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二十章 香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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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漱,穿衣,套马。
逸尘的面色苍白的很,冷着一张本就十分冰冷的面孔,视我如微尘无物。
我也好不到甚么地方去,哭过一通眼睛还浮肿,见到他的一刻意识涣散。
一只彩蝶悠然停落在他的肩膀上,逸尘倚在**,埋了头去弹指轻掸。
他这一弹指,不知是掸了彩蝶的翅还是掸走了我的心,总之榕树招阴不吉利。
彻夜饮酒未眠,周身伤痕堆叠,出门前草草洗过澡,发梢还有些滴水潮湿,逸尘向我走过来时,我竟然能瞧出他眼底的尖锐,点点滴滴在我的身前设障拦路,点点滴滴在我的身上拉出道道血痕,冷然的眼瞳裹着熊熊的烈火,能够燃烬一切的烈火,完褪素日的冷傲,呈现的是别样的防御,那防御叫做生人勿进。
贵人趁我还未上马,双手捧了个漆木盒子来到我的面前,盒子大漆金彩辉煌,我甚不解:“这盒子里面装了甚么东西?你给我这个是甚么意思?”
贵人面有难色,我瞧他那战战兢兢的样子,估计盒子里也不会是甚么好东西:“贵人,生人勿进这话晓得是何意思吧?我不管盒子里有甚么,总之别来烦我。”
贵人上一刻还在担心,下一刻脸上笑容立刻僵住:“客栈掌柜送你的。”
“客栈掌柜的送我的东西?”我一边揣测里面究竟装了甚么一边接过手。
盒子打开金线锦缎煞是华贵,盒内一封花草笺的薄信,米兰香气十足。
“这是甚么鬼东西?”我皱眉盯着盒内那封薄信,信封一角誊了个兰字。
贵人再次战战兢兢:“客栈掌柜的说你喜欢兰花,他要送你盆兰花带着上路。”
我死命盯着那盒内的锦缎,一句话都说不出,我当然说不出,我觉得我理解了他的意思,理解了兰花牵线的意思,浑身在颤抖,几乎快要捧不住大漆木盒,深吸一口气平息胸口翻腾的怒意:“他的意思是瞧上了我,要我过房一叙?”
贵人见我脸色不对,唔了几声才道:“四小姐你也别生气,咱指定不能同意。”
我热血沸腾的想杀人,用力握拳平缓几秒才道:“直接撕了吧,我又没断。”
上马时逸尘叫贵人递了块干净麻布给我,我瞧着他不徐不疾的冷酷了然于心,难得逸尘能安分的在乎我,不过这在乎怎么瞧怎么不真实,就像瓷器,脆得只需轻轻一砸,随时可以宣布开花报废。
麻布当然没有接,额角爆出青筋,飞云扇改成乘凉扇:“出发。”
出发二字并不响亮,却有着诸多情绪包含在内,贵人察言观色路上一反常态没有废话,三人两骑出了客栈一路往南,逸尘在我身前策马狂奔,尘土漫天有诸神难挡的气势,南转北,拐进宽窄巷子不多时身后传来马蹄声。
身后有人追赶,步步紧逼惊险非常,风声在那一刻有些鹤唳。
贵人自身后圈住我的腰身:“好像是冲咱们来的,要不要停?”
宿醉之后的头疼欲裂令我焦躁,拧紧眉头不至分神:“反正你想好,停下便是给了人家包抄的机会,到时只有死路一条。”
“那找个地方先避风头?给小白脸打声招呼?”
右肩伤口隐隐作痛,牙齿把下唇咬出血洞:“可以,一会你来说。”
贵人请缨逸尘的答复很快送到,出了巷子有条宽敞的短胡同,先去那里汇合。
宽窄巷子顾名思义,是由宽窄两条巷子串联而成,窄巷北入宽巷南入,窄的地方仅可容纳一铺一马,宽的地方又如同街市,快到南口的时候巷子一寸寸变得宽敞,身后马蹄声响得更快更急,嘚嘚声木鱼般敲打在青石板路面上,异响惊心。
腾空右手亮出飞云扇权当镜子,一人拉缰飞身骑上巷子里的墙壁,擦着我的头顶连人带马飞过去,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一目了然是个内力精湛的高手。
贵人目瞪口呆,拧了手劲去攥我的衣摆,下手忒重有失力道,衣摆生生被撕下一截:“四小姐!他他他,竟然是飞过去的!”
