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花事了之醉荼蘼  第十七章 小桃寒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5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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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光线昏暗,温暖的空气中有浓浓的草药气味,枝影婆娑映上我的眼睑。
    贵人又试了试手中瓷碗的温度,捏着破锣样的嗓子精准发音,话自然是好话,听着也算仗义顺耳,只是音色听起来不比三哥乖顺,也不比逸尘冷然优雅,压低的嗓音有些发闷,闷的甚为呆头鹅:“小白脸,我们家四小姐怎样了?醒了没?”
    逸尘的腰板拔得挺直,拧眉端坐于床前,五官依旧犀利逼人,用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更加轻声:“你讲话就不会小点声,这里不是你们鼎泰宫,人还没醒呢。”
    贵人低眉顺眼目视他方,极为登峰造极的犯抽:“这里不是鼎泰宫还用你说!”
    一句话掐出来手顺道抖了一下,于是瓷碗里盛的药汤,呼哧一下洒出小半碗。
    贵人有错在先故而禁言,逸尘寒了脸不动声色望着他,两人互相直视僵了片刻,逸尘数落他的意图很明显:“这话我说过不下十几回,早叫你少熬一些,不过一碗药,你有必要熬这样多?我不晓得你究竟是加了多少水在里头,那郎中离开时是如何说得,一会功夫你都忘记了?汤药太淡不利于养伤,你是听过便就着饭吃下去了是吗?每回都恨不能盛个瓢满钵满,你以为丫头是神仙托生的海量?这药是一日喝四回,就算她身体素质再好,没病也被你给撑出病来了。”
    贵人听到他的话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鬼火卡卡冒起,啪的一声就近放了碗,瓷木相接声响颇脆,贵人愣神随即端起,蹑手蹑脚重又轻轻放过一回,疾走两步,脸红脖子粗低声怒吼:“我盛个瓢满钵满?小白脸,爷可明白告诉你,你不要蹬鼻子上脸不晓得姓甚么!刚给了你几日好脸色就耍性子犯横给老子瞧!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多熬些还不是为了叫我们小姐多吃一些早一天好起来!你还有脸说我?你怎么不亲自下去熬药?白天晚上守在这里,这个不让吃那个没营养!你倒是说说,这都第几日了,我们家小姐为何还没醒?你骗人骗得倒轻巧!你不是有本事吗?不是有法道吗?你倒是叫我们四小姐快点醒过来啊!素日里大道理不少!一说正事就怂了!少他妈一天到晚跟我眼前装公子哥,干活的事指望不上也就算了,如今你连人都看不住!”说着一根手指直戳到他的心窝里去“你给我摸着良心说句心里面的大实话!从鼎泰宫出来这么久,我们四小姐遇到的麻烦事,有哪一回是你主动出面给解围的?在我的印象中好像你这尊大佛还没有出手相救过吧?不管哪一回,还不都是我们家小姐凭自个儿的真本事,打出来的一片天下?哎我说你不会是个太监吧?瞧一个弱女子拼命你不脸红吗?就没有一点血性方刚的煞气?我们三少爷当初如何托付的,你还有印象吗?”说到酣畅又猛咽两口口水,鼻息咻咻喷薄而出“你又不是不会武功帮不上忙,你不是很有两下子吗?你不是武功好得很吗?你倒是上去拍他们呀?我们家小姐如今都伤成这样了,你怎么不说两肋插刀?怎么不说赶紧去报仇?就晓得干坐在这里逞口头上的大英雄!真不明白三少爷为何偏偏喜欢你?他究竟瞧上了你哪一点?”
    逸尘为难吸气,冷眼望过去:“如今还不是说报仇的时候。”
    贵人跺脚吼:“不是时候?你蒙谁呢!伤成这样还不是时候?那你说甚么时候才是时候?是不是要等我们四小姐再受一回重伤,连性命都搭上便是时候?”
    话音起得高,一时口水呛住咳得凶猛,吭吭咔咔咳得肺喘,低头恍然道:“小白脸不着急是因为我们四小姐不是你的人,闹了半天是为自己找借口啊。”说着比出个颤抖的大拇指“真是当之无愧的高手,跟我们三少爷面前演得也真好!”
    “要想送命你就去,在这里吵得震天响,你们家小姐还如何休息?”
