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九十章:形之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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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尔德恩王城·狮心大厅
这座矗立于王城建筑群落西侧、只在年节及隆重典礼时才启用的厅殿在这一年的最后一天会保持全天的灯火通明。
天空甚至还未透出蓝色,厅殿之内就已经有服制统一的十几名年轻男性在忙碌了,他们有的正在反复的确认和比对中一点点调整刚才铺下的、饰有金线的红色长毯,有的正借助梯子以纤细的铜钎一点一点清理镶嵌在墙壁和立柱上那些灯台连接的缝隙,有的正将高悬天顶的巨型灯架缓缓放下,待其落地后,旁边立时便有人从餐车上堆叠的盒子里拿出那些掺了大分量晶石粉的白烛,一支一支地插至预定的位置里。
这些男性侍仆们不仅服制统一年纪相近,甚至身材都是类同的匀称修长,相貌上更是任何一位都让人挑不出毛病,毕竟对贵族们而言男仆可被视作家庭的门面,他们的身高和外貌条件直接关系到他们的薪金,对于一国王室而言更是如此,越是不近人情的苛求,越是能换来赞誉和崇敬。
厅殿一侧,两名男仆正小心搬着适才从马车上卸下的、小山一般的水晶镶金落地烛台,并就着预先拉好的线绳,将之置摆到与那些先前放置的同类齐平。他们移动时的步伐甚至快不过螃蟹爬行,因为这些精致的烛台不仅昂贵而且脆弱,一旦发生任何可能的倾侧,即便伸手去扶,也只会换来破碎的结局。这样的工作他们今天已经重复了十八次,万幸这是最后一次了,厅殿内所有的烛台的数量已经保证了即便吊灯熄灭,它们亮起时的光芒也会将整座大厅映得如同昼时通明。
一名管事模样的中年男性从厅殿后方的走廊处迈进,他比照清单一处一处地核查着已经进行完毕了的那些准备,每核查过一项,便会有几名男仆在他的挥手之下放行离去。
两名摆放水晶烛台的男仆因为效率够高获得了提前检查的待遇,那位管事换过多个角度确认过这些烛台的摆放没有问题之后,他点了点头,挥手放行,而那两名男仆似乎同时为对方的肯定暗松口气,一人一边撤掉先前拉好的线绳之后,便结伴顶着已然显现出蓝白色的天幕从后门离开了狮心大厅,沿着一条隐蔽的小道,转去了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座更加简陋、更矮小也更昏晦的大厅,木质的大门内侧还悬着有些发旧的野兽毛皮抵御寒风的欺进,大厅的尽头是一个高度和宽度都很夸张的、砖砌的壁炉,而从壁炉一直延伸到门口的是十几张拼在一起的木质长条桌,两人因为来的早,理所当然地占据了最靠近壁炉的那几张桌子旁的两个位置,毕竟再庞大的壁炉也很难温暖整座大厅。
两人适才落座,就有挽着袖子身形丰满的厨娘给两人端上了仆人今天的早餐——两片面包、一条熏肉、一碗燕麦粥、一小碟黄油和一杯红葡萄酒。厨娘和用餐的仆人们并没有语言上的交流,她们只是放下餐盘就继续去照顾炉灶上的东西了。而两人似乎也没有什么交流或者询问的意愿,一言不发地吃起眼前的东西,其中深灰头发深红眼睛的那名吃得很快,而另一名黑发黑眼的男仆则似乎是为面包边缘多少有些干硬的边角皱了皱眉头,但最终还是勉强吃了进去。
两人用餐的同时,更多原本在狮心大厅忙碌的男仆们也通过了检查赶来了这里,大厅中逐渐便有人声响起,两人未发一语,但几乎是同时加快了用餐的速度,饶是如此也依然没能免去被后来人询问几句,他们便也模棱两可地做了些回应。
等餐盘中残存的东西的量已经不再会让人起疑心的时候,两人默契地起了身一道往大厅外行去,这样的举动倒是引起了不少后来者的惊异,毕竟他们刚刚结束的只是早餐前的准备,现在回去必然会被指派新的活计,黑发黑眼的那名闻言只是笑笑,扬了扬半藏在自己袖子里的一只花纹精致的银色卷烟盒,看到盒子的那几名男仆便也心领神会地笑了笑,又转回去同身边人继续起话题。
两名男仆在转出仆役用餐的大厅之后就近找了个避风的角落,深灰头发的男仆将手伸至身前轻轻下压,一圈深蓝的、让人隐隐颤栗的魔光便扩散开来又归于无息,而他那名黑发黑眼的同伴在从卷烟盒里掏出两支仿佛树皮裹成的深灰色卷烟,一支叼在了嘴里,另一支则递到了他的眼前。
