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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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地挣开肖以冬握着的手,起身回了趟家,拿了条毛毯回到医院,给熟睡的他盖上。输液室里寥寥几个人,显得格外冷清。因为没有支撑,肖以冬的身子都要歪倒在椅子上了。我小心地把他扶起来,盖上毯子的时候,他像个小孩子一样砸了咂嘴。
我笑了笑,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退烧药起效,他的体温也降下来一些了。我轻轻地在他身旁坐了下来,看着头顶上那瓶澄清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坠落。
就像肖以冬说的,这场面,确实太熟悉了。
我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脑海里泛起回忆,眼前那一滴一滴地药水似乎在逆流而上,晶莹透亮反射着的灯光,渐渐幻化成十年前的阳光。
自打市级比赛过后,肖以冬就成了全校知名的人物,甚至还有高二高三的学长学姐,特地跑来看他打练习。他的人气和球技一路高歌猛进,穿着球服的帅气身影,一遍遍地在学校大门口的屏幕上滚动播放。
和肖以冬的聊天中,我渐渐看到了他开朗自信的一面。每次赢了比赛,他都会揽着我的脖子,把一切归功于当年我签名的那颗篮球上。
我笑,说和我没关系,都是你自己的努力。
他摇摇头,说是我让他走过了最艰难的一步。
日子就那样过着,我偶尔,会很享受那个“万人敬仰”的肖以冬下课的时候只围在我身边,陪我去小卖部买零食,拉着我一起放学,或者,在我家留宿的时候,不自觉搭上我的腰的,那只冰凉的手。
初二下学期的暑假前,学校举行了一次表演赛。
我和时弘谨走下楼的时候,操场上已经响彻尖叫声。因为是表演赛,所以赛场周围还有校啦啦队的一些女生,气氛好不热闹。
“你看,韩微微化的妆,真浓。”时弘谨用胳膊戳了戳我,说。
好像很久没有提到韩微微了,但其实她一直没有中断过对肖以冬的追求。日常殷勤,各种互动小礼物依然不断,只是我知道肖以冬对她无意之后,也就不在乎了。
那姑娘却以一种我不曾想象到的执着,坚持不懈地,哪怕得不到任何回应的,对肖以冬各种温柔和讨好。
想想看,其实也挺让人敬佩的。
我和时弘谨一人抱着一杯冰绿茶,站在操场围观人群的角落里。盛夏暑热,阳光炽烈中,肖以冬抱着一颗篮球登场,带着鲜红色的头带,踩着当年流行的AJ11,一进场就引燃了气氛。
“切,耍酷。”时弘谨在我耳边不屑道。
要不是因为肖以冬当时冲动打了他,也许时弘谨不会对他这般反感。
“肖以冬!你好帅!”啦啦队那边传来韩微微的尖叫。
后来比赛进行的顺利,可是谁也没想到肖以冬腾空投篮的时候,韩微微大喊了一句,让全场都震惊的话。
“啊啊啊,肖以冬!我爱你!”
肖以冬一个惊惶,狠狠地摔在地上,因为重心不稳,重重地崴了脚。
场面陷入一片混乱。
我立马把手里的饮料递给时弘谨,冲进了人群。
肖以冬坐在地上,四下看着,当和我对视的瞬间,眸间的慌乱竟全化成了柔软和委屈。
那个定格,深深地刺疼了我的心。
“我带他去医务室。”我走进人群,肖以冬艰难地站起来,把手搭在我肩上,一瘸一拐地和我操场外走。
“班长!那肖以冬这就……不打了?”
我回过头,“人都这样了,还打什么打?”
“那肖以冬都不上了,这比赛还打个什么劲儿啊……”
我没理会那些话,扶着肖以冬慢慢地往医务室走。
“肖以冬,那个,你没事儿吧……”韩微微追了上来,低着头,满眼愧疚。
肖以冬看都没看她,淡淡地说了一个字。
“滚。”
韩微微愣在了原地。
我没有理会韩微微,走到肖以冬面前,略带吃力地把他背在了背上。
“池浩,你……”
因为到了高中才开始蹿个儿,我那时候比肖以冬矮的多。等把他背到医务室做了简单的冰敷,又跟老师请了个假,带着他去了学校最近的医院。
“最近运动量太大,踝关节都有些炎症。最好留在这儿输个消炎药。”
那天窗外的阳光毒辣,我和他坐在狭小的诊疗室里,等着这一瓶消炎药输完。阳光透过窗纱的缝隙投射进来,映在点滴瓶一滴一滴的药水上,像是坠落着会发光的星星。
“哎,池浩。”肖以冬盯着自己的脚,突然开口。
“嗯?”
“听说上周,隔壁班那个女生跟你表白了?”
“你怎么知道的?”
“你别管,你就说有没有这回事儿?”
“有。”
“那你怎么想的?”他侧过脸,阳光照射的眼睛里,有一种隐隐的焦急,像是在盼着我给他什么似的。“你觉得那个姑娘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我又不认识她。”我无所谓地笑,“拒了拒了。”
“哦……”他若有所思地转回头去,盯着肿起来的脚踝看。
“你还不是一样,自打市级比赛出了名,身边明里暗里喜欢你的应该也不少吧。”
他摇摇头,“她们都不重要。”
“那韩微微呢?人家可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啊,而且也坚持了这么久。你就没动个心?班里好几个人女生都跟我打听你到底是不是喜欢韩微微呢。”
肖以冬没有说话,良久,他看向我,“池浩,你说,喜欢一个人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一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作答。
“你看,虽然学校不让谈恋爱,可是咱们班也有好几对了。你说他们在一起,是因为喜欢吗?喜欢,到底是一种什么感觉?”
