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人群最后下楼，戴林注意到叶枫今天没戴眼镜穿了一身深灰色的休闲运动装，身边跟着一名穿校服的青春少女——照片上的乖巧女孩俨然已落成亭亭玉立，挽着父亲的手臂眉目之间尽是幸福和喜悦。
    少女显然与这公司众人都十分熟络，很快欢谈起来。
    姜哲秀突然插嘴：“萱萱你是艾普国际学校的学生吗？”
    “我在艾普读初二哲秀叔叔。”叶萱对着姜哲秀甜蜜一笑。
    “哦莫，Dila你不用参加吗？运动会？”姜哲秀转身疑惑的指着戴林：“你们家乐乐是初一吧？”
    想不到姜哲秀会突然冒出这不合时宜的话题，另外戴林确实不知道运动会的事情，毕竟儿子根本不会跟自己提起。
    “初一的亲子项目在11点半开始。”叶枫看一眼墙上的挂钟：“戴总你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叶总监不会忘记我们今天是过来干什么的吧？”叶枫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让戴林感到有些气恼：“你的心是不是还没从运动场上回来？”
    不知道戴林为什么突然变得咄咄逼人，叶枫有点尴尬但嘴上却不愿退让：“但是父母不去的话孩子就…”
    “行了！”戴林打断叶枫的无关话题转头看向崔启璨：“崔总我们还是去会议室谈谈接下来的工作计划吧。”
    崔启璨正愁气氛异常，见戴林这样说即刻招呼大家往会议室方向走。
    戴林站在原地与叶枫对视几秒，转身跟上队伍。
    叶枫不甘心的从后面一把抓住戴林的手臂：“你不去的话孩子会很失望的！”
    戴林不悦的转身：“我想这件事还轮不到你来…”
    本想甩脱叶枫的手却忽然被他强硬的往门外拉，这出其不意的生拉硬拽让戴林猝不及防，那个抓住手臂的手挣脱不开力气上竟也一时难以抗衡，被拖着狼狈的踉跄而行他忍不住恼怒的大吼：“叶总监请你放手！”
    “戴总！工作应该是为了更好的生活！如果没有了生活怎么工作都没有意义了！”叶枫充耳不闻手上也毫不松懈。走到自己的黑色路虎旁拉开后座车门把戴林硬推进去，然后迅速坐进驾驶室发动了车子。
    “叶总监果真是无拘无束。”戴林在后座抱着双手恼怒的盯着叶枫的头发，自己继宿醉头痛和睡姿腿疼之后，现在又增加了一项手臂疼。
    “你放假一天公司不会倒闭的戴总！”叶枫笑着从后视镜里看一眼满脸不悦的戴林，转移话题：“袋子里有新的运动服和鞋子，我买了备用的，我看我们身材差不多你先换上吧！”
    戴林看一眼身旁的手提袋，又看向叶枫：“叶总监你对我家的情况不太了解，这样强人所难恐怕不是什么善意之举。”
    “哦？”叶枫饶有兴趣：“我帮助过很多各式各样的家庭解决家庭矛盾，戴总的烦恼不妨跟我说说，或许我能帮助你。”
    “我不知道叶总监还兼职心理医生？”
    “我在一家公益的心理机构做辅助导师。”
    “既然是“心理学专家”难道不知道违抗他人意志往往会适得其反？”
    “心理学上有很多通过强制意志来进行心理疏导的手法。”叶枫从后视镜看一眼戴林：“内心被侵犯的真相更多是本人自封于困境不愿出来，帮助人们走出困境也是心理医生的工作哦！”
    叶枫这不屈不挠的态度，戴林觉得自己再抵抗下去只会白费力气，沉默了一会只能扯下领带开始换衣服。
    “青春运动场的气氛很好吧！”叶枫站在足球场上举起双手深深呼吸一口空气。
    四周的塑胶跑道上正在举行比赛，加油声此起彼伏锣鼓喧闹，戴林只感到头晕耳鸣。
    “现在初一的1500米长跑，跳远和游泳在同时进行，令公子有可能参加什么？”叶枫望着大荧幕上的时间表，想了一下又问：“或是该给他打个电话？”
    “我儿子不会接我电话。”戴林挑衅的看向叶枫：“也不会接陌生电话”。
    “那我们去这几个比赛场地看看吧。”
    “有些事情叶总监恐怕也需要做好风险预测。”戴林好整以暇的抱起双手：“其实我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来学校。”
    “戴总这就是你不对了。”叶枫难以置信的看着戴林：“孩子有没有来学校你难道都不知道吗？”
    想让叶枫骑虎难下却适得其反，戴林被呛得一时语塞。
    长跑比赛结束，两人身旁的终点处一阵热闹欢腾，广播里也及时的播报战绩：“1500米第一名1年2班杨瑞明，第二名1年5班戴乐，第三名…”
    “戴乐…”叶枫若有所思的重复着名字，然后笑起来：“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呢。”
    戴林也刚好在一群少年中看见了正被几人簇拥着一起欢笑跳跃的儿子。