    “你闭嘴,我愿怎样要你管!今儿我便同你好好理论理论,到底是谁对谁错!”
    逸尘本来便不怎么待见贵人,现下正眼懒得瞧他,狭长的丹凤眼雪亮的盯住墙壁一角,低头伸手抚了我的脸颊,眼神里隐约有一抹脉脉的温柔:“理不理论是你的事,同不同意是我的事,不过我倒认可你的论调,你真该好好管管自个儿,给丫头报仇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你不如先担心自个儿的性命。”
    口水伴着批判再度袭来:“小白脸你耍混是吧!用不着我操心?那你又是如何操心的?行,这一回我也不多说甚么,也不会拦你,我倒要好好瞧瞧,你这样一个毫无责任心的人,到底是怎样逞英雄的!到底是怎样为我们四小姐报仇的!”
    “我如何做事没必要告诉你,也不需要你明白。”
    贵人鼓起额上的青筋,一个箭步冲过来,紧紧攥住逸尘的衣领发狠:“谁要管你是如何做事的,我只晓得我们四小姐才死掉亲人,现下又受了这样大的委屈还负了重伤,这事不能就此算了!我再说一遍,这一回的仇你报也得报不报也得报!我们三少爷已经说得很明白,叫你护着她一路去泉州!你别以为我们三少爷不在这事便没人管!也能由着你的性子胡来!我可告诉你,这事我记得清楚着呢!你不要想着用素日里惯使得那一套手段,哄着骗着便想蒙混过关!或者是设个圈套趁机甩了我们四小姐,自己去逍遥快活!我明白告诉你!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准你如此对待我们家小姐!你听明白了没!”情到浓处不自觉用力过猛,生生把桌上忒碍事的一只薄胎瓷杯给捏碎“这一回若不是你办事不利把人给看丢,好端端一个大活人何至于失踪好些天,再回来时便伤成这么个熊样!”
    逸尘毫不回避仰起头,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去泉州的事我自有安排,这一回是我大意,不会有下一回。还有,你的嘴巴也只配来要挟一下我,还是我不动手让着你的时候,所以我也再劝你一回,万万压住自个儿的性子,少在人前去耍横,这种行事风格不适合你。”说完气势凛凛扫他一眼“晓得是为甚么吗?”
    贵人望了望昏厥的我,又望了望逼他发问的逸尘果然中计:“为甚么?”
    人往后靠抱臂侧头,俊逸的脸上眸光冷冰冰,眼型极尽魅惑众生。
    身形后撤退出一道别样亮丽的风景:“因为你根本就没有本钱去向别人宣战。许多事不完全是你看到的那样子,许多事也不是着急就能立即办到,放手!”
    贵人的呼吸骤然急促,望着他的身后呆呆愣了一会,突然两颗圆圆的大眼珠子一瞪,伸出一根粗壮的手指头高声叫道:“哎,哎,醒了,醒了!”
    逸尘不做声深深睇了他一眼,拽着他的手臂一个凌空直摔,横着放倒在地。
    贵人没抓稳,直接被他摔到地板上,尾巴骨先着地,右眼皮紧跟着狂跳不止。
    入耳便又是一堆特有的胡言乱语,期间还夹杂了不少牵连到逸尘的无故谩骂。
    听到贵人的声音我感到无比亲切,句句大白话,字字大白字,他的意思我懂。
    顺着他的眸光会心笑起来,还好姑娘我的命大八字硬,不用去面对黑白无常,不用担心被十殿王爷和考罪石一一问询定罪,不用担心是不是按了死簿,要被张牙舞爪的小鬼差们带进十八层地狱里,在每一层里都要逍遥快活转一圈,开心之余便是殷切,尽管脖颈上又疼又痒像火烧,又像有千万只蚂蚁爬过,我还是抬手抚摸脖颈,并殷切希望逸尘能回我的话:“逸尘哥哥,贵人,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了?我是在步园客栈吗?”
    “丫头,别动。”
    “四小姐,别动。”
    两人同时出声制止,我听得鼻头发酸,觉得一屋子里的药香也不是很难闻。
    昏暗的光线更加混沌,朦胧而略带温馨,一把捞过他支着的手:“逸尘哥哥?”
