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十八章 等风来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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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逸尘说慈云既然看重我家的秘笈,想必不会轻易罢手,而且我家全员阵亡只留我一颗独苗,连头发丝都不需要动便可知,秘笈一定是在我的手上,这事不会有差,所以目标明确范围单一,只要消息确凿援军到位,拿我必须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本来筹划周密只等我怕死讲实话,如今一夜间秘笈没了人也逃了,可谓人财两空蚀把米。
    依了慈云小肚鸡肠的性子,这会子必定气得团团转,恐怕不会耽搁上房揭瓦的时间,只要慈云不会善罢甘休,总有一日还会主动来找我,再者退一万步说,放眼整个江湖,我是唯一从空灵岸里活着逃出来的人,这是件极有优势的事,我也就是个天生不爱听八卦,天生不爱传八卦的性子,不然回头卖消息,把空灵岸的具体地理位置形态地貌一并打个包传出去,到时峨嵋别说是区区一间地牢,就是清音殿恐怕也得永无宁日,所以慈云还是忌惮我的存在。
    逸尘这一回赌得是慈云的心思,赌得是顺水行舟的请君入瓮,拿本莫须有的秘笈请慈云亲自来捉我,到时一箭双雕人赃俱获也算报仇,我私以为这法子甚好。
    一连十日峨嵋没有任何动静,十二日仍是没动静,十三日贵人率先忍不住。
    “小白脸,你这法子到底行不行得通?咱都等多少天了,为何还不见到有人来?我再说一遍,你别瞎耗时间耽误我们四小姐去泉州的行程。”
    彼时逸尘正递了两封署了我名字送到客栈来的书信,微黄色的牛皮纸信封火漆封口,没有寄信人的落款,信封崭新经手不多,一封是嵩山派的吴雪廷吴掌门寄来的,洋洋洒洒写了两大张信纸,有用的话一句也没瞧见,入目之字皆是无用。
    无非是人死不能复生,叫我节哀顺变之类,既挑不出刺又无比违心的漂亮话,不过有幸得到他老人家的亲笔书信一封,我也已经很是受宠若惊,他这人素来对江湖之事持中立态度,既不偏了哪个门派也不向着哪个门派,永远的明哲保身。
    另一封是华山派纪掌门的长子,纪铉路哥哥寄来的,我对他的印象也不太深。
    三年前三哥带我去灵溪大会观赛,赛后发榜的时候曾经见过一回,好像个子比较高人长得比较瘦长,不过那时天色擦黑,我也只是瞧了个大概。
    之前听三哥说纪掌门是年前才没了的,生前共有两房夫人,纪铉路哥哥是他正房夫人仅有的独生子,有个弟弟叫做纪元甄,是二房夫人所生,因二房夫人并没有正式过门,所以也不是明媒正娶,因此在纪家没有名份,只能算是填房,按中国五千年历史的老规矩,他那弟弟自然要算做是庶出,身份地位要差不少。
    他们这一帮人都比我要大上好些年纪,所以我对他们也都不是太熟悉,更谈不上有了解,我之所以能够如数家珍,还得仰赖三哥与他们之间的良好邦交关系。
    三哥之前当家,与他们之间互为利惠互相走动,近在咫尺的关系不容置疑。
    只是这一回他信里的事,也叫我很是无奈很是伤情,信上字数不少,主要开讲诸多家务琐事,自打他爹没了,继任新掌门这件事便闹得整个华山鸡犬不宁,他弟弟想当掌门想得头疼发疯,偏偏又没有真本事,只会做些暗地里拉帮结派挤兑人,或者是安插他娘亲身边的小丫鬟,往茶水里面投个毒下点泻药之类,委实拿不到桌面上来讲得卑鄙勾当。
    近日他爹泼妇一般的二房夫人,又想到个新颖的好法子,不晓得从哪里寻来位巫师,给纪铉路哥哥的娘亲下了降头,后来法术管用又把人软禁起来,逼他无论如何要把掌门的位置让出来才肯放人,言下之意便是小子来老娘走,你要你的娘亲,人家儿子要人家儿子的掌门位置。
    接下来便是长篇大论的哀婉悲歌,哀婉他娘亲生他不易,悲歌他娘亲持家不易,意思表述准确无误,这会子家务纷争得厉害,虽则他心里面十分想要帮我,可委实是无暇他顾**乏术,望我念在三哥的情面上大度见谅。
    我捧着那张白纸黑字字字珠玑的信纸,无奈的甚么话都说不出。
    所谓人一走茶便凉,大抵便是这意思了,三哥毕竟有过人之处,想要上赶着来抱大腿的绝对不在少数,即使三哥断袖,那一份压倒性的气势也还在,当初我不大明白,不大明白三哥的过人之处在哪里,如今我已经完全明了,这一刹那我的确明了通透,我与三哥相去甚远,痛心的答案不言自明,遥不可及,原来如此。
    贵人探头发问:“四小姐心情不好?这信上都说甚么了?”
