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离殇 第四百九十一章: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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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白昼消耗殆尽,夜幕再度降临的时候,道边被涂饰成金色的灯杆被专职的点灯人在同一时间以魔法点燃,各式华丽甚至是夸张的马车也随之开始沿着王城内的大道缓缓驶来,遍燃灯烛的狮心大厅在夜色下辉煌得犹如光明本身,映照着那些车厢侧面纹绘着的、象征着各个家族的徽饰纹印。被马车载来的客人们穿着繁复程度还要甚于马车的晚间礼服,在道路两侧侍从们的侍立和注目下,踏着铺了织金长毯的台阶,步入暖如仲春的大厅。
并不是所有男仆都需要候在门外,虽然能被选中做这种露脸的活计会有额外的薪金,但混进来的阿多尔斯和莫顿都没去争取,他们跟剩下一些没被选中的男仆们在酒水台附近忙碌,至少是装做自己很忙碌。
这种来客的入场持续了颇长的一段时间,长到两人都难以抑制地有了些心不在焉,就好像那份长长的名单永远也念不完似的。
最终拉回他们的是大厅中心嘈杂人声的止息,无论是穿着正式礼服的来客还是服制统一候在各个边角处的仆役们,均弯身向步入大厅的那个身披绣金礼服的深栗色头发的中年人行礼,无需言明,那必然就是普林赛斯的现任国王阿尔泽·普林赛斯了,他并非独身一人,落后他两步的地方还跟着个穿着深灰色长礼服的老人,尽管他那花白的头发胡须看上去已经有尽力打理过,但仍显出一种与当前场合不是那么融洽的凌乱,就仿佛一头灰鬃的雄狮一般。
知道他身份的两人为他的果然出席无言地对望了一眼,而普林赛斯的国王已经步上了大厅尽头的高台,赞颂过神明和往昔的那些贤者们之后,又说了些两人都没太多兴趣听取的年节和繁荣之类的话题,等他终于止住了话头之后,大厅另一侧的乐队所在的地方便有各式的琴乐声响起,国王在舞曲的前奏里步下高台,邀请了一位三十多岁的贵族夫人做开场舞的舞伴,不同于那位须发凌乱的老者和她身边那位应该是她丈夫的男性,她的礼服上虽然同样有着灰色,却并不是以灰色为主体,而是在大面积的、与悬挂着的王旗同色的紫红之外,用各种深浅不一的紫灰和浅灰做花边或是纹理。
“那应该就是国王的妹妹,蕾莉安娜公主,”莫顿压低声音解释道,“也是厄利尔伯爵夫人,灰公爵的长子之妻。”
阿多尔斯草率地点着头,对王城的仆从们来说,认识、至少是认识大部分前来与会的宾客们是必要的,但他不同于莫顿从小就被带领着游走于各种贵族和富商的宴席,自然没有锻炼出那种快速识别和记忆他人身份面容的能力,不如说他唯有参与舞会的经验就是在学院里,而且还不是去跳舞和交际的,每每都是以蹭吃蹭喝为目的。
眼下这种制约国年节类舞会宴席无疑比学院评定后的那种舞会要正式很多,何况他们现在的身份还是仆役,所以不得不小心,眼见着国王和长公主已经伴着乐曲在大厅中开始起舞,阿多尔斯便左右环顾了一圈想要寻找那个令他们潜伏至此的目的,又想起被对方灌输过的礼节方面的知识,便随口问了一句。
“虽说普林赛斯现在还没有正式的王后,但那位王室夫人怎样也是王储的亲生母亲,新年夜宴这种场合她居然不出席?”
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位黛琪夫人长什么样子,但从国王第一支舞邀请了已经出嫁多年的妹妹来看,她显然没有出席。
莫顿闻言诧异地望向他,发现是认真发问而非有心嘲弄后,不由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之后可千万别跟任何人聊起这方面的东西,不然保准会出问题,亏我们是走利斯特王子的路子进来,身份上也是属于他名下庄园的仆役,他都被关去隐修院里反省了,他母亲难道还能正大光明地同国王一道出席节庆?”
