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卷  第三十一章 绣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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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水色把花放到画板下。他靠近许夜,端详他的面颊。他现在能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上眼睑的金砂纹路。他的左边眼睑有三道长横,右边则是六道短横。水色觉得这图像有些熟悉,他细细思索,忽然想到以前上历史课的时候,老师讲过的《周易》。
    “是卦象。”他小声念出口,颇觉惊异。那对眼睑上的图案,竟是三连六断的乾坤卦象。三长爻为乾,六短爻为坤,意在天地。莫非这许夜还对道学感兴趣?
    “竟是刺的卦象。”水色暗自称奇。
    “这不是刺青。”浅眠的人醒来,唇边挂着浅笑。他抬起手,伸出食指,按着一边的眼睑,对他解释:“这是绣上去的。”
    原来许夜眼睑上的图案是几年前叫人给缝上去的。用天蚕丝镀金,再以极细的银针穿过眼皮,绣花一样地把卦象缝在上面。
    水色的眼皮都在发麻。他完全不敢想象这其中的风险。
    “怎么,你很感兴趣?”许夜开始打量他的脸颊,“不如你也弄一个?”
    水色本能地摇头,脚往后栽了半步。
    “别害怕,”许夜看着他笑,“我逗你玩的。”
    忽来一阵大风,刮得地上的落叶疾走,刮乱了游客的头发,也刮掉了盖在画板上的那方白布。水色转眼看去,惊见那画上,画着一个自己。这是一副生动的素描,画的是小溪流水,繁开野花,还有弯着腰,满身溅泥的摘花人。笔触并不精致,但传神得很。又是这般出乎意料。
    “画的如何?”
    “很,很好。”水色愣愣地点头。
    许夜闻言,起身摘下那张画,把它卷起来递给他。
    “送给你。”他笑得灿烂,不见半点阴郁,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若不是见过他前两天的行径,水色必定会毫无防备,倍感欢喜地接过那张画。但现在他的手心在出汗。他谨慎地接过这烫手山芋,谨慎地向他道谢。眼前的这个人,或许是颇有才华,可就不知他横溢的才华会不会比他折磨人的手段多。
    “许先生,您画得真好。”他捏着画卷,漫不经心地赞叹。
    “多谢夸奖。”许夜捡起飘落在地的盖布,把它重新搭在画板上。水色本以为自己万事相安,却不料许夜在收画笔之时,竟冷然开了口。
    “但我的画,可是会杀人的。”
    他那阴森森的表情,叫他几乎再拿不稳手中之物,他仿佛觉得自己手里的东西压根就不是一副画卷,而是一架花圈。
    午时的阳光照到许夜脸上,他再次露出笑容。
    “我刚刚就说了,别害怕,”他笑着背上画板,把折叠椅交给水色,“我逗你玩的。”
    水色扯出一个笑,内心反而更加仓惶。他不相信那句话只是玩笑,他如果相信了,就会无端丢掉性命。他提醒自己时刻保持警惕。
    下山的路比较轻松,阳光目送着两个行走缓慢的背影,微风悄悄推着他们。其中一个闲适自在,徒留另一个心力交瘁。
    这天晚上,许夜带着水色去了总部大厦。还是那个位于底层的地下室,准确来说,还是那个刑场。他再将白天的好脾气收敛,撕下温和的皮囊,换上阴郁的脸。他似乎不能仅用“人皆有两面性”这句话来概括和形容,因为他拥有的不是两面性,而是两面。真要确切地说,那便是四面性。
    打手押来一个裸着半身的人。这是个“赌”“毒”双沾的同性恋,他形销骨立,满身是伤,本来看上去也活不了多久。他的脖子上挂着一截十字架,在昏黄的光线里耀如天星。
    许夜唤其中一个打手过来,在他耳边轻语。那打手知意后,回到赌徒身边。
    他把那赌徒搡倒在地,扒了他的裤子,再脱下自己的裤子。然后他把他胸前的十字架狠拽下来,放到那人后面,再用自己那玩意儿将它顶了进去。紧接着便听得撕心裂肺的叫喊和粗重的喘息,回荡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地方。
    观众只有两个人,皆是不语。他们一个神情从容,一个面色煞白。水色几乎认为现在趴在地上的那个人——或许是那条狗,就是自己。这种血肉交织的画面叫人压抑,叫人沉闷,叫人作呕。
    这场戏开台的时候是晚间八点整,现在是九点过十五分。那打手已觉疲惫,让旁边的人替他。于是就换了一位配角。过了一小时,再换了位。除却主角越发虚弱的哀嚎,他们仿佛上演着没有台词的哑剧。扭曲的身体和机械的动作般配,把荒诞派戏剧致敬。无论结局悲喜,且将其评价为荒唐就对了。
