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chapter.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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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学的时候我身体拖得很严重,当时觉得只要能花大部分时间读书获得真知,应该就不算虚度光阴。”陈逾疲惫的将脸陷入更深,深吸气汲取黎深身上的味道:“可是我小觑自己了,原来我还渺小着,仍然渴望被爱,我希望能时时看见你,如果你能一直开心,为此我愿意使尽浑身解数。”
“所以你别折磨自己,远没到该绝望的时候。”陈逾轻轻的叹息,黎深反手抚上了他的发,指尖淌过如墨的发丝,他凝望着黎深:“即使最绝望的时候,也别跟自己过不去。”
“陈逾,谢谢你。”黎深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再望着身后更为挺拔的陈逾,当初不过是点水之交的同学罢了,或许只在聚会时互相瞥上一眼寒暄几句的两个人,如今却共卧一张床,在一片镜子前坦露心声,看着真是荒诞。
先不说自己中学时从未对陈逾动过这样那样的感情,吊到如今,他也再没有足够的毅力和勇气去爱任何一个人了。
可悲他无法给予陈逾对等的爱与回应,如果一定要寻个究竟,大概在床上缠绵时他还能卑贱勉强让对方产生这种被爱着的错觉。
可笑就连这些都不再出于本能,而只是流连于不同的床畔学习来的。
黎深从不会在床侧生出多余的感情,这使得他免受很多的痛苦,而绝大多数情况下,他的床伴也只是玩玩他罢了,更不会无趣的想着和娼婊交换身心。
不过一场权色交易,致使双双获益而已。
“但是你认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会整夜在你的床上?”推开埋在他身上的陈逾,黎深转身朝他莞尔一笑:“我们是在行交易,陈逾。”
“既然本质不过是一场交易而已,你无需生出旁杂的感情。”黎深静静的端详着陈逾,对方的变化显然翻天覆地使人惊叹,即便与他相眠一晚也无法察觉出什么不妥,就连他眉稍处标志般的黑痣也只是让黎深起疑而不曾笃定那就是他。
就像转身带起一片迷蒙烟波,他年少白衣凌云的出尘大侠,衣袂纷然化作别家新召的郎婿,风雅仍御,只徒增了几分烟火人间色。
偏独独都被他黎深在戏中糟蹋过。
前者他是腹黑魔教左护法,虚情假意哄得少侠救下自己的表妹,后卸磨杀驴刺下少侠一剑废了他通身玲珑骨。
后来他又是新妇的白痴弟弟,听信旁人的撺掇贱卖祖上田产,只为娶上一房富贵人家打发下来的俏姨娘,未及年头,他便吃下官司可怜兮兮的攀附上姐夫家,自夏往秋,他既不劳作亦不想法子生财,整日只顾着花钱作乐,冬风一吹,患上时疾的姐姐呜呼去矣,他哀痛之余软言宽慰姐夫几句便连夜卷着银两奔逃,徒留姐夫苦楚一人料理姐姐身后事。
尔后,便再未互闻音讯。
在剧本里未提及的部分,他的这个倒霉姐夫,最后是被霸占成了丁员外的娈宠,日子并不好过。
此刻黎深望着陈逾,本该是严肃的关口,他却胡思乱想着不相干的事,面前的陈逾早已不复从前,他的眼眸变得深邃,眉目惑人,轻抿着的嘴唇饱满,面庞细腻如白玉,整个人看起来干爽又明澈。
这样的陈逾,围绕在身旁的人不会少,他又何必执着于自己。
如果说中学的他被病身耽误,那么如今也早可以恣意妄为快乐齐天,何况当初他的成绩那样拔尖,稍有心仪的对象,想要追到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他怎么会原意吊死在自己这颗歪脖子树上。
“你想到什么有趣的事了?”陈逾疲惫的看着黎深唇角漾起浅笑,眼中也着了些许笑,他俯身抱住黎深,轻轻地叹息:“你如果坚持,我马上就帮你安排好。”
“有想做的事,便只管去做。”陈逾趁机轻轻啄了一口他的唇,似乎想要挽留黎深嘴角的笑意般又在他唇边舔过:“你等会有什么打算?”