我拉马调头闪身避让,一掌拍他下马:“你跟逸尘哥哥先走,别管我!”
贵人落地,被会飞的男子一把抱住腰身推回原地,我咬牙拉马迎上挡住贵人。
那男子一身粗布青衣年纪偏大,骨骼生得也是奇大无比,长发在脑后松松绾个发髻,斜刘海散乱搭在额前,脸颊偏瘦下巴上一片青色胡茬,形如鬼魅截住逸尘身后唯一可以出入的巷子口,嗓音坦荡绝不刺人:“果然是生得美。”
马是良驹,人是高手,生死问题在一瞬间被提上桌面,一切都变得不再重要。
身后有银铃般的呼喝声,咯咯娇笑:“南宫哥哥!你要的人我们帮你找到了!就在这里呢!你快过来瞧瞧究竟是不是啊!”
被人圈地的紧张感并不陌生,我预感又是马踏血溅的恶战,需要步步杀出去。
扭头回望,说话的是个小姑娘,至多不会超过十五六岁,小巧的樱桃嘴里含着块糖嘎嘣嘎嘣咬得响,齐刘海碎鬓发,头顶上歪扎着个马尾辫,一身浅粉色镶水蓝掐牙的短衣短裙,足蹬一双白色毛边的粉色小靴子,可爱的跟只兔子似的。
小姑娘见我望她,拍着双手弯眼一笑:“薛姐姐可算找到你了!你长得可真美!扮男装也很美!”无人应她,纯属自说自话。
马儿受惊长长嘶鸣,我只得一下下收缰绳,小姑娘三两步跳过来,边用手摸马鼻子边朝我道:“莫涯都怪你,又玩飞檐走壁,你瞧把马儿都吓到了!”
逸尘身后那男子声音低沉笑了一声,我被突如其来的圈地惊得冷汗直下,盏茶过后又是一阵马蹄声响,一眼扫过是两人两马,从巷子西口急速穿行而来,来人有无限风采,如同时光深处的水墨丹青,浅香低出静静开在一水之间。
两人年纪都很轻,一人同我差不离,另一人略大些,年纪略大的着一袭碧色深衣,瘦长脸浓剑眉,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瞧上去莫名有喜感,另一人穿一件月白色滚边纱质长衫,月白色的裤腿紧紧扎进白色长靴里,大腿浑圆修长衣摆随风而动,潇洒俊逸如同一尊风雅的天神,当季的油绿都没他鲜活摄人。
深衣来客与他相比不过透明,高冠束发面如美玉,面部骨骼生得极有轮廓感,眉骨高耸嘴唇莹润光泽,左耳上打一双耳洞,其上是一只小巧的满钻银耳钉,其下又坠了个光滑纯银的耳坠子,乌墨的发与月白的衣,超高的对比度,超高的张扬,我瞧着他的意气风发只想到两句话,沾墨才题梅似雪,挥毫又赋柳如烟。
小姑娘见到他露齿一笑:“南宫哥哥,人是我先找到的,你要如何感谢我?”
她南宫哥哥道:“要甚么随你挑,回去自个儿抄个单子,叫沉烟陪你去买。”
小姑娘做鬼脸:“谁要她来陪!路上还不够我照顾她呢!还是叫莫涯陪好了!”
逸尘身后那男子又是不言不语微微一笑,彼此会心的无需赘言。
逸尘在我身后冷哼,嗓音比先前还要冷森森:“你也来了?消息可真灵通。”
窒息静默了一会,姓南宫的公子哈哈大笑,温软跟了一句:“大哥没想到来的人是我吧?不瞒你说,小爷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姐姐手里弄来你的信,这么多年你倒是从未改过行事风格,摆明了是想藏我娘子一辈子啊。”
逸尘面无表情的提建议:“不如你把人领走,我也可以消停度日。”
右眼皮跳得急,清了清嗓子忙问缘由:“逸尘哥哥,你们认识?
那高冠束发的男子拉马向我走近,腰身挺直坐在马背上,逆光迎风对我张开双臂:“许久不见我亲爱的娘子,你不会不认得我了吧?我是你的夫君啊!”
我眨眼后退:“这位公子一定是搞错了,我并没有夫君。”
“娘子真好忘性,指腹为婚的事总不会有错吧?”
