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卷 第三十章 孽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049
滚屏速度:
保存设置 开始滚屏
当最后一位宾客走出宴厅,场内便只剩下红雀的人。宴厅吊顶的灯被关掉一些,像是在为众人的即将离开做准备。水色从乐台上走下来,回到李阿狂的身旁。大家无事可做,也都打算回大厦了。
“稍等。”许夜不紧不慢地叫住众人。他坐在雕饰华丽的红木椅子上,手臂懒散地揽着椅背。
众人停下脚步,回过身听他吩咐。水色有一种直觉,这句“稍等”是对他说的。他希望如此。
那个慵懒的人确实站起身,朝他走来。他停在他面前,微俯下身看他。
“多谢你的帮忙。”他眉眼弯弯。
水色压根不敢抬头。
“你的二胡,可以时常奏与我听吗?”此刻,雕檐上依稀可闻的风铃音跟许夜的轻声一问相和,传进听者耳中的,是无与伦比的美妙。
水色觉得今天发生的一切都顺利极了,顺利得令他隐隐不安。但在那份不安之前,他要先享受这天赐的好运和难得的遂愿。
“我之荣幸。”他向面前的人深深鞠躬,仿佛这个人就是他必须虔诚以待的上帝。
一行人回到了大厦。还是那个位于最底层的地下室,地毯早就换上了新的,呕吐物的臭气也早被清新剂的花香所取代。许夜依旧半躺在沙发上,但站在他旁边的,新添水色。
那个俊秀的青年像昨晚一样代许夜做着总结。可就在这时,一个让水色惊诧的身影却不合时宜地出现了。是之前那个拉二胡的人。他匆忙跑到许夜面前,跪下来请求宽恕。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了他身上。
他垂着头,连声道歉。这并不是在作秀,而是这人着实惶恐,他极度害怕许夜的怪罪。
许夜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情绪很难揣度。水色则是担心这人会坏了他来之不易的时运。但后来发生的事表明他完全不用担忧自己的气运,反而应该像这人一样担忧自己的性命。
其他人且看着此事如何收尾。而许夜终是有了决定。他摸着那人的脸颊,柔声道:“我不责怪你。”可他的眼神让人琢磨不透。“你衣上有血,”他缓缓抚过衣摆的血渍,“我不忍看。”
他叫人拿了套新衣来,让那人去衣帽间更换。那人闻言,如受大赦,忙不迭地接过衣服,欢欢喜喜地去了衣帽间。
可他一进去,正奇怪里面怎黑魆魆的见不着光,门就给自动地反锁上了。他反应过来,猛地拍门,使劲去拽门把。这时,衣帽间天花板四角的灯忽然亮了。他才发现,这门安装了大面积的钢化玻璃,自己与外界保持着绝对清楚的可视度。抬头看去,天花板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小孔。
众人皆知昨晚的事情即将重现。但他们没想到,毁灭的速度能快似那般,快到让人几乎做不出任何的反应。
只见天花板的小孔中,落雨似的淌下清澈液体,像从花洒里喷出的热水,蒸腾起丝丝雾气。
但那人叫得撕心裂肺,双手撑着玻璃乱刨。他浑身都在冒烟,整张脸的五官已经模糊,手臂也浮起白沫。可很快,他就安静了。因为他再无法嘶喊和挣扎。他的皮肉和脏腑已不见踪影,最后只剩下些漆黑的骨头散落在地,酷似烧纸后残余的灰烬。
门外的看客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内,目睹了一个人的死亡。他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了一滩沥青。
“亵渎艺术的罪徒,”仍旧是张扬的语调,“恃才傲物”的主人抬眸,秉承他自以为是的正义,抿唇轻笑。
“不可姑息。”
水色盯着“衣帽间”里那堆被碳化的骨头,内心忽然涌起极大的后悔。本以为自己这近两年的生活已如同跌坠地狱,但他才发现,原来地狱也是分层级的。
那个青年又接着做起总结,大家听完过后便都离开了。李阿狂看了水色一眼,也就此离去。许夜叫人备车,准备回自己的住宅,水色自然也跟着他回去。
轿车停在了一处气派的大门前。这是座中式的府邸,门饰朱漆,铜环锃亮,雕花灯笼,泄尽光芒。水色走进去的时候,心中不免感叹。他倒没表现的跟刘姥姥似的,不过身临的地方确称得上是座大观园了。画阁绮户,凉亭水榭,长廊曲折,莲池鱼影。若不是尚有人烟,鸟雀啼鸣,这根本就是一副静止的画卷。
