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十九章 佳人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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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音也算死得其所,虽没最终的归宿,但死在我冒牌少掌门的手上很风光。
回客栈的路上贵人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顺带对待逸尘的态度和缓不少。
我强打精神忍住该死的疼揉眉,耳根子终于可以短暂清静一会,不错。
不知何时已经走回客栈,迎风,逸尘正领口满身血腥,眉眼间有愤然。
客栈掌柜为避嫌,佯装我长衫上的血渍是水渍,殷勤招呼来闻兰香,婀娜米兰暗香盈袖,血气被兰香冲淡大慰人心,小二哥见到血迹略显毛躁,举手投足不自在,手臂抖得不沾衣,米兰随即被打翻,泥土植被散落在地,掌柜的立时惋惜:“米兰难养可惜了,不吉利不吉利,这位青衣公子多担待小心割伤。”
我颔首微笑:“本少今儿流年不利,出门撞破鼻子吓到小二哥失礼了。”
闲来无事蹲下身帮掌柜的拾瓦片捧泥土,收拾利落果真割伤了食指,我这厢本着当虐则虐的原则云淡风轻,那厢贵人本着亏不能白吃的原则,瞎嚷嚷逼着掌柜的赔我医药费,掌柜的对我浑身血渍心有余悸,可巧飞云扇露出一角尖尖,掌柜的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抽肿了自己的圆脸道:“小的甚么都没瞧见,望公子大人大量放我一马。”并哆嗦奉上一包不算太轻的银子。
贵人眼馋,劈手抢过要拆包点数,绳带尚未解开又被我劈手夺回来。
掌柜的战战兢兢,接过我递回的钱袋,借口命人去换花盆当即遁了。
贵人无趣一路小碎步跟在我的身后:“难得为四小姐骗一回钱!”
我干脆回他:“三哥在你也这般放肆?放肆到无法无天?还不是欺我心软。”
贵人不敢同我犯拧,改口追着逸尘瞎唠,一拳打在逸尘肩头:“小白脸今儿表现不错嘛!我瞧那小道姑被你吓傻了!欺负我们家四小姐就该杀!这一回她们晓得你的厉害,我们四小姐往后可就高枕无忧了!”
逸尘回房撩水洗手低着双眼,指尖微微有些发抖,抖得甚是轻微难以察觉。
他的神色虽无异但心智一定有异,今天这事讲白了是给三哥报仇与我无关。
窗风透凉吹得伤口发紧,我起身按住肩头旧伤拍拍贵人:“你觉得峨嵋真的不敢再下手对付我?你觉得峨嵋难道不是心狠手辣?依我看只怕不会少动手吧。”
“动手?她们敢吗?小白脸把尸体直接送回悦来客栈,多么有震慑力!”
命格簿子里面的事躲之不过:“这一回的动静已经闹大,炎一会盯上我的。”
逸尘出门端进一碗药,深褐色汤汁浓厚,药碗推到我的面前:“炎一的确想只手遮天,但现阶段还不至于傻到盯上你。他一定会盯上你,但这一回是想借咱们的刀除掉妙音,如此在明面上他都是清白的,没有因秘笈杀人的案底,将来除掉慈云会简单许多,峨嵋的人对秘笈知情太深,留下她们是心头大患必须杀,而且刚刚周边有少林的人在,估计是来探查情报的。”
贵人纳闷:“你如何晓得他们不是想趁乱连我们一并解决掉?”
逸尘摇头冷笑:“炎一不是神,也怕被丫头翻旧账,硬骨头总要放到最后去啃,不是太难搞愈早下手愈清净,死人不会说话多省心。他若要强买强卖动真格,你还会有命站在这里?”
“所以,炎一是故意留四小姐一条性命,然后继续追踪四小姐抢秘笈?”
逸尘点头贵人挤出个谄媚的奸笑:“你身手好不会让他们找到秘笈的对吗?”
逸尘摇头贵人再次跟进:“一个说不交秘笈就杀掉四小姐,一个故意留四小姐一条性命为了追踪秘笈所在,你夹在中间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那你算甚么!”
逸尘眼睛雪亮:“秘笈又不是我的,我为何要拼命?”