听到指腹为婚四个大字,眼皮跳得更加着急,不会正巧是一品公子南宫墨吧。
贵人终于得空接话:“原来是南宫公子!久仰久仰,失敬失敬!那个,我们家四小姐她,啊对了,昨儿晚上高兴喝了一夜酒,如今还睡迷着便被我硬拖出门,脑筋还没转过来,公子大人大量不要同我们四小姐斤斤计较。”
说着张嘴呲牙对我俯身耳语:“四小姐,一品公子南宫墨,你未婚夫啊!”
我对上他的人形也低声:“到底是你不正常还是我不正常?怎么会这样巧?”
贵人努嘴:“南宫家多有钱!不是本人谁敢冒名!怪不得流言如此多,要不咱也别去泉州了,四小姐你两耳不闻流言事,直接嫁过去得了!”
我一根手指头戳上他的胸口低语:“你若愿意你就嫁,反正我不嫁给他。”
关键时刻小姑娘放声高哭,声音越过石墙爬上房檐,醒耳,突兀。
南宫墨笑得俊俏无边,伸手拍她的后背:“小禅,你又怎么了?”
小禅哭得更凶,淌眼抹泪拽他的袖口:“南宫哥哥,我的棠棣糖吃没了!”
南宫墨再次拉个风姿绰约的笑容出来:“一会买了不就有了。”造型很到位。
理了理头绪礼貌开口,为了瞧上去真诚,嘴角又咧开一道浅笑:“南宫公子,初次见面还望见谅,公子连人带马来势汹汹,有话还请不吝赐教。”
南宫墨还算有涵养,我说话时没有插嘴,我顿了顿接着道:“另外,可不可以请小禅姑娘暂时消停一下,我昨儿晚上一夜没睡,今儿委实头疼,多有得罪。”
小禅瞬间变脸,眼睛弯弯满脸堆笑,变脸速度堪比川剧,我很佩服。
“薛姐姐,不要加姑娘两个字嘛,听着好别扭啊!”
我压住性子学三哥的温柔,好性子的微笑哄她:“好。”
南宫墨神色一敛严正道:“小禅别闹了,有甚么话回去再说。”
小禅不满意,小手紧紧环抱在胸前,倔强的小鼻子朝天,深深白他一眼。
“这几位都是我的好朋友,小禅,莫涯,还有武当的杜枫。”
我警觉:“你是武当的人?”
杜枫笑容温暖:“正是,见过薛姑娘。”
大致上已经晓得要防他甚么,花开花落因果轮回,需要怀疑的事大致正好。
“第一你晓得我的身份,第二武当也参与过我家的灭门,第三你晓得我的行踪,你不是不是应该先解释?”
乌云压顶天光渐暗,杜枫拱手道:“第一姑娘的身份是南宫公子此行找人所必需的信息,第二武当的确参与过灭门,第三姑娘的行踪是逸尘公子透露给南宫家的,与我实在没关系。”
转念低眉四目相对,斑驳光影难以随波:“若你是我,你会不会信自己说得?”
杜枫为难回头寻求支持,小禅撅着小嘴呔他:“少在这里装模作样,是谁在来之前说美女一定要救?是谁跟南宫哥哥表忠心,说无论如何都会叫轻云姑娘想法子把薛姐姐捞出来?如今怎么锯了嘴的葫芦说不明白了?”
杜枫吃吃发笑:“你不喜欢瞧美女吗?”
小禅跺脚:“谁说我不喜欢!讨厌!”
杜枫抱臂悻然,莫涯了然微笑,云过风开一线天光。
南宫墨俊美无双的脸上笑容不羁,深如刀刻的五官高高在上,薄唇上的笑容在我的注视下愈漾愈大:“是接我娘子回去完婚重要,还是你们在这吵嘴重要?”
我如今已经没有讨论指腹为婚的心情,只得压下不满好言相劝:“南宫公子,依我之见指腹为婚这事不如算了吧?反正都是我娘亲一厢情愿,并没有征求过我的意见,以您的身份地位,想要甚么样的姑娘没有,委实没必要同我浪费时间。”
南宫墨伸出一根雪白修长的手指,轻轻在唇前摇了摇惺惺浅笑:“娘子,既然你娘亲已经把你许给了我,那凡事就得按照我们家的规矩来,小爷我活了二十年还是头回听说,指腹为婚要征求当事人的意见,我家的规矩是父母之命大于天,既然你家许了这门亲事便不能反悔,再说彩礼也收了,没道理要悔婚吧?”
“我家并没有收过你的彩礼!”
