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卷 第三十二章 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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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并没有被刘泰的冷幽默逗乐,但他确实收回了自己方才对他的看法。他微微点头,以示友好。
“水先生,请问我们明天几点出发?我会开车来接您。”
水色想了一会儿,对他道:“八点。早上八点去,晚上八点就能回来。”
刘泰点头应下。两人没再说什么话,进了宅子,两相道别。
第二天早上七点五十的时候,刘泰便将车停在了门口,水色八点准时踏出大门的门槛。他穿了一件卡其色的灯芯绒夹克,配上宽松的白色直筒牛仔裤和白色运动鞋,鞋侧绣有花鸟。细碎的发丝遮于额前,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
他上了车,坐在副驾驶位。刘泰从踩油门开始,便打开了话匣子,有一句没一句地找他搭话。他唠唠叨叨,明明还算年轻的一个人,现在却像个公园里的老大爷似的。就算对方没怎么接话,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正常发挥。水色好生无奈,觉着耳烦,但贸然去制止他又未免莽撞无礼了些,便由着他讲。他很疑惑许夜是不是错看了人,但又料想这人在许夜面前肯定不是如此。
车子经过了一所市内著名的重点大学,即将上内环快速路。水色实在受不了刘泰的唠嗑,又觉得有点口渴,就让他把车停在前面的便利店旁,然后下车去买水。
他在便利店选了又选,挑了又挑,尽量拖延时间让自己多缓口气,最后拿了两瓶苏打和两个三明治去结账。
出店门的时候,他瞧见马路对面,似乎是出了事故。那是学校的后门往右,一条小路的拐角处,有个城管在驱赶一位买草莓的老人。他大喝大斥,出口成脏,手快要指在那老人脸上。那老人受他辱骂,默不反抗,只佝偻着背,向他作揖,不停地请求他。
人越聚越多,围观众人开始对着城管指指点点。那城管觉得难堪,却并不收敛气焰,反而恼羞成怒,一气之下狠搡那老人一把,抬脚踢翻了他的草莓筐。
水色打开车门,发现刘泰正横着手机,在拍对面那城管。他把头伸出窗外,全神贯注地摄像,没有发现人已经回到车上。
那老人摔倒在地,脸栽到了草坛边的灌木丫子上,被人扶起来的时候两颊都有伤口,血汩汩地往外冒。落地的草莓散在各处,被磕得稀烂。
群情激愤。大家纷纷怒责城管,有的人散开去帮老人捡地上的草莓。
“操他妈的!”刘泰猛地一捶车窗框。水色轻敲他的背。他一转头,见到是他,就赶紧关了摄像,把手机拿了进来。
“哟,您啥时候回来的!”他有些惊诧,生怕怠慢了水色,但又忍不住指着对面,忿忿不平地问他:“您看到那城管没?狗娘养的东西!”
水色的反应并不激烈,他平淡地应了声,而后从袋子里拿了瓶水递给他。
刘泰向他道谢,接过饮料,再拧开盖子猛喝了口,仍旧惦记着马路对面的事。他用手背揩了下嘴,又道:“老子等会就把视频传网上去,让这垃圾上回热搜!”
水色也抿了口水,往窗外瞥了一眼。意外的,他看见一个人。
那人骑着一辆机车停在众人面前。他穿着黑车的赛车服,身形颀长。下了车,摘掉头盔,展现在眼中的,是一头浅灰短发,一副英气面孔,和一派桀骜姿态。
他给予过水色十足的印象。他的张扬跟许夜不同,许夜由内而隐,他由内而发。
“哟,那不是杜大少吗?”刘泰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笑了声,“这下,可有那狗东西好受的了。”水色也来了兴致,目光放在马路对面,倒想看看他要做些什么。
杜十寒看了一眼旁边满脸是血的老人,眼中不忍,心上更怒。他走到那城管面前,尽量克制住情绪。
“暴力执法,你跟我去公安局。”他双手环胸,居高凌视着对方。
那人闻言,竟是不以为意,“公安局?”他嗤笑道:“这警察,跟城管,怕是两码事吧?”
“你犯法了,”杜十寒沉沉地说:“就得归警察管。”
“犯法?”那人摊开双手,环视周身,好奇地问他:“我哪里犯法了?犯了什么法,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犯法了?”他开始抵赖,嚣张的气焰引起了在场群众又一轮的反感和斥责。有些男士推搡着他,但到底是忍着没有出拳。
杜十寒不再说话,拿出手机联络市公安局。城管见他拨号,半心虚半威胁地说着:“你尽管打,人警察忙着呢,难道会理我这么点破事儿?”