黎深摇摇头,松懈的说道:“大概准备回去好好睡一觉。看什么时候再醒来吧。”
“昨晚累着你了吗?”陈逾满脸歉意的揽住黎深靠在洗漱台上,意犹未尽又吻了吻他的发:“吃过午饭再睡吧,到时候我送你回去,你想吃什么?”
“不知道,我现在不太想吃东西。”黎深将手搭在陈逾肩膀上,小心翼翼的推开他使彼此拉出空隙,他微红着脸闪避陈逾的亲昵,眼下他整个人被放置在洗漱台上,双腿正夹着陈逾的腰无处安放,尴尬之外还流淌着不知名的情绪:“你先让我洗漱下啊。”
闻言,陈逾明显楞住,他眨巴眼,后退放开黎深:“不如再顺便一起洗个澡吧,既然你没主意,那我就决定了,长芳路的婆子土菜馆新招了个厨子,芋头汤烹得不错,红薯板栗饭也很香,你应该会喜欢。”
看出黎深马上就要开口拒绝,陈逾拿过洗漱杯塞在黎深手里抢先说道:“在你洗澡的空档我会替你去准备衣服,尺码什么的都不用担心,我心里有数,你也放宽心,只是吃个饭而已,又不是要你命,你若心里过不去,就想我们老同学见面,找个地方寒暄叙旧。”
说话间,陈逾强硬的将黎深塞进浴室里,在玻璃门外见黎深妥协似的准备找东西洗澡,陈逾便轻快地在昨夜没使用的浴缸上取出浴袍,敲开门将东西递进去。
黎深见他动作行云流水,便也敛下尴尬,坦然接受陈逾递过的浴袍,只是在双手相触时迅速的转过身体,不再看玻璃外的人。
匆忙的打开花洒,黎深似乎不曾注意到陈逾的离去。
陈逾他,恐怕没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或者说,他其实只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而已。
但他现在确实需要清洗一下疲惫的身心,或许热水真的能帮他涤荡出烦扰,从而褪去这股莫名难安的情绪。
一个本该湮灭在记忆尘埃中遥望不可及的陈逾,腾空出现在他的眼前,怀揣着一颗赤忱之心,用至情至性的模样说着最撼人的话,又怎教他心如磐石?
黎深烦恼的揉搓脑袋顶的泡沫,花洒出水身极大,氤氲的室内,清新的沐浴露味,仿佛置身其中真的能免除世俗的一切忧愁。
窗外的阴雨歇脚,轻阳破云扉,巨大的广告牌下,留一片洼迹,偶尔有路人不慎踏过,惊得年轻女孩们嗤笑,凉风过,撩动起谁的裙摆,满地的落叶里,又是谁满怀期许提带着心上人的礼物。
雨过天晴后,有淑景如旧。
陈逾望向放晴的天空,面上不禁浮出喜意,洗过天色尚好,薄阳暖身,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终于得偿如愿再见到黎深。
当暮光静悄悄爬过窗帘牵上他的拇指,陈逾望向户外静谧得非比寻常的校园,除开偶尔几下篮球拍在网栏上的声音,周遭静谧无声,独他一个人苦行僧般坐在位置里,黑板上还有临行前物理老师随意勾勒的一道解题思路,陈逾故作拘谨的四下打量一番,即使知道放眼偌大的教室里也只有他一个人,他仍郑重而愉悦的抬起手中的水性笔,尝试着再度甩转起来。
结果也与之前的数次一样,笔杆在他指尖待不过几秒便哐当落在课桌上,陈逾看着红旗旁的时钟,早已经是下午的第四节课,傍晚五点整,他的同学们此时应该在曲弯山留音村度过了愉悦的一天。
不知道他们玩得怎么样?听说曲弯山沟里的“过千仞索”项目很出名,黎深恐怕会迫不及待第一个尝试这个惊悚的项目。
很可惜自己不能同他们一起游山玩水,除了枯坐在这里写卷子,陈逾也找不到别的消遣,如今试卷答毕错题牢记,他才终于空闲下来望望夕阳,若他果真是世间偏隅的修行僧,大概也是岑寂到听尽落花流水声也遍寻不到施主的那种。
虽然他不反感念书,但是对此也并非有耗不尽的热情,更多能影响到他的是来自家庭的烦闷和拖累身体的病。
细究起来,陈逾远不必如此辛苦,他出身优渥,父亲是个闲散带队四处掘墓的官二代,而母亲则是镁光灯下摇曳生姿的女明星,至于陈逾,他又何必与同学们分享自己坐在灯火通明的厅堂里一个人用餐的感觉,往往大家关注的点都不尽相同。
当然这种境遇与现在区别也不大,守在偌大又略显杂乱的教室里,陈逾也终于觉得无趣起来。
他抚摸着落在课桌上的笔,不报任何希望的在指尖转两转,便再看了看时钟——还有七分钟才下课。
他此时便闲散的收拾书包,比起待在家里无所事事,他当然更希望学校能额外霸占他的时间,至少那让他感到充实而无需面对来自双亲的冷漠。
他的父母早已貌合神离,迫于无法理解的压力,他们仍然被痛苦的捆绑在一起,难得阖家团聚也几乎次次以闹剧收场,为此拖累陈逾身体的病也日复沉重而难以摆脱,他甚至一直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这样清冷的家,他却在亲戚们艳羡不迭的眼神中麻木又愚蠢的伪装成他们眼见的模样,家庭圆满、锦衣玉食、多少人几代努力都换不来的出身。
可这一切与他陈逾又有什么关系?