逸尘不是个喜欢多话的人,我突然对前路担忧的有些想死:“我从没说过我家有秘笈,也从没说过这秘笈是谁的,我只想为三哥报仇,仅此而已。如果你们是为了秘笈争来斗去,那么很抱歉你们都可以滚了,如果你们觉得我是发了疯,在找一本有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秘笈,那我就是真的有病,而且病得不轻。”
贵人震撼无言,逸尘还是凉沁沁的老样子,观感效果不可谓不差劲。
药碗再度推过来:“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搞清秘笈的所在,而是随时提高警惕减少不必要的纷争,我猜短时间内需要防范的是其他门派。”
吮过指尖伤口口腔里有血腥,舌尖挑上上颚喃喃出声:“其他门派?”
贵人懒得搭理我,旋即铜声铁气:“今儿高兴,四小姐是不是可以开酒戒?”
酒字入耳神思牵动,犹记某年月夜我拉着三哥月下拼酒,拼得月光朗朗游光乍现,冰清玉洁的满月,冰清玉洁的三哥,白玉酒杯把酒言欢,我点头:“好啊。”
和煦日光下贵人笑得真诚:“四小姐一定是想喝陈年花雕了吧?”
陈年花雕是三哥的心头挚爱,逢酒必喝逢喝必醉,醉了便抱着逸尘要上天摘星星摘月亮,水酒醉人温软无声,若有可能我愿意替三哥去死,我微笑:“是啊。”
贵人手舞足蹈:“十五年花雕一人一坛,看谁先喝醉!公平!公正!公开!”
我瞧着他眼前开始模糊,很快眼眶便濡湿一片,热泪滑出的一瞬间肝肠寸断。
心伤旧痛压得我直不起腰,终于承认自己的不争气,承认自己欠了三哥良多。
圆月,客栈,对影,花雕。
酉时一过贵人果然不负众望喝晕了头,一个人跑到院子里的桃树底下稀里哗啦一顿吐,直把胃底的酸水都吐出来才作罢,透气俄顷又通红着一张四方大脸步履飘摇迈回来,一屁股坐到我身边的圆凳上,大着舌头指着逸尘道:“哎,小白脸,你不是能,能喝吗,怎,怎么也喝醉了!你,你这样可不行啊!来,再划拳。”
桌边炉上煮酒,烘得人心燥热,青梅煮酒是雅兴,但这雅兴少个人。
逸尘坐在他对面嫌恶皱眉:“你还真是不经喝,没意思。”
贵人不争辩,喝红了脸抬头,二人相视嘿嘿傻笑:“这可是你的不对了吧?”
贵人醉酒的样子我已经瞧见过许多回,几近可以惟妙惟肖模仿出来。
方寸天地各怀心事:“你同逸尘哥哥较甚么劲,来,我陪你喝一杯。”
贵人歪头傻笑:“哪敢让四小姐屈尊陪我,四小姐是要做大事的,跟。。。。。。”跟字未完咕咚一声响,浑圆大脑袋砸在我面前的酒杯上,杯子噔的歪在他脑袋旁边,原处转了几转最终停在桌子边缘。
我侧目把酒杯扶起,拿到自个儿面前摆好:“酒品如人品,贵人改不了的。”
贵人素来如此,喝酒喝得急容易上脸,上脸便是一副烂醉如泥的形容,接下来是万年如一日的言多必有失,开罪人开罪的相当平静,逸尘与贵人不同,与三哥也不同,我同他对喝过多回,还从未见过他喝醉。
据我所知他喝得愈多愈冷静,连眼神都不会有醉意,是个千杯不醉的潜力股。
我不晓得他是一直神经绷得紧,还是自控能力太好,总之就是没有临界点。
我晃了晃贵人手边的酒坛子听了听道:“至多也就是喝了二三两,不太多。”
逸尘瞄贵人一眼,醉心于正领口:“每回都浪费东西,匀上吧。”
我望着他眼头处肌肤的褶皱,小小的弧度自成一个小钩子,再次见证了他的确长得好看这一事实:“贵人的酒量你又不是不晓得,六年从没喝到过最后。”
平心而论,今儿晚上这情形,只有我和逸尘两个人单独对喝,我活了小半辈子还是头回遇到,素日里要么是有三哥坐镇,要么是有贵人从旁附和,现下只得我一人,说句心里话我发自内心有些惧怕他。
可以说我从未了解过他,是以并不晓得他的底线在哪里,并不晓得自己在他面前甚么该说甚么不该说,三哥之前常说讲话不过脑子是我的特长,但今儿晚上不过脑子决然不行,我的表现取决于是否瞧起来适度,不适度势必要冷场,冷了场别说是收他的心,就是人也不一定留得住,是以我在他的面前尤为两难。
尤为两难的我没话找话:“咱们在这里呆得够久了,何时上路去泉州?”
