不让脖子空着一般随意地在颈间装点着。
在她的怔然之中,莎瑞猛地偏了下头,挣开了她托住自己颌角的手。
乔丝琳回过神来,轻道一声失礼后退开一步,随后才转身望向对着温尔林伯爵遗骸伸出手,似乎在寻找和感应着什么的德奥问道:
“……院长阁下没有对此说过什么吗?”
这样一问又引起了小范围注目。
正要将手掌按下的德奥闻言顿了顿,旋即稍稍侧过了头,笑意很浅地说道:
“这可不是该由我来告诉您的。”
乔丝琳闻言一滞,垂眸致歉道:
“是我唐突了。”
德奥没做回应,只是重新向着温尔林伯爵遗骸的方向,按下了手。
只见那张笼罩在骸骨上的、薄纱薄绸般的苍白皮肤就像是被燎着了一般,突兀腾起了一片暗红的光火,只是那火焰并未损伤遗骸所在的扶手椅,甚至也未损伤那件满是花边和刺绣的深绿色长礼服。
这层暗红的火焰于薄皮上的游走只持续了瞬息,随即就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噬了一般骤然下缩回落,默然注视着这一切的德奥在火光完全消熄之后再度抬手凝出一把暗红的、火光摇曳着的长刀,刀锋缓缓随着衣装下火焰的余温,落至对方的右腿膝关节处。
德奥一刀斩落,毛织品焚烧的气味鲜明了一瞬,便露出其下被深绿色枝蔓与苍白花朵代替血肉填满的那层皮肤。
即便是皮肤下方那些混乱的花叶也无法遮掩住——就在关节的右侧,一枚指甲大小、尖端向下的漆黑七芒星印记,以与轻薄皮肤全然不符的状态,依然鲜明而浓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