    我默然,烛花下陷一剪成明:“都是借故推脱的好借口,正经话无非是叫咱们自力更生。”满心凄凉难以言表,于是冷笑话脱口而出“贵人,你说咱们是不是该自力更生的去等死?还是该自力更生的去找死?”
    贵人侧身扭头回避我的话题,半躬的身子显然心存疙瘩。
    我扬手递过信纸:“逸尘哥哥,送信的人如何晓得我住在这里?”
    风声恰巧在这时盛大肆虐,烛花更加灼热触目,逸尘把信纸和信封凑到火苗旁边道:“每个门派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这事没甚么好奇怪,你以为咱们做得天衣无缝别人就该甚么都不晓得?其实天衣依然有缝,这跟领兵打仗一个道理,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晓得对方的破绽出现在哪里,才有可能正面进行防御。你放心,能来送信的都是心腹,即便不是心腹,嘴巴也都严得很,如今没人有胆插手你的事,没人有胆放着好日子不想过,所以你的秘密守得住。”
    贵人开始悠闲:“小白脸,我刚刚问你话呢,你做甚么又岔开话题?”
    逸尘盯着手中被火舌舔舐的信封,纹丝不动转过身:“你急甚么,慈云没动静恰恰说明她很看重这一次的行动,这会子一定是在严密部署,你想报仇就得沉得住气,咱们就在这里静静的等,等慈云先动手。”
    烛火憧憧下他的身形巍然挺拔,眉间眼角神色淡淡,却有无限的可能。
    贵人讪讪的嗤笑两声:“我就是想听你当着我们四小姐的面再起一回誓,瞧瞧这仇你到底有没有决心报。等归等可不能干坐着,箫城难得来一回,这里好玩的地方多了去了,你得抽空带我们四小姐出去逛一趟。”
    我欲拦贵人的大嘴巴,抢话在先:“这里一个小镇子有甚么可逛的。”
    贵人嘿嘿一笑语气高昂:“四小姐你还不知道吧,这里有家专卖翡翠玛瑙的铺子名叫俏色坊。”说着啧啧两声满眼向往“里面宝贝应有尽有,好着呢!”
    我也笑笑,抬手指指自己清爽的浅青长衫:“这世上宝贝自然是应有尽有,未必全数都要揣进自己兜里,再说除了三哥的安排,你何时瞧见我戴过首饰?现如今路费都不够用,万一我瞧上了翡翠白玉水晶玛瑙,你们拿甚么买给我?”
    贵人不能接受我的论调:“四小姐你就随便挑,万一有瞧上眼的,就把小白脸卖到勾阑里边去换钱。”说着又是啧啧两声“就他这姿色一晚上六百两值吧?”
    逸尘一边正领口一边斜眼盯他:“你是怎么产生这种想法的呢?”
    贵人心虚:“把你卖了换钱哄我们四小姐开心,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不过是秤杆子称东西,两头平了买卖自然成!买东西的是我们四小姐,谁管你!”
    逸尘指尖触着领口冷笑,懒得搭理贵人:“你真是精于算计。”
    贵人在逸尘面前素来不是善茬,出指如风一根手指头捅到他的鼻尖底下,恶形恶状故作地痞流氓:“你可以吼得再大声些!当心爷找个下三流的勾阑给你住!”