深灰头发的男仆短暂地愣了一下,但终究没做推拒,对方也不甚客气,在他接过的同时,就在指尖搓出了一绺淡色的火焰,先点燃了他的,之后也点燃了自己的。
接了烟的那位深深地吸了一口,待烟气散尽之后才将视线转去了同伴那里,对方的态势一如既往地凶猛,皱着眉头的同时,周身遍布烟云。
“我就说这不是个好主意。”他也只能叹了口气。
“真到了情况紧张的时候,一天两天也不是拖不起,”黑发黑眼的那位短暂地将卷烟从嘴边摘离,“只要不超过三天,就到不了要命的境地。”
“再不要命,也不能这样一味地损坏下去,”他不赞同似地摇头,“裂隙细小时药烟还能填补,但随着时间推移,终究会变得记忆衰退、经常失神乃至最后失去意识和思考能力。”
他的同伴掸了掸烟灰,又把卷烟叼回了嘴里,听到他的劝诫,也只是含糊不清地笑了一声道。
“这又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
他无言以应。
他这边的卷烟才燃过一半,对方的就已经见了底,甚至还恋恋不舍地摩挲了那只卷烟盒一阵,但终究明白细水长流的道理,便将盒子塞回风衣内侧的口袋里。
“我是答应过帮你一个忙来换取那份请柬,”他吐出一片烟雾,瞄了眼悬在远方高墙上方的晨星,“……但你之前可没告诉我,内容之一就是混进制约国的王城里。”
他的同伴捏了捏那颇具高地人特色的直挺鼻梁,闻言“啧”了一声道,“你以为我就很愿意?我可从来没在这个时间吃过早餐!更别提吃的还是那种东西!我都忍下来了,你就少抱怨两句吧,年节时候作为仆役的薪金跟委托的报酬还有之后的请柬,哪样也不会少了你!”
“这不是抱怨,只是不太真实而已,”他说,“我们居然真的就这么进了制约国的王庭,而且居然没有任何一个人起疑?这是不是太过顺利了,顺利到几乎让人觉得是陷阱。”
“这次是内部渠道,”他的同伴长长地吐了口气,“也亏是临近新年夜宴,按例会从周边的王室产业中抽调外形条件合格的侍仆前来协助,换是平时,不要说是王城了,就是那些周边产业,你也没机会混进去。”
他没肯定也没否定,只是静静地吸完了自己的那支卷烟,而他的同伴则又掏出了那只烟盒子,在手里转过几圈后翻过来用背面当镜子,端详片刻之后转头向他皱眉问道:
“我眼睛的颜色是不是变浅了一点?”
他就着刚刚明亮起来的天光确认了一下,发现真的有点,便在身上摸索一阵,最终递了只拇指大小的尖嘴瓶子到同伴手里,对方接过后便抬头将其中深色的液体分别滴入双眼,然后闭上眼睛,用手帕擦去溢出的药液和泪迹。
“你的药剂还有很大改进的余地,”他闭着眼睛把尖嘴瓶子递了回去,“就算是习惯了外用药物的我都会觉得刺激。”
“等你升到了一阶,有的是更安全更可靠而且绝对没有刺激性的口服型,”他嘲讽一句,“不借助化形和幻觉能力的情况下,能在三阶做到这点,就知足吧你。”
对方或许是被“成为一阶”这个过于远大的目的而短暂地被噎住了,好半天都没继续说下去。他很清楚对于强大到一定程度的魔法师而言,眼睛可以成为魔力和灵魂状态的体现,在那种情况下,改变眼睛颜色会容易很多,无需再使用这种副作用存疑的药剂。
他又闭了一会儿眼睛,直到那些轻微烧灼般的感受减缓并褪去,再睁眼时,眼睛已经是彻底的纯黑,而非他原生的茶褐色。
那也是他为数不多的、从母亲,也是从梵布拉德尔家族那里得到的东西。
“你不需要再补一点吗?”见他抖落烟灰后收好那只小瓶,对方疑惑地看向他,“头发的颜色还能多保留一会儿,但眼睛的颜色很快就会褪去。”
“我有常年在自己身上试验的底子,能承受的剂量要远胜于你,无需那么快做补充。”他不咸不淡地答了一句,在对方召出流风带走他们身上药烟的气味之后,他抬手再压,深蓝魔光一闪,先前隐蔽布下的结界已被破去。
在对方“好吧你赢了”的目光中,他从口袋里取出了先前因为用餐而褪下的白手套重新戴好,并在一声伴随着风声和浪涌之后的叹息后短暂地停了停,垂头再看时,便见已有隐隐的暗蓝色如同墨水透过纸面一般透出他指尖的肌理。
或许是见怪不怪,他的动作丝毫未停,将手套戴回手上的同时,也遮掩住了指尖处的异色纹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