    “嗯我在这,你别乱动已经上过药了,现在都包着纱布,慢慢会好的。”
    手心反握手指很冷,劲瘦的指节甚为分明,比三哥的骨头要硬一些,性子偏冷话也不算多,但句句说到点子上,句句送进我的心坎里,嗓音慵懒沙哑,瞳色深邃美如深秋,苍白的面色上眼眶微微发青,典型的熬过夜。
    盈盈心尖桃花正盛,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沉沦。
    若我经不住诱惑对不住三哥,也忒丢脸了。
    若我经得住诱惑对得住三哥,也忒软弱了。
    一颗心肝堪比皎洁明月,情愿把这情通达三界,皱眉闭眼:“没想到我竟然没有死,昨儿早上来接我的无常爷可白来一趟,又没有拘到生魂,不晓得回了酆都要如何对大帝做交代。”想了一想眯眼睁开又道“贵人呢?我不在的这些天他的花毒没再发作吧?”一片花瓣剖开空气,从窗边缓缓飘入,素白的伤情。
    逸尘深望了我一眼,屏住呼吸轻叹一声,声音几近低不可闻。
    回头,眼神隔世,不带情绪:“你家小姐问你话呢。”还是一贯冷死人的风格
    一阵桌椅移动的撞击声,贵人连滚带爬扒上床沿,露了颗头发蓬乱的硕大圆脑袋出来,看到我撅起嘴巴能挂油瓶,大嘴一咧哇啦一嗓子哭出声:“四小姐啊四小姐,你究竟跑哪里去了?整整昏了三日啊!药汤子都难得咽下去几口,你这是要吓死我啊!你说你若醒不过来,我是不是也要去给三少爷以死谢罪!”
    我忍着该死的疼,好歹挤出个不算太美的笑容:“我不是醒过来了吗,你们谁都不需要去给三哥以死谢罪,还有啊,你不要再哭了,你这哭可比笑都要难看。”
    贵人淌眼抹泪,眼底的傻气一如既往,一如既往的不懂眼色,毫无瑕疵。
    “都怪小白脸办事不利,害四小姐受苦受累还受伤!”说完甩了一记大白眼。
    耳边风声掠过,搅得人心恍惚,眼神开始发飘:“没事,我不怪他。”
    贵人继续絮叨:四小姐有没有想吃的,若是有我这就去准备。”
    摇头,微凉的唇吐气也微凉:“我甚么都不想吃,我想再睡会。”
    贵人越过逸尘延颈望我:“四小姐对之前的事还有印象吗?”
    我再次摇头撇嘴:“之前的事?之前有甚么事?我基本已经忘清了。”
    逸尘骤然转笑:“无常爷这名字还是你给取的,这样快便不记得了?”
    我坚决摇头:“无常爷怎么会是我取的,我可一点印象都没有。”
    贵人咬牙,瞧着逸尘的神色颇有铮骨的傲娇:“爷的玩笑也是你能开得!”
    逸尘盯了他一眼,厌恶的收拢眉心,旋即冷哼道:“你还需要我去开玩笑吗?你的玩笑素日里已经够多了,你的颜面不值钱,再说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
    贵人手握成拳低着头道:“那这话也轮不到你来说!”
    或许逸尘和贵人便是天生的八字不合,想到这一层我和蔼劝架:“近日我的确时常失忆,想来是需要点不一般的刺激,才能把我这颗不争气的脑仁给调理明白,贵人当个无常爷也没甚么不好,好歹是有了公职,还是位阴帅,也不算吃亏。”
    贵人面如死灰,逸尘的下巴傲气一抬笑得开怀:“你回来那天早上伤口化脓高热得厉害,宗震穿了件白衣裳,你误以为是白无常来拘你,便叫了声无常爷。”
    夏风拂面人心悸动,我瞅着逸尘露出来的雪白牙齿,一时有些哭笑不得。
    万事万物已经萌芽,包括人心的欲望和野望,抬手摸鼻梁甚为尴尬。
    说话的声音变得细碎,配上逸尘居高临下的傲然注视,我性别上的劣势一览无余,无余的相当破坏气氛:“那个,贵人,依我看日后你不要再穿白衣服了,那颜色真的不适合你,依你的身形来说。。。。。。”我隔空比了个粗壮敦实的大致形状“还是黑衣服来得合适,如此一来也能显得瘦一些”
    贵人又擤了一回鼻涕,捧着手纸泪眼婆娑:“只要四小姐以后好好的别再出乱子,四小姐想叫我如何我便如何,想差我做甚么我便做甚么,成吗?”