“酒席,洞房,一样都不能少,你跟我回去择日完婚。”
“你不能无视事实!哪里有头回见面便要成亲的,我根本不了解你!”
南宫墨歪头打量我,笑得慵懒如豹,拉缰调头后转停身,原地转了一圈重又回来,我望进他的眸底却望不穿他的心思:“南宫公子,你这是甚么意思?”
“娘子,咱们已经不是头一回见面了,算是第二回见。既然头一回不能提成亲,第二回总能提上一提吧?了解可以先不急,反正完婚之后有的是时间。”
我盯住他的动作哑口无言,南宫墨显然比逸尘难对付多了,逸尘是你有千言万语我仍拒绝沟通,南宫墨是天塌下来本人照样有话说,这是一种猖狂的挑衅。
我保持笑颜打了个合宜的官腔:“家母已死万事皆休,祖宗的事我说了不算。”
南宫墨拿一双好看的黑眸凝望我:“娘子,夫君只为接你回家,没别的意思。”
说到家我再次伤情,我已经甚么都没了:“回家?我哪里还有家可以回?”
贵人比我还性情,当即留下两行热泪,我无比想抽死他,真真是丢人现眼。
南宫墨的确长得迷死人,我同他之间也的确有过婚约,在外人眼里看起来他年轻,英俊,潇洒,多金,最重要将来会是少掌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老实说他足以吸引每个适婚女子,只是我没有瞧上他,只是我不想被他束缚,不想被莫须有的指腹为婚牵绊自己的一生,若他愿意我可以放他自由另谋良人,因我实在瞧不上他骨子里与生俱来的商人气息,还有他半痞子的浪荡。
一品公子在贵人的眼泪中,再次扬起一抹迷死人的笑容:“娘子是故意耍小性子说话给你夫君听?是怪我没有及时找到你照顾你?没有完婚不要紧,今儿晚上咱们就完婚,没来得及了解不要紧,洞房之后再了解。只要你愿意,从今往后整个奉元城都是你的家,都归你说了算。”
小禅围着南宫墨的棕色骏马开转:“薛姐姐若是再生气,可就是你的不对咯!”
我连她也想一齐抽死:“你是想让我跟你回恒山?”
南宫墨笑得菩萨样貌不做声,逸尘终于忍不住出声:“不行,你不能跟他去。”
贵人在微风里拧手指:“我这就回去给四小姐收拾行李,烦请南宫公子带路!”
我抿唇吹起挡眼的一缕额发,没好气的道:“我都没说话你们瞎着甚么急?”
南宫墨依旧笑得无双俊美,悠悠的道:“娘子你长得真好看,我喜欢你。”
“逸尘哥哥,你倒是说说我为何不能去恒山?”
“奉元和泉州是相反的方向,你去了那里是耽误南下的时间。”
我从马上勾住南宫墨的肩反问:“耽误时间?昨儿晚上我问你何时启程,你说要等人,我问你等的是何人,你却不肯对我说实话。我还道你等的是哪路大神哪位仙君,不过是在等我的未婚夫,这事早五百年便敲定了,又有何不能说?”
月圆月缺,我对逸尘的情已经深灼在心,深深的情浅浅的痛。
我拱手揖了三揖安静回话:“南宫公子,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家父有遗言必须去一趟泉州,这一回就不做叨扰了,下回有时间必定亲自登门拜访。”
南宫墨对我招手,招得很是骄傲:“娘子,借一步说话。”
天光落在他的眉峰上,俊美凝固倾城惑人,我迟疑一下,还是前进迈出一步。
南宫墨开始摇头晃脑的悠闲自得,一双桃花眼睛含情脉脉打量我,目光化剑顷刻入眼,形似利刃出鞘去势无人能挡,隔得如此之近,浑然天成的商人气息似乎消减不少,遍体的铜臭味被暖暖的白檀香取代,我打量他通体修身的月白色纱衣低声道:“南宫公子有话要说?”
南宫墨的极品长相瞬间变得深沉,扣住我的手腕往他的身前带,嗓音是压低了的磁性:“你不习惯用你三哥的飞云扇吧?你还是习惯使刀使剑对吧?但现下你是假扮你三哥,不会扇法等于束手就擒,没有扇谱你能练得明白学得通透吗?你想振兴门派我私以为准备不足,钱,人,实力,你有哪一样?”
我望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不敢掉以轻心,犹疑着迟迟不敢做出回答。
“你跟我回去我帮你报仇,你要钱我给你钱,你要人我也可以给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