    不记得有多久没见过儿子这样的笑容了，那个坐在父亲肩膀张开双臂欢呼的孩子，现在只愿给予自己暴躁和诟骂。
    而此时看着儿子那格格不入的栗色头发，戴林也只怒从心生。
    叶枫从容自若的混进欢呼的人群，直到人群散去，便一下子扣住戴乐的肩膀与他谈笑着往戴林的方向带。
    赛后的激动情绪还未消散，戴乐高兴的应付着这热情的陌生人，直到发现被他带到父亲面前，脸上的笑容霎时消逝猛然拿掉他的手。
    “你来做什么？”看着眼前运动装束的父亲，戴乐眼里的惊诧转瞬即逝化成冷漠：“今天想换个地方跟我吵架吗？”
    戴林皱眉盯着儿子那刺眼的头发：“你的…”
    “戴乐！”叶枫即刻挡到戴林面前用两手攀着戴乐的肩膀阻止这场剑拔弩张：“你爸爸今天是推掉了很重要的工作特地过来陪你参加运动会的，并不是想跟你吵架，在他心里你比什么都重要，知道吗？”
    戴乐挣开叶枫的手：“我不知道！如果我们真的那么重要！妈妈就不会离开！”
    叶枫略感意外但迅速了然：“成人世界有自己残酷的法则，你爸爸很多时候的无奈取舍并不意味着他不爱你们，相反他因为爱你们，才想要给你们创造最好的生活。”
    “最好的生活？”戴乐侧身对着戴林大吼：“那我明明喜欢音乐，你为什么要阻止我？”
    “够了！”戴林也猛地爆发出来指着戴乐：“那种街头小混混的聒噪东西，不配称为音乐！你看看你的头发！这是一个学生应该有的样子吗！”
    “管理好你的情绪戴总。”叶枫侧身挡住身后暴怒的戴林，又转过来看着戴乐：“所有艺术都值得被尊重，只是你现在还有一个更重要的身份是学生，走下舞台后就该及时恢复自己原本的生活，你只有做好眼前的自己，才能在将来选择做最想做的事情。”
    “这是一次性的…”戴乐看着叶枫气焰稍褪：“校庆晚会我们要表演节目早上彩排时就先做好了，老师都是知道的…”
    “所以这才是实情嘛！”叶枫笑起来：“那对着爸爸是不是也该这样心平气和的解释呢？你们之间是两代人的隔阂，心里的想法不说出来对方就永远不会知道的。”
    恰巧广播告知亲子比赛即将开始，叶枫又问戴乐：“你们初一的比赛项目是什么？”
    戴乐冷淡的看一眼叶枫身后的父亲：“足球。”
    戴林的学生时代也曾接触足球，只是这种热情洋溢畅快淋漓的运动到他现今38岁的年纪再次接触，已明显有些力不从心，一周去一两次健身房的的成果难以应付这种频繁的抢夺和奔跑，几轮下来周身不适，汗湿黏腻的头发贴在脸上，午间的太阳灼着眼睛，令本就难耐的头痛更变本加厉。
    然而此时，原本就酸痛的左边大腿忽然被一股凶猛的力道从身后踢上，戴林毫无防备一下子屈膝伏摔在草坪上。
    裁判及时跑来边吹响了哨子。
    戴林翻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裁判身边举起手的儿子。
    同一队的队员一人蓄意犯规伤害，一人受伤退场，这场角逐的结果因为这出乌龙而提前尘埃落定。有些家长不甘心的停留在父子两人身旁唏嘘，直到有人认出戴林那张总是出现在各大商业新闻的脸，人群才逐渐散去。
    这种国际学校里大部分同是商贾子女，生意场上是敌是友，私底下都没必要节外生枝。
    “戴总今天真是脸面扫地呢。”戴乐耻笑着：“我是故意的。”
    “为什么？”戴林平静的看着儿子。
    “你以为一个外人在那里自说自话半天，就真能解决我们之间的问题？”戴乐提高了音量：“你受的这点羞耻这点痛，跟妈妈受到的伤害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
    “她如此决绝的要与我离婚我难道就没有受到伤害吗？”戴林不禁也提高了音量：“这两年来我是怎么过的你们不是最清楚？”无数次无奈的沟通无数个失眠的夜晚，都只能依赖酒精麻痹自己。
    “那是你自找的！你出轨！你打她！你想杀了她！”
    有几个路人听到这刺激的话题顿下脚步又快步离开。
    戴林震惊的看着儿子：“你在胡说什么…”
    “喂！该吃午饭了！”
    叶枫呼喊着跑近，忽然听到戴乐对着戴林吼了一句“你去死吧！”就撒腿跑了，他不知道这对父子之间又发生了什么，但担心戴乐只能转身紧跟着追去。
    叶萱原本提着两大袋KFC在叶枫身后小跑跟着，一下子被撂在原地，与戴林面面相觑。
    “叔叔，你肚子不饿吗？”叶萱一手拿着汉堡一手拿着可乐慢慢吃着，自己和他被撂下，两个人最终找了一处椅子歇息。
    看戴林不出声，叶萱又说：“叔叔你也别太担心了，血亲之间有什么不能解决呢？你们很快就能和好的。”
    “我们和你们不一样。”戴林无奈的笑了一下：“他恨我。”
    “有什么不一样，我也恨过我爸爸。”
    “你们之间现在看起来并没有恨，看来这个恨并不大。”
    叶萱举到嘴边的汉堡