许夜指了下水色,对那俊秀的青年说道:“廿三。”那人便带着他走了。水色跟着他来到一排木质的房屋前。
“以后你就住这了。”那青年指着其中一间房,笑着说:“好好歇息,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跟我说。”他伸出手与水色相握,“我叫李岫白,幸会。”
水色向他道谢。他也没再多说,把钥匙给他后就离开了。水色转身,发现门上挂着木牌。上面写着“廿三”“玉出”四字。他又看向对面的房屋,正对着的那间,木牌上写着“第九”“寒来”,它旁边那间,写着“第十”“暑往”。
“千字文。”水色笑了笑,开了锁,进入房间。屋子里面有股沉沉的木香,所有家具都是木制的。水色说不上喜欢还是如何,他只觉得累。这两天看到的,听到的,亲历的东西都放电影似的在他脑海中闪过,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翻来覆去地做着设想,设想自己以后的日子会过得如何。平静的,焦虑的,恐慌的,刺激的,总而言之,都是他自找的。
第二天,黎明的阳光无所忌惮地探进房间,照在水色脸上,迫使他慢慢睁开了眼睛。
“你醒啦?”温柔的声音传来。水色迷迷糊糊地瞧见有人坐在他床边的凳子上,眼睑一闪一闪。他忽然就清醒过来,被那人吓得一激灵。
他坐起来,结结巴巴地念道:“许……许先生……”
“醒了就好。”许夜笑着看他。兴许是阳光的原因,他给人明朗的感觉,就连那双冷得毫无生气的眼睛里面也有了暖意。他拉住水色的手臂。
“快起来。”他像个任性的孩童,拉着水色起床,拉着他走出房间,也不管他的身上还穿着格子睡衣,而且还没有洗漱。
“您这是要去哪?”水色一头雾水,由他拉着。他们走过长廊,走过莲池,走出大门,坐上了车。
“去写生。”许夜笑得灿烂,“你陪我去。”他穿着休闲装,运动鞋,看起来很有朝气。
水色唯唯诺诺地应声,他尽量让自己保持谨慎,但疲惫的身躯还是让他松懈了不少,他甚至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惺忪的睡眼。
“睡吧。”许夜侧过身,“到了我叫你。”
可此话一出,残存睡意的人是彻底地清醒了,他战栗于许夜莫名其妙的体贴。
车子开到了郊区的一个旅游胜地,这是个四星级的自然景点,因为时间尚早,所以没多少人来。这个地方山清水秀,风光极好,是个适合写生的去处。许夜下了车,从后备箱拿出画板和工具背在身上,吩咐司机和保镖留在此处。水色则拿着两把小折叠椅跟在他身后。他们沿着修好的青石台阶上山,许夜迫不及待,一路上走得飞快,水色差点就跟不上他,在他终于停下脚步的时候气喘吁吁。他们已经到了山顶。山顶上面有一个宽广的平台,平台一角,靠近悬崖的一端有个乘凉的亭子。远远望去,这亭子就像在山崖边展翅的飞鸟,倒有几分欧阳修笔下醉翁亭的神韵。
许夜坐到亭子里面,俯瞰山间风景。但山间的云雾还未消散,像是佳人抛掷的水袖,朦朦胧胧地遮住了他的眼睛。他皱了皱眉,又起身走出凉亭,寻得另一方能看清景物的角度。水色把椅子展开,放到他身后。
“水色,”许夜扭头问道:“你叫水色对吗?”他见对方茫然地点头,便唤他过来,指着山间那条溪流问道:“你可不可以帮我摘些溪边的花来,我想画它们。”
水色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在这座山的两脊之间,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顶流向山麓。这条小溪所依附的山势很陡,唯有在半山腰流得平缓一些。因为半山腰修了个人工的小池子供游客掬水直饮,所以那处的地势非常安全,开在溪边的花朵也能轻易采到。
水色没有选择,他的心中升腾起可笑至极的反问:他敢拒绝许夜的要求吗?而事实就是:他当然没有这份勇气。
他认命地从山顶往半山腰跑,马不停蹄地跑到那条溪边,气都还没喘匀,就忙着去摘那些五颜六色的花。他不知道许夜要哪种颜色,又怕摘回去不合要求自己还得再跑一趟,就索性把每种花都采了些。他身上还穿着睡衣和拖鞋,看起来像个精神病人。没过一会儿,他的手脚,衣鞋便都沾上了泥巴。脸上也沾了些。
他摘了许多枝,足足凑成了一捧,估摸着差不多了,才把花抱在怀里,匆匆跑向山顶。
等上了山顶,他才发现,许夜仰面靠着椅背,已经睡着了。
作者闲话:
感谢阅读,烦劳撑持。望君垂睐,不吝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