    他那泪水落得我心酸,没了三哥没了老爹没了鼎泰宫,我其实一无所有,整个世界与我的羁绊只剩贵人,一个与我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亲人,狭义来讲贵人只能算是家仆,远远达不到至亲的标准,就算是出了五伏,血缘上也比他要亲近,可我如今还能瞧见他,还能时不时挤兑他寻开心,也算能找回三哥昔日的身影,找回昔日家的感觉,那家里有老爹磕烟袋锅子的一颦一笑,有三哥清丽英俊执扇而立的身影,有师兄弟练武的呼喝声,还有鼎泰宫的全盛和荼靡花的清香。
    荼蘼花开枝枝蔓蔓清远四溢,逢着花期,中庭的花架便被枝条压得满满当当。
    架下花瓣如雪纷飞,飘摇零落是三哥最喜欢的风景,笑姿从容静静等我。
    可这一些都不见了,如今只剩贵人,我用力吸鼻子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贵人,咱们以后都不要只想着复仇好吧?论武功论人数咱们都不是他们的对手,就算是有秘笈能够扳回一城,可总得先找到吧?已经过去这样久,咱们却从未发现任何一点线索,这是不是变相说明秘笈存在的真实性?”
    贵人没有回答,粗壮的手指凶猛搔过头顶乱发,头皮露出道道血痕。
    一滴混着药水的汗液从我颈边划过,啪嗒滴上枕头,洇出一片水渍。
    因为包含了诸多的屈辱和愤慨,语声哽咽残缺破碎,灭门之耻不可说不在乎,死掉那样多的人,说不在乎自己都觉得虚伪,不杀掉炎一活着绝对窝囊。
    “人只有活下去才能做更多的事,你可能觉得我我是贪生,觉得我没骨气,但是现阶段我真的不打算再去报仇,也不想做划不来的生意。我不愿意有无谓的牺牲,我只求活着走到泉州见到我二叔,才有重振门派的胜算,其他事都不重要。”
    “四小姐不怕死?”
    “不怕。”
    “是怕不能给三少爷报仇?”
    “我不怕死只怕不能给三哥报仇,比不能报仇更怕的是负了老爹的遗愿。”
    贵人的嘴角有孩子气的紧张,不自觉的咬牙切齿:“三少爷不该死!”
    我拍拍他的肩膀:“不是不报,是现在不报,空灵岸之仇必定要报!”
    逸尘的声音很忠犬,忠犬的不容抵抗:“她们把你关在空灵岸了?”
    “你也晓得那地方?”
    怒气飙升嗓音冷冽:“空灵岸是江湖上盛传峨嵋最严厉的惩罚,活人进去必死无疑,死人进去魂飞魄散。凡是因为触犯门规被关进空灵岸的峨嵋弟子,还没听说有人能够活着走出来,你能活着回来真是命硬。”
    贵人瞪眼一拳击出,整个床身轻轻摇动:“一刀宰了慈云那老不死的!”
    逸尘俯身探我颈间的伤口,鼻息相融瞳线放大:“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有个叫轻云的姑娘大抵是瞧我可怜,私下告诉了我密道的出口。”
    瞳线再次放大,鼻息离我更近:“关你的时候她们都说过甚么?”
    我在他上下蠕动的喉结中再次沉沦:“只说要我交出秘笈,不然就杀掉我。”
    逸尘眯眼睫毛微颤,对着贵人浅抬下巴,有魑魅魍魉附体之感:“你不是要为丫头报仇吗,现在有个机会你要不要来配合?”
    贵人做正义凛然状梗脖:“你想好了?真的要给我们四小姐报仇?”
    逸尘点头,点的有型有款:“想好了。”
    贵人饶有兴味:“快说快说,你有甚么好主意!”
    逸尘那双狭长的眼眸眯得更加细长,眼神横扫妖鬼畏惧:“绝对万无一失。”
    狭长的眼眸欺了我半心的花痴,小心肝应声而碎,被他碾碎的彻彻底底。
    男子不坏女子不爱,我对他的坏有更深刻的理解,被他深深勾引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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