    逸尘还算厚道,起身拂袖静立窗前目视他方,房间内一下子安静许多。
    他本来不同意贵人的安排,怕我大伤初愈体能跟不上,回头再出个闪失他只有自行了断去酆都给三哥请罪,后来觉得主动出击也是个不错的主意索性允了。
    箫城自古便不是兵家必争之地,不需要易守难攻的有驻军,也不会时常见到王爷侯爷各种爷,萧城很繁华,先时由避难的流民组成各个阶层,时间久了便有些三不管的意思,龙蛇逐渐混杂,官府也懒得在此多费心神,于是更加难以控制。
    整个镇上给人的感觉是过度闲散,有经营各色小吃,兵器,绸缎和鞋子衣裳的正经商铺,也有图小利的商贩在街边摆摊,零零散散七七八八碍手碍脚,地面上临时用包袱皮摆的小摊子,捏面人的,画糖画的,算命先生在狭窄的鼻梁上架了副西洋来的半碎眼镜,喊破了嗓子招徕生意。
    贵人讲解我调侃:“俏色二字当真俗到了家,放着灵宝斋翠珍堂之类现成的名号不要,偏偏挑了这样两个字,这不是摆明了叫人家想入非非。”
    贵人死脑筋,被花粉呛得揉鼻头打喷嚏:“为何俏色二字便要想入非非?”
    我抬头笑,很默契的不予点破:“这你自己想。”
    逸尘面带浅笑:“掌柜的给自己铺子起名,没道理要一一请示不相干的人。”
    贵人难以保持愉悦心情,没好气接话:“又没有说你!你凶个甚么劲!”
    三人转过两条街,俏色坊的牌子还没瞧见,头顶便有了动静,脚步声很轻步距间隔短,应该是个女子,乱哄哄的闹市街头竟然还能听到房瓦摇动的声音,可见这人轻功一般,房瓦之上有玉器撞击的轻微声响,我与逸尘相视一笑,是妙音。
    按了他的计划我与贵人一路稳住妙音,逸尘自己一路伺机而动,彼此之间心有灵犀无需点破,我递了个眼神给贵人继续演戏,贵人会意大嗓子再现:“三少爷咱去平京面庄吃东西去?小白脸你去不去?”
    逸尘摆手,不动如山的身形略显寒骇:“你们去吧我还有事,回头客栈里见。”
    因我这段时间持续假扮三哥,所以做戏必须做全套,无有商量,薄唇轻启送出一道漂亮的弧线,逸尘下手精准,直接揽住我负过重伤的腰身,动作不歇继而转浓,俯身相拥避开伤口,万千心事凝于一吻。
    眼前美男柔出一腔温情,落吻胶着覆在心尖,我再次猝不及防入了心。
    浮云游过染上暖色,眼前的温柔裹着隐忍,深锁的眉头更显风尘,写意的盛夏,写意的荼蘼残枝,誊出浓墨淡彩的绿意,逸尘在那浓稠的绿意的衬托下更加好看,我偎在他强健而不过分的胸肌前迷醉,感觉这是自己生命中屈指可数的倾城眷恋,然后小心肝叮咚一下开窍,腆着脸结结巴巴的道:“你长得真好看。”
    逸尘有些愣神,歪着脑袋打量我微微笑了,交颈低语:“你们先走我来处理。”
    这句之后我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正色敛神退后一步,拉起贵人绝尘而去。
    出了面前这条小街,往西过两条胡同便到平京面庄,那胡同里本就只有这一家店铺,老板娘前几日卷了财产同情夫一齐跑路,做掌柜的没了抓手,一气之下在铺子里抛了跟麻绳吊死了,现如今整条胡同里死一般的寂静,青天白日也没人敢涉足,凄凄惨惨戚戚的胡同是逸尘计划的最终地点。
    贵人在前我在后,妙音呆在屋檐上,先是驻足观望,很快便跟上我们的步伐。
    委实是个天赐的良机,右手挡在宽大的袖笼里,下意识握紧飞云扇,浑身的血液都为之振奋,只消抬抬手便能立马送她归西,我在心底预演,预备一击了事。
    妙音素来是个沉不住气的火爆性子,瞅准机会擦着贵人后背俯冲下落,我护住贵人转身腾空锁喉,妙音的长发在空气中披开飞散,脚尖点地暗器频出,银光闪动利器险险,擦过我的肩胛削段贵人的发梢,飞来的利器被逸尘精准咬住,顺手点了她的穴道,一套动作完成的干脆又利落又毫发无损。
    贵人松了一口气,胡同里无声亦无人,胡同口有浓雾飘来,极细如沙。
    该死的伤口再次疼得要命,忍疼逼她进墙角,飞云扇的尖角刺破她脖颈处最薄弱的肌肤,手上力道的加重伤痕愈加深入,尽量学懂三哥的优雅浮华。
    尖角上挑倾斜,伤痕再次拉长,圆滚滚的血珠子一个接一个往外冒,妙音被点穴连还手的力气都无,在我的手下哭得噼噼啪啪,手掌心里掐出红印,光线在她脸上烙下斑驳的阴影,深深浅浅宛若灰尘。
    我尽量放平嗓音:“妙音姑娘,这点疼便受不住了?我还当你铁布衫护体不晓得甚么叫做疼,怎么你当初折腾本少死去活来时,不晓得本少也会疼?”
