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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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微微的出现,让我萌生了人生中最初的也是最强烈的醋意。
因为这股醋意时常蒙蔽了我的理智,我才意识到,原来我对肖以冬的感情,绝非友情那样简单。
韩微微开始在课间不断地来找肖以冬问数学题。肖以冬平日里脾气温和,当然也就耐心解答。或许他们二人都沉浸在题目中,只有我这个旁观者看得清,韩微微眼里闪烁的是什么。
倾慕,仰视,甚至,喜欢。
我心里滋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
我一次次在夜里失眠,脑海里全都是肖以冬和韩微微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一个人猜忌他们的眼神交汇里究竟有没有更多的含义,肖以冬会不会因为韩微微的细声细气而动心。
韩微微送给肖以冬一盒自己亲手叠的小星星,我第一时间竟然想要夺过来把那盒子踩扁。说实话,那时我是害怕这样的自己的。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对肖以冬的在意因为韩微微的出现变得愈发阴暗、膨胀,变得我不能够驾驭,超出了轨道。
为什么,我看见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心口会发疼呢。
肖以冬并不属于我,那为什么我还会生气?
我是想要把他变成属于我的人吗?
池浩,你,喜欢肖以冬吗?
第一次有这样的想法,是看到夕阳下的篮球场,肖以冬挥汗如雨地走下场,韩微微高挑瘦弱的身影便立马凑上前,递上一瓶水。
那一刻,我不在压抑我内心真实的想法不断地喷涌,那种沸腾的怒意流遍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
我,池浩,喜欢的人,是他。
我喜欢肖以冬,那个心意萌芽在2008年的秋天。
“你最近怎么了啊?”肖以冬依旧在我身边骑车,看我一直抿着嘴不说话,就问,“这段时间你老是阴沉沉的,出什么事儿了么?”
“没。”我赌气似的答。
“不可能,你现在也不来球场看我打球了,下课就溜出教室,我不跟你说话也从来都不主动来找我。池浩,你到底怎么了?你有喜欢的女生了是么?”
我讶异于肖以冬天马行空的猜想能力,面上还伪装的一脸漠然,“没有。”
“那你怎么了!家里出事了?还是什么?”
“我没事。”
“池浩!你丫给我停下。”骑车的手顿时被肖以冬一拽,我整个人就差点倒在他的怀里。
许是被肖以冬这样危险又粗暴的动作惹恼了,我喘着粗气,瞪着他。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我做什么事儿了,让你不高兴了是么?”
“肖以冬,我想了,咱俩没必要这样,你打球我其实不用在场,你是个男的,我也是个男的,俩男的整天呆在一块儿,不觉得奇怪吗?”
“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我就觉得咱俩应该保持点距离,你应该多和女生接触,而不是天天呆在我身边。”
“池浩!”
“韩微微应该喜欢你,你可以……多跟她相处看看。”
说完,我扭头便走,跨上自行车,头也不回地骑走了。那天就像是和自己较劲,我把自行车骑得飞快,九月的风吹在脸上却像腊月一般生疼,我强忍着回过头或者停下来的欲望,一路骑回了家。
那天,肖以冬也没有追上来。但是彼时他眸子里那细碎的伤痕,让我无法忘记。我仍记得他那个傍晚留给我的最后的表情——紧紧地抿着嘴,红着眼,像一头受伤又倔强的野兽。
我觉得幸好,我发现的还不晚,对于肖以冬的喜欢,终究会淡漠在和他不断拉远的距离中。
只是看着空荡荡的房子,看着我们曾经嬉笑欢闹的厨房,看着我们曾经并排睡过的双人床,觉得他以后或许不会再出现了。我一遍遍地安慰着自己,这样才是对的啊,我们都是男人,总是在一起算什么,他一定是喜欢女生的,他早晚会有女朋友的,与其到那个时候狼狈抽身,不如现在断的干净一些。
趁一切都还来得及。
那个年纪的我,对“喜欢”这个概念尚且懵懂,更别说面对自己的勇气了。
我害怕将自己的灵魂剖开以后,只剩下对肖以冬全部的占有欲。我觉得那样的自己,卑微,肮脏,令人厌恶。
那天以后,肖以冬便没有再和我说过话,哪怕是问候这样简单的几个字。我们顺其自然地进入了冷战状态,只是偶尔,我还是能感受到身旁传来的目光,带着隐隐的关切,像是刚被打开牢笼却又不敢踏出的小狗,怯生生的,显得那么可怜。
韩微微对肖以冬的关怀愈发密切,闹得全班都知道了。上课回答问题,韩微微被叫起不知道答案的时候,同学们都会哄笑着让肖以冬救场。
我变得愈发的沉默,愈发的抗拒和肖以冬每一次接触。
越是这样,我越是觉得自己可笑,一个大男人,为了另一个男人口中所谓的“友情”,吃醋自虐到如此地步。可是许是那个少年时代独有的骄傲,让我绝不开口,绝不低头。
那一日,肖以冬依旧收拾好书包,朝我看了一眼便自己先走了。我默默地把书放进书包里,身后遥远的位置传来一个女声。
“班长。”
我回过头,看见韩微微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东西。
“什么事?”