他病深时房间里空无一人,只有一条狗一只猫陪伴左右,高烧不醒只在电话里听过父亲的安慰,最后还是住得近的姑姑赶来将迷迷糊糊的他抱进医院里。
那晚他躺在后座上朦朦胧胧看着皎月出云,落英缤纷,颠簸中恍恍惚惚似与那个莽撞的武陵人同行,柳暗花明又豁然开朗,桃花仙境始终在跟前。
直到刺鼻的药水味唤醒他,病床上陈逾才终于看清面前妆容憔悴眼角含泪的姑姑。
陈逾或多或少知道自己得病情,也不奇怪姑姑会为他哭得如此伤心,只是无论如何,他都不想看见有人为自己流泪。
为了转移姑姑的注意,陈逾抬起手臂指向床边的手机,手机屏幕一直亮着,来电显示的人是自己的姑父。
当他的姑姑拿起手机离开病房,陈逾才松懈般倒在病床里,现在舒服很多,原来像一个正常人对他来说都是奢望。
自己这么一折腾,太麻烦对他上心的姑姑,所以他决定要对自己更好一点,让姑姑少为自己操心挂念,毕竟他不会每次都能如此幸运,从今往后,他要能自己照顾自己。
至于远在天边的父母,就隔着冰冷的屏幕互相联络好了。
等到芳华老去,他荧幕上熠熠生辉的母亲才退居幕后隆重介入自己儿子的生活,望着注射激素体态偏胖的陈逾,眼中满是厌弃,但又出于莫名的感情,强制着自己亲昵十分陌生的陈逾。
这使得陈逾更不自在,与其惺惺作态用一副深爱的模样与他相处,倒不如让一切归于往常,她梁女王仍然活在自己的剧目中,千人称颂万人瞩目,而陈逾,则活得更像自己,不再被枷锁拘束。
他与自己的母亲相看两相厌,同处一个屋檐下,日子倍觉难熬,与之相较,在学校与同学们相处倒是更加轻松惬意些。
陈逾从书包中取出自己的药瓶,小心翼翼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水,就在这时,褪色的门栏里蓦然撞进来一个熟悉的人。
黎深。
他没去留音村吗?
陈逾手一抖,热水溅落在右手虎口,他眼角抽了抽,连忙拭去水渍将药瓶塞近书包中。
黎深似乎没想过教室里还会留下人,他既惊且喜的望着陈逾,脸上笑嘻嘻的同他打着招呼,一只手挽着两大袋零食,另一只手端带一碗热气腾腾的萝卜菜芋头汤。
陈逾惊叹于食物的香气,他见黎深朝自己走来,便有些好奇的瞧着他白皙修长的手和碗里的芋头汤。
一看便知是家里送来的慰问餐,每次也只有这种强烈的对比下陈逾才会偶尔显露出失落的神色,不知道在别人的眼中他是否向来如此,岿然如一座大山,无喜无悲,只知孜孜不倦昼夜攻书。
在陈逾起身准备帮黎深提下袋子的时候,两人眼神交会,彼此楞了片刻,陈逾便知道对方窥探进自己的眼底,感触到了自己情绪,或许是出于对自己情绪的掩饰,他与黎深莫名而默契的相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