    风声凝滞,贵人的目标比我明确:“三少爷,快点杀掉她!”
    妙音望着我念念有声:“薛慕滼,你就是个转世的妖孽!那样小的山洞你也能逃出去,你别是生了翅膀吧!我师傅这一回真的要被你给害死了!就是因为你跑掉激怒了炎一大师,他已经发话,你和我师傅只能活一个!你若是想活我师傅就得替你死!灭门那一夜你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我懒得同你废话,交出秘笈咱们两清!有了秘笈才有同炎一大师谈判的资本,我才能成为新一任的掌门!”
    逸尘冷声:“小滼是妖孽那你们是甚么?小滼关空灵岸这事如何解决?”
    妙音的情绪彻底失控,抓着逸尘的衣摆哭得稀里哗啦:“这位公子,我晓得你和薛公子的关系,我们不是故意的,我和师傅我们只要秘笈,求求你行行好,劝劝薛公子就把秘笈交给我吧,这一回我不能再失手,我若再失手,不只是我,还有我师傅和几个知情的师妹,大家都要死掉了,炎一大师是不会放过我们的,求求你们把秘笈交给我吧!只要有秘笈我甚么都能做!”
    逸尘气势凛凛兴师问罪的样子要多好看有多好看:“你少跟我装疯卖傻,秘笈的事待会再说,先说关空灵岸的事,给我个满意的答复,兴许可以死得痛快点。”
    抓住逸尘衣衫的手指开始松脱,妙音小声抽泣:“对不起。”
    逸尘敛眉扫过她一眼,周身寒意冷的料峭:“如何解决?”
    哭声益发低微,妙音惊得满头冷汗:“这事只有师傅说话才作数。”
    “你们这一回是做了抢秘笈的打算而来,除了你还有几个人?”
    “还有两个师妹,”
    “住在哪里?在哪里碰面?你今儿若是回不去,往后的事如何传递消息?”
    妙音视死如归,仰起脸三缄其口,逸尘一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直视,我听到下颌骨碎裂的咔嚓声:“最后一遍,在哪里?”
    妙音的唇角有鲜血淋漓而出,嗓音因为疼痛而含混,脸孔上猩红濡湿一片:“悦来客栈二楼,我今儿出门时交代过,若晚上不回去她们便回峨嵋保护师傅。”
    逸尘松手,然后哗啦啦,妙音的下巴彻底掉了下来,掉得骨碎肉裂形容惊悚。
    逸尘背对我,评得声声入耳:“野兽伤人是为地盘,峨嵋伤人是为秘笈,我只想问上一问,秘笈与人命孰轻孰重?姑娘可曾用心思考过?”
    妙音额前的碎发搭下来,下巴完全碎裂导致口水迸流,倚着墙壁踉跄不稳。
    逸尘冷然直视:“你的下巴换小滼妹子一条命,很值!小滼,要不要杀掉她?”
    “要!”
    我本就抱了置她于死地的念头,想也没想忍疼抽出她的佩剑,银色利剑脱鞘亮光犹如冰冷铡刀,妙音怔忪流口水,一双杏眼早已失去往日的斑斓色彩,我扑上去一剑穿心:“妙音姑娘,你既然喜欢说我是妖孽,不如直接去酆都说好了。”
    殷红的血水围绕剑身寸寸洇开,顺着剑刃落下,落到我面前的地面上,霍然云开日光普照,我拽着她的衣领又刺进几寸,她的脑袋搭上我的肩头,圆圆的发髻上斜插了只翡色的翠玉凤头钗。
    往日的积怨霎时化为一股冷冰冰的湿气,湿气萦绕在身体四周,继而钻进手臂和双腿的骨缝,冷气像是活的,逐渐爬满我的四肢,又爬上我的心口,心口有种开闸放水的难受之感,水流倾泻而出是三哥苍白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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