“那不都是一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吗?难不成就因为这个,她以后的三年就得每天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阿多尔斯低声嘀咕了一句。
莫顿无言地看着他,最终放弃解释这个复杂的问题。
等到第二支舞曲的前奏也响起,阿多尔斯的目光才微微一定,同时压低了声音道:
“确认目标出席。”
莫顿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果真发现场边的一个角落里,有个穿着深绿色礼服的男性,他看上去约有六十岁上下,头发花白,有点谢顶,身材称得上高大,但不同于始终注视着国王的灰公爵那样的高壮,尽管他个头不低,但看上去明显有些虚胖。
不知他是不是有些紧张,仅在两人注视着他的这点时间里,他便拿手帕擦了不下三次汗,手中的酒杯也早已见底,若非国王还在场中,想必他早已奔向酒水台或是场边那些供以休息的座椅。
“温尔林伯爵,安森特里维·赫尔斯多林,”莫顿确认般地点了点头,“临风公爵家族的没落旁系,因为近年未参与过评定很难确定他的实力,至多能勉强有二阶水平。曾担任过利斯特王子的历史教师,在贵族中的存在感一直不高,却在上个月突然被授予了伯爵爵位。”
阿多尔斯轻轻地呵了一声。
“我都快要开始可怜他了,”他虽然这样说着,眼中却不见悯绪,“什么时候动手?”
“怎么也得等开场的三支舞结束了才行,”莫顿的眉头微微皱起,“之后如果有机会靠近他的时候也要注意,但凡发觉灰公爵在附近,或者他从远处关注着这里,就必须放弃。”
“因为奥柏拉柯家族的能力吗?”阿多尔斯颇感兴趣。
“这个家族并没有固定的能力,或者说,每一代会出现的能力都是不同的,”莫顿摇头道,“本代灰公爵的能力似乎是知查他人的恶意,听说厄利尔伯爵,也就是他长子的能力是在特定的条件下预见到未来的情境。”
“先知?”阿多尔斯多少讶异。
“严格来说,算,”莫顿予以肯定,“但能被他窥见未来的人,似乎需要同他在血缘上有较近的牵系。”
“那我就放心了,”阿多尔斯轻笑一声,“温尔林伯爵跟他的血缘关系可没有多近。”
跳完了三支舞后,国王又回应了一些问候和见礼便转回高台的王座处休息,从开场到现在一支舞也没跳的灰公爵跟随在旁寸步不离。厅殿内舞曲再起的同时,又陆续有部分贵族领着家庭成员到国王的面前去。阿多尔斯跟莫顿一个盯着灰公爵一个盯着作为目标的温尔林伯爵,他们在舞会开场前都喝了能提聚精神和削弱自身灵魂发散的药剂,再加上在这样嘈杂的场合,倒也并不怎么担心目标灵觉灵敏。
其中温尔林伯爵作为新鲜出炉的伯爵受到了颇多的关注和问候,这让莫顿暂且放弃了凑近,而高台上灰狮一般的灰公爵目光锐利得让人心虚,万幸他没有具体盯着某个地方或者某个人看,而是来回扫视着会场,提防着任何可能的刺杀和奇袭。
阿多尔斯目光有些放空地望着王座前的贵族们来来去去,无外乎是类同的华服和皮囊包裹着同样空虚且腐朽的魂灵,他刚刚在心下这样讥嘲,视线却在下一刻避无可避地凝了凝,毕竟无论是那头白金色的微卷长发,还是那条将长发在脑后低低束成一束的焰色发带,对他而言都太过熟悉。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低声嘀咕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问旁人,还是问自己,但旁边精神一直高度紧绷着的莫顿却听得很清楚,当下转头往高台的方向望了过去,只见是一个穿着暗红色长礼服的成年男性带着一对十三四岁的少年少女,相同的白金色长发和他们转身离开高台时露出的两双晚霞般的眼睛,令他的视线同样一凝。
“那是赫朗斯伯爵,也就是洛斯罗蒂公爵克莱伊家族,”莫顿艰难地把目光拔了回来之后,立时坚定地转头重新去注视仍被不少人围着,看起来更加紧张的温尔林伯爵,“他们是普林赛斯的贵族,为什么不能在这里?”