我靠在墙上,仰着头,看着窗外的天空,听着聒噪的蝉鸣,想了一会儿,对他说:“我觉得喜欢,就是一种想要陪伴的感觉。想时时刻刻守在那个人身边,想把自己最好的都给他。”
肖以冬若有所思地低着头,睫毛闪动着明媚的日光。
“池浩,我对你,好像就是这种感觉。总想陪在你身边,出了事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你,我这段时间这么高强度训练,好像……好像也是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的一面……”
我诧异地转过头,凝视着沐浴在阳光里的那张侧脸。很多年以后,那张侧脸写满的疑惑和懵懂,依然不断地、不断地在我脑海里盘旋。
那是肖以冬第一次那样认真地,谈及对我的感情。
“可咱俩都是男的呀,”我有些慌乱地别过脸,“哥们儿之间,也会有这种感觉吧,你别把这感觉弄错了。”
“是这样啊,因为咱俩都是男的,所以就不会有喜欢这种东西存在,是吗?”
我又是一怔。印象里那是第一次,有人直截了当地戳到性取向这个我当年也搞不懂的话题上来。说实话,当年那个池浩,其实也不懂什么是喜欢,只是跟风随大流地,把自己对肖以冬超脱于友情的感觉,慌忙缭乱地归类为“喜欢”。
现在想想,当年的池浩和肖以冬,可能什么都不懂,但可能也什么都懂。
那个年纪的情感,总归是世上最纯粹的东西。
“俩男的说这种话题,是不是有点儿矫情了啊?”我说。
他抿了抿嘴,笑了笑,“可能是吧。”
那个笑容留个我很多参不透的意味,成了我青春记忆里无法解读的密码。
醒过来的时候,脸颊传来丝丝温热,是谁在用手背轻轻抚摸着。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枕着肖以冬的腿,眼前是他淡淡的笑容,正用他那只修长的手指,轻轻划着我的侧脸。
也许是我的错觉,此时此刻肖以冬的笑容,和十年前诊疗室里的那个笑容,竟然跨越时空地竞合重叠,似乎一模一样。
“醒啦。”他嘴唇苍白,声音还是有些沙哑。
我坐起身,才发现之前拿给他的毯子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我身上。“靠,我怎么睡着了……”
“现在是北京时间凌晨三点。”肖以冬看了看他腕上的劳力士,“你昨晚背着我过来,又跑上跑下的忙活,肯定是累坏了。”
我叹了口气,揉了揉眼睛,“还剩多少?”
“快了,”肖以冬仰起头,“打完这一点就没有了。刚才护士来换过一次药了。”
“是么……我怎么一点儿都没听见……”
肖以冬笑,“换药的时候护士还问,你是不是我弟弟。我说不是,是我男朋友。”
我脸一红,瞪大了眼睛。
“怎么,我说错了?”肖以冬用手背蹭了蹭我的脸,“人家护士还夸你又帅又体贴呢。”
我的惊讶渐渐变成笑意。
“你还记得吗,十年前,我崴了脚的那次……”肖以冬看着我,眼睛里愈发认真起来。
“记得。”
“其实你不知道,那一天,我差一点就说出来了。”肖以冬陷入回忆,“只是后来你说的那些话让我有些困惑了。后来我回了家想了一晚上,觉得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如果我对你这是哥们儿之间的情感,那不应该只对你一个人有。那一晚,我才惊觉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而且是很久之前就开始喜欢了。”
“那个年纪有这种想法,大概谁都会被吓着吧。”我道。
“是啊,我真的吓坏了。所以那之后,我才……”
“药打完了。”我指了指点滴瓶,“我去叫护士来拔针。”
肖以冬欲言又止,垂下眼皮,略显落寞地说,“好。”
我其实并不想听他之后的话。
那天之后,肖以冬对我愈发古怪,似乎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我。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正常的人生开始渐渐地转折,以至于到最后,发生了让我痛苦一生的事情。
我不想听,不是因为觉得心里会难受,而是现在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了,那段记忆,真的不重要了。
“你能走吗?”我把羽绒服给他套上,把帽子给他戴上,拉链拉到头,他看起来像一只企鹅一样滑稽,我忍不住又笑了笑,“要不我背你回去?”
他摇摇头,“我能走。”
于是我跟他快步走回了家。回家的时候已经快早上四点了,天空已经微微有些发亮,糖块趴在他的小窝里睡得贼死。
肖以冬进了屋,脱掉衣服便疲累地倒在床上。我也累坏了,脱下衣服换上睡衣也进了被窝。
他紧紧地抱了上来。
“你好像还有点发热。”我道,“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感冒了,还这么严重。”
“累的。”他声音略显沙哑,“最近刚忙完一个项目,忙了整整半年。结果递送到甲方那儿还被否了。我一直紧绷着,好像一下子就撑不住了似的。”
“成败都是人生常有的事。”我安慰道,“哪有什么常胜将军。”
“嗯。你说得对。”他揉了揉我的后脑勺,“睡吧,我的宝贝儿。”
“好。”我往他怀里靠了靠。
“池浩。”
“嗯?”
“谢谢你。”他迷迷糊糊地念完,闭上眼睛就睡了过去。
我轻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我也要谢谢你。”
谢谢你喜欢我。
谢谢你和我重逢。
谢谢你把我所有的梦带进了现实。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