    墙上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十一点五十五分。可怜的赌徒死于午夜十二点之前的五分钟。有个打手把他的身体翻过来,把手伸进他的喉咙里,似在找寻什么。直到整条手臂完全没入,他开始用力去抠。终于,在赌徒的肠子里,他抠出那截带血的十字架。此时恰是十二点整。
    水色捂住嘴匆忙跑出地下室,才跑出门,便抓着门外的垃圾桶吐了出来。
    许夜握住那截十字架,才发现它是塑料做的。
    “你的虔诚,”他冷眼去看地上的死尸,将手指放于唇边。
    “令我唏嘘。”
    他把它挂到打手的胸前,像在颁奖时挂奖牌似的,“这是奖励,不可随意摘下。”
    水色吐了好几分钟,直到整个胃都空乏才停止,他走到卫生间,佝在洗手池前清理口鼻的异物。他掬了好多捧冷水,一遍一遍往脸上浇。待清洗完毕后,他用袖子蹭去脸上的水,再往地下室回走。他已经找好一个理由向许夜解释自己的突然离席,虽不足以让人信服,但他提醒自己莫乱方寸。然而,当他推开门的时候,室内已空无一人。许夜已经离开,地上的尸体也不见踪影,地毯又换成了新的,空气中再次幽香弥漫。
    他的忧心化作虚幻,他暗自庆幸。但这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他总得面对许夜。
    原以为许夜已经离开了大厦,水色坐电梯到平层,出了旋转门,却见门口还停着他的车。一颗暂放的心又提悬起来。因为车窗玻璃的原因,他由外看不见许夜是否坐在车内。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保镖,恭敬地接引他。车后座的门被打开,坐在里面的人正是许夜。
    水色心一窒,眼中看到的不是个人,倒是个浑身染血的骷髅。他顿感脚软,被车槛一绊,竟是直接摔进车内,正正摔在这尊骷髅身上。
    许夜将人扶起来。“痛。”他轻声抱怨。
    水色见他眯起一只眼睛,对着自己苦笑。他眼中的骷髅渐渐开始长肉,回归到人的模样。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还未道歉,连忙垂头。但他害怕到不停地抽气,嘴巴微张,却死活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对……对……”他不住点头,就是说不出那句抱歉。
    “没有关系,”许夜靠在座椅椅背上,扭过头看他,“我宽恕你。”
    水色乐意将“宽恕”理解为他在两件事情上得到原谅。包括自己方才擅自离开地下室的举动,也一并被原谅。而许夜确实没再追究什么。他看着窗外阑珊的灯火和移叠的树影,没再说话。
    车开到宅邸之前,水色忽然想起了一件不得不说的事情。
    “许先生,”他谨慎地开口。许夜自然不会回应,但当他把头轻微往里偏的时候,水色便知道,他正在倾听。
    “我的二胡,还搁在以前的住处,所以我想向您请一天假,呃,在琼舟区,把它拿回来。”他一直在察言观色。
    “……嗯。”对方声音很轻,却是明明白白的应许。
    “感,感谢。”水色由衷说道。
    到了宅邸,水色先从车上下来,跟保镖一起站在车旁,等着车里的人出来。
    许夜下了车,本已经朝大门走去,又突然停下,对水色说道:“这个保镖,以后跟着你吧。”他独自先进了府。
    水色冲他的背影深鞠一躬。他很清楚,之所以给他派保镖,除了负责他的安全,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对他有所监视。但他的确没有任何的异议,因为对于红雀,他着实没动过任何的歪心邪念。
    一个规模庞大,实力雄厚,枝叶繁茂的帮会,其中总是会掺杂进一点别有居心,目的不纯的因素,这在所难免。水色很可惜自己不属于那种极有才智的因素,他贪婪而多欲,大抵是个专心上进的人。他拒绝学习帮会内部的那些因素,他们也许为信仰而活,为正义而活,为情而活,可他这辈子,只想为自己活。
    那个保镖走了过来。他身材魁梧,冷漠严肃,让人见了避之不及。水色不认为他是个善茬。
    但那人一摘了墨镜,却是和蔼了不少,竟突然有了些老好人般的憨然态貌。他跟水色握手,做了个极其友好且出乎意料的自我介绍:
    “您好,我叫刘泰,您可以叫我泰泰。”
    

    作者闲话:

    感谢阅读,烦劳撑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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