“但我听说前代公爵的孩子们都跟公爵断绝了关系。”阿多尔斯倒是没有勉强自己把目光收回去。
“嘴上说说,这你也信?”莫顿讥讽一句,“前代公爵前脚才死,长子后脚就跟着棺柩回了洛斯罗蒂,国王不是照旧给了他赫朗斯伯爵的爵位,就当没有断绝关系和改姓这类事情?”
阿多尔斯知道对方跟学院院长兼世家族长的血缘关系,没有反驳,但也没有附议,只看着他借着将手中的空杯放回侍者端着的托盘的动作,轻巧地避过了一只原本想要搭上他肩膀的手,恰在这时舞曲再变,他便向旁边那些想搭话的人抱歉地笑了笑,转身邀请那位戴着同他形容有八成相像的少女。
“那个女孩就是下任的洛斯罗蒂公爵吗?”目光跟随转移后,隐约觉得对方身上的礼服有些眼熟的阿多尔斯不由出言问及。
“对。”仍旧注视着温尔林伯爵的莫顿并未回头,但依然短短地应了一句,“她也是前代公爵的四个孩子里唯一没有声称同生父断绝关系的那个,因为她没有魔力,所以被母亲和兄弟们抛在了这里,不过也幸好她没有魔力,不然洛斯罗蒂公爵的位置,怎么也轮不到她来承继。”
厅殿中并非没有其他不到社交年龄的少年少女,只是比例显而易见地低,联想到参与新年夜宴需要王室的邀请,阿多尔斯不由觉得他们的出席恐怕是因为国王的指名。
两人显赫的家世和出众的外貌显而易见地引起了相当范围内的注意,阿多尔斯眼见着不少原本准备继续跳下一曲的贵族们停了下来,好奇地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去,只是那些意味往往不甚分明,有些好奇,有些惊艳,有些轻佻,有些带着微末的惋惜。
随着乐曲的行进,两人的动作也从先前的轻缓渐渐转成了有力,冷白的、流淌着薄霜一般光泽的礼裙裙摆在旋身的同时轻巧展开,稍暖一色的白色蔷薇便层层叠叠地在她的裙摆上绽放开来,不及观者惊叹出声,便又在两人的换位和进退之间如同已过极盛之刻的烟火般缓缓零落消散,而先前未及收敛的惊叹自然又引来了不少原本没有注意这边的贵族们观看,就见在少女轻灵的连续旋身之下,层叠繁复的蔷薇于软纱和珍珠蕾丝的间隙再度次第盛开。
先前的惊叹声引得仍在高台上与赫朗斯伯爵交谈的国王都有短时的停伫和探看,周遭或明或暗关注着他们的夫人小姐们更是数都数不过来,纯白的蔷薇消散又盛开,盛开之后又再度消散,短暂,却令人震撼地灿烂,连带着那两张在明亮灯火下本就有些不真实的面容一道,落定成观者余生最深的梦幻。
阿多尔斯默然片刻,终了一叹,却不是为了那张脸,也不是像以前一样为了对方的身家感叹。
直至舞曲终了,伴随着少女的后仰,裙摆上的白色蔷薇最后一次凋零消散,只剩满目珠光如泪莹润斑斑,无论梦境多么令人难以忘怀,人们都终会醒来。
旁观者们并没有来得及进行过多的问询和攀谈,因为舞曲适才终了,同样在旁静观的蕾莉安娜公主便缓步走了过来,两人遵循礼节向她行礼,她也微笑着进行了称赞,不过蕾莉安娜公主终究是女性,她更多时候都是在同未来的洛斯罗蒂公爵交谈,她的丈夫厄利尔伯爵倒是有心关注另一位,但不知是他不擅言谈还是两人年龄差距太大确实没什么话题好谈,几句平淡的问候之后,两人便向着不同的方向离开。
阿多尔斯的目光并未跟随灰公爵的长子转回高台,而是注视着少年带着笑应付掉几句问候后从一位穿行场中的侍从手中取了一杯颜色浅淡的饮料,他端着杯子慢慢喝着的时候,旁人便不好再那么不管不问地靠过来,眼见着他恨不能将一杯饮料分成八十口才喝完,阿多尔斯在心下暗笑一声,准备收回目光,重新去看灰公爵和国王所在的高台。
然而就在他收回目光的前一瞬,端着杯子,不知是喝着还是装着的少年的视线,就那么毫无预兆地投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