杜十寒笑了一下,不置可否。手机很快接通,他大概说了两三句,便挂断电话。
但那城管可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落泪。在这期间,他依然无所收敛,还变本加厉地骂老人活该,说了更多难听的话。
水色看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我还以为他要动粗,没想到是报警。”他低头去抠指甲,无趣道:“还真是文明。”
刘泰察觉到他语气中别有轻蔑,摇了摇头,笑着回答:“他哪用动什么粗,您啊,且瞧着罢。这种事一般人报警是没什么用,可杜大少,能是一般人吗?”
“喔?”水色反问。
“市公安局长的独生子,”刘泰笑道:“你说他用得着动粗吗?”
直辖市公安局长的级别与省公安厅长一致,父亲现居此位,母亲又是国家一级演员,原来杜十寒的出身这般高门。
水色心下大惊,神情倏然凝肃。“你说,他是公安局长的儿子?”
刘泰嗯了一声,接着看向窗外。警车果真很快就到了,而且规模还不小,似是超出了这件事本身的严重性。
“公安局长的儿子……”水色暗自喃喃。
马路对面,那城管见警车来了,转眼间由一只横行螃蟹变成了胆怯老鼠。警察把他押进车内,杜十寒先搀着老人去诊所处理了伤口,再招了辆出租车,两人一同到警局去做笔录。此事收尾虽算不上大快人心,但好歹理性公正。
警局内,城管一个劲地大喊冤枉,声称老人席地摆摊,影响市容市貌,自己只是依法劝阻,矢口否认使用暴力。事发地点位于大学后门的小路拐角处,本来校方在此安设了监控,却恰好因损坏而没有运作,因此警方无法调取监控录像。
网络上已经有些与此事相关的视频流出,但在目前可观看的影像中,少则十几秒,多则一分钟,虽然能够看到那城管极其暴躁,但都没有拍到他把人推地上的画面。局面陷入胶着。
城管仍在不遗余力地为自己辩解。杜十寒已经陪着老人家过来了。虽然他当时血流的叫人惊心,但幸亏只是轻微的皮外擦伤,医生诊断后确认没什么大碍。警察叫城管出去暂等,让受害人进笔录室。那人在民警面前从容应声,可一转过背就换了脸色,像在表演川剧的绝活。他出门的时候狠瞪了那老人一眼,大有“走着瞧”的架势。
老人被吓得哆嗦,不敢抬头。他蹒跚地走进笔录室,一直低着头,盯着桌面,好像在想什么事情。对于警方的提问,他也不怎么回应,表现出了不配合的消极态度。在被问到“是否被城管推搡”时,他先是不答,过了一会儿又紧张地开口,小心问道:“警察同志,我要是承认的话,那个人会被撤职不?”
“你这种情况基本上属于民事纠纷,”坐在对面的中年警察答道:“应该是给予严重警告,让他赔偿损失。”
约么过去了一刻钟,当杜十寒进笔录室的时候,发现里面的民警面色有异。
“老周,如何?”他径直坐到椅子上,“这事怎么判?”
那警察将双臂放在后脑勺上,叹了口气。“十寒呐,这可不好整了。”
那老人否认了城管暴力执法的事实,说脸上的伤是自己不慎摔倒磕出来的。换句话讲,就是城管的说辞得到印证,而杜十寒这个人证,成了最苍白的存在。
其实对于办案的警察来说,这不失为一个好的结果,因为他们不用再去调查取证,一切都只是杜十寒搞出来的误会而已——尽管他们由衷认为,这肯定不是误会。但不好整的是,杜十寒定会不甘。
果不其然,笔录室里的青年既惊又怒,茫然费解。他感觉自己做了农夫,成了东郭。
“哎,没有办法,”那民警对他摇头,“少了监控,这种纠纷处理起来实在麻烦。”他再试探地问道:“或者你是不是没在现场,听别人说的?”
一记重拳,落在桌案上。杜十寒心里好不憋屈。
“我亲眼看见。”他咬着牙,心情沉重,“不然,我不会联系你们。”
“可这……没证据啊,那老人家亲口说的话,你难道还叫他改口么?”对方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无非是劝他就这么算了,再调查也查不出什么结果来。
就在此时,笔录室的门被推开,贸然入内的,是个非常年轻,瘦高瘦高的人。
“你要的证据,我有。”
作者闲话:
感谢阅读,烦劳撑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