“你最近怎么没和肖以冬一起回家了?平时你们也不说话了。”
我转过头,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身后,韩微微已经收拾好,走到了我的桌前,低着头看着我。
“班长,你不会喜欢肖以冬吧?”
我整个人动作一停,心里的那片看不见的大海又开始浪潮翻滚。
“怎么可能。”
“我也觉得是,你俩都是男生,怎么可能会有喜欢这种感情呢。”韩微微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笑的明媚,却愈发刺眼,“班长,我喜欢肖以冬。”
我低着头,把书本扔进书包,“我知道。”
“那你可得帮帮我啊。肖以冬其他几个好哥们儿都答应帮我了。”韩微微说着已经走到了教室门口,高兴地朝我挥挥手,“我们在一起了,就请你吃饭!”
说着,那瘦高的身影和长发飘逸的轮廓,消失在走廊尽头一篇灿烂的夕阳中。
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了。我转过头看着窗户外的走廊,一道道金光铺满地面。恍然,当初刚认识肖以冬的一年以前,他还曾经紧紧攥着我的手腕,带着我朝着那一片灿烂的夕阳里奔跑,耳畔还有他杂乱的呼吸声。
如今,夕阳依旧灿烂,但是却一点也不温暖了。
因为我知道,这片夕阳的尽头,不会有肖以冬,灿烂的阳光,应该会属于他和她。
绝非他和我。
肖以冬对我愈发冷漠,像是在和我赌气似的,有时候故意在我面前笑得很大声,有时候故意柔声细语地和韩微微说话。
我的世界像是一下子长满了荆棘,每走一步,都被扎的很疼。
生日前,我接到了一通拉萨打来的电话。
我妈妈在西藏体检的时候查出了异常,急忙赶回了北京,在协和医院复查的结果是肿瘤,良性恶性未知。
我依然记得协和医院里拥挤的人潮,喧哗的声音在看到检查结果的瞬间变得静默无声。那时候,我印象里爸爸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抽烟,而我甚至都没有勇气走进房间去看望妈妈。
我怕见到她的瞬间,就要开始计算永别的时刻。
我请了三天的假留在医院里,每日看着从全国各地涌来的人潮,不同的肤色和面孔,听着满耳朵的南腔北调,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原来是这么的荒凉。
是啊,身旁明明人头攒动,耳畔明明熙熙攘攘,可是每一个人都心怀各自的故事,或喜或悲,却不与人知。
我依然记得,那是我第一个在医院里过的生日。那一晚夜色很凉,我照顾好妈妈睡着,便被爸爸叫到了医院外的空地上。
“小浩,你妈妈的结果明天就知道了。”
我点点头,看到爸爸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缓缓地吐出烟雾,“如果是恶性的,我会倾尽全力给你妈妈治病。”
“如果是良性的呢?”
“我会和你妈离婚。”
说完,他转头就走,留给我一个愈发黑暗愈发遥远的背影。那一天天很冷,风好像都钻到了我的骨子里,我就想一个灌满了冷风的空壳站在那里,不知道站了多久。
无论哪一种选择,对我而言都是漫漫长夜。
我忘记了那天晚上是怎么样一夜未眠,只是深深的、深深的觉得孤单,世界太大了,哪怕有一个地方能让我短暂地靠一靠呢。
也许是上天眷顾,妈妈的肿瘤是良性的,切除以后第二天就出了院。那是我复课的第一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成了什么样子。肖以冬看见我,怔了怔,张着嘴想要说什么,收敛了眼神最终未言。
我也无心再去理清和他之间的纠葛,恍恍惚惚了一整天,最后在临放学的时候,收到了妈妈发来的短信。
他们离婚了。
这个家,最终还是摔散了。
我记得很清楚,我的生日那天,下课我没有回家,在学校对面的山西面馆点了三大瓶燕京。
大人们难过的时候都会喝酒,酒的味道也许真的能让我忘记些什么。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喝酒,刻骨铭心的第一次。
第一口喝下去,我的眼泪就掉出来了。
好苦,好涩。
我一个人穿着校服坐在马路边,看着周围来往的车子,看着很多路人看着我奇怪的眼光,一个劲儿地掉眼泪。眼泪像是流不干的河,到最后的时候已经麻木得没有了知觉。那时我觉得自己像一片枯叶一样地单薄和脆弱,好像一阵风吹来,我就会散落消逝在风里。
我突然很想念肖以冬,想念他的怀抱,想念他的肩膀,想念他的嗓音,想念他的味道。
也许是老天爷也难过了,回家的路上,飘起了绵绵秋雨。
我喝的头晕脑胀,意识混沌,凭借最后的理智在公交站下了车,淋着雨晃晃悠悠地往家走。
接着单元楼门口昏暗的路灯,我隐约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
我眯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上去,迷糊之间,好像看到了那把黑色雨伞下,肖以冬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