逸尘浅浅喝了一口:“明儿再等一日,等不到后天一早就上路。”
“你在这里还有事?是要等甚么人?还是在等哪件事?”
“等人。”
“等谁?”
逸尘摇摇手指:“这你别问也别管。”
“你跟三哥真是同道中人,一句实话都不肯对我说吗?”
逸尘挑眉,墨色眼瞳清亮漆黑:“丫头你讽我?”
“你要等的这人晓得我家秘笈在哪里吗?你要等的这人不会也是来杀掉我的吧?一直听三哥说你功于心计,你也是这样对我的吗?”
逸尘执杯无声迎上我的逼问,双目凝视下巴微收:“你有话何不直说。”
“你还是恨我活了下来,你还是想三哥是吗?”
逸尘执杯的动作骤然停止,墨色瞳仁急速收缩:“那你给我个不恨你的理由。”
我摇头:“我给不了任何理由,就像我不能决定三哥的生死。一直以来都是你们在给我做安排,决定了便逼我去认,逼我俯首称臣,逼我承认间接杀掉了三哥。你以为我愿意背负这种命运吗?你以为我愿意每天每夜受良心谴责吗?你晓得我每天半夜梦到三哥,再哭着爬起来是甚么滋味吗?你以为我就不恨自己?”
逸尘默然沉思静候,静候我继续啰里吧嗦,静候我继续说得自己通体一凛。
“你以为只有你才想三哥,告诉你,我也想,我也想三哥。”
他的一半侧脸隐没在油灯的阴影里,一半侧脸在油灯光亮的映衬下显得有些苍白,眼眸半闭睫毛上翘,眼珠微微转动,睫毛根部跟着发颤,端起酒杯,因用力过猛再次牵扯肩头旧伤:“我情愿死在你的剑下,替三哥去死。”
这话是惴惴思付才出的口,逸尘抬眼双眼微眯,臂弯撑在桌面上双手指尖相触,轻轻抵在唇边,火光在他的面上跳跃,良久叹气:“你替小滼去死?”
隔着灯火我挺直脊背,觉得不该在这样一个时刻提起三哥,可是不提三哥,我同逸尘之间又能说些甚么,我张了张嘴巴:“我以为这样算是还债。”
逸尘小啜一口花雕,抵在唇边的指尖压得更紧:“小滼要我护你,你却愿意替他去死,完了把责任都推到我的头上,说我亲手杀掉你算是你还了我恨你的债,到头来还不是卖了我一个人情?丫头,你这人情我要如何还?”
“我没想卖你人情,也未必心甘情愿被你杀。”
片刻后逸尘道:“你回来的那天早上说得都是真的吗?”
我细细想了想:“回来的那天早上?我都说甚么了?”
他静静坐在我的身旁,漆黑色的眼眸里有一小簇跳跃的火光,那火光像极了灭门之夜老爹寿烛上的火光,挣扎,痛苦,摇摆不定,他举杯冲我一敬:“丫头,你的心思我都明白,可你也要明白,你和我之间是不会有结果的,你说得下辈子选个男胎投了,是为了能光明正大同我在一齐,那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你这样做不值得,你还有指腹的婚约,还得做掌门,所以你必须要有个不一样的人生。”
我望着他线条坚毅的下巴,浑身的血液在沸腾:“你我共同进退不可以吗?”
“楚河汉界,为何是楚霸王无颜面对江东父老,这事你怎么看?”
轻飘飘的一句却极有力度,楚霸王乌江自刎是为何,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我不在乎江湖世事,也从未考虑过名利之争,谁想同我争都是天意,我只在乎给三哥报仇,这世间人情棋局与我无关,谁要称王谁要出师我不想晓得。”
“所以你为了我连亲爹都不要了?连亲爹的遗愿都不在乎了?”
“指腹为婚?你何时也开始在乎这些镜花水月的东西,我娘亲死掉多少年南宫家也没有上门提亲,何况我连南宫墨人都没见过,无凭无据的事要如何作数!做掌门是做掌门,这同我选谁有何关系!”
逸尘扶额压低嗓音:“你能不能小点声,你怕人家都不晓得你的身份!”
嗓音发抖嘴巴不受控制:“你把我当成三哥不行吗?你不就是喜欢三哥那张脸吗?你如何晓得我就不适合你?”
逸尘敛眉神色有隐忍:“丫头你相信我,你我之间永远没可能。”
“你讨厌我?”
“不讨厌。”
“你不喜欢我?”
“谈不到喜欢这一步。”
“那你一路上救了我这么多回,都是因为三哥把我托给你?”
“不完全是。”
“那你瞧见我的时候感到烦吗?”
“不烦。”
“那你如何断定我和你之间没有结果?”
“你说呢?”
“可是你喜欢我这张脸啊!”
逸尘莞尔:“此话当真?”
“当真!”
“明儿一早我带你去个地方。”
我顿了顿:“甚么地方?”
“我常去的地方。”
“你常去的地方?”
逸尘不语,将头偏过去瞧自己袖口上的刺绣,我在他的默然中恍然大悟,一口血气冲上心口:“逸尘!你有必要做得这样绝吗?”
“你必须对我死心!”
小心肝在一瞬间被他亲手捏碎,捏得决绝狠厉没有余地,创痛至此嵌入骨髓。
“再说一遍我不去!也不会死心!我只问一句,除了三哥你能接受我吗?”
逸尘不做声,紧紧抿着薄唇站起身来,离去的毫无眷恋。
我的泪水蓦地流下来,伸手去推贵人:“贵人,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啊?”
贵人被我推得朦朦胧胧,拧紧眉头趴在桌子上咕哝:“四小姐,喝呀!”
我望望他又望望酒坛,端起酒杯木然啜了一口,酒杯很快见底满口涩苦。
我的本意是想借酒消愁,可这淡泊如水的花雕,委实不对我的口味。
一坛坛的陈年花雕勉强咽下,终是对影空落一片心伤,我不想做隐居山林的高人隐士,也不想做超脱红尘羁绊的大侠神仙,我只想让炎一一报还一报,只想为老爹和三哥报仇雪恨,所以世事繁华的喧嚣才更能激励我的决心,恨潮翻涌的泰然处之才更能明确我的目标,这是一种清静无为的境界,在我这里是道坎,必须要义无反顾牺牲自我的迈过去,都说浊世为人意在逍遥,我却觉得自己并不看重功于心计,也不擅长经营心机。
人生如此之短相思如此之长,纵使逸尘与我之间隔着光阴的流转,可我依然愿意默默把这一夜他把酒邀月的身影,把他带给我的芬芳酒香牢牢记在心底,依然愿意此生都把这一夜的鲜明牢牢记在心底,不负碧水流光,不负酒赋华章。
东方天际擦亮时贵人终于酒醒,蓬着鸡窝般的乱发,睡眼惺忪爬起来,手忙脚乱偷眼去望我,忽而风过隔夜的酒香四溢,贵人回望杂乱石桌轻声问:“四小姐,你跟这儿喝了一晚上啊?三坛陈年都光了?”
我背倚石桌轻轻叹息,转着酒杯喝完最后一口朝他微笑:“对啊。”
贵人瞧着我讲话开始结巴,于是又问:“小白脸呢?他怎么没在这里陪你?”
没了三哥我一无所有,没了三哥再无羁绊,没人会在乎我的喜怒哀乐。
我的反应开始迟钝,约略想了想才道:“你去叫他出门咱们去个地方。”
贵人摸着后脑勺扬眼:“四小姐,时间还早你要去甚么地方?”
逸尘的身影在我的脑海中似晨间清露,照出前尘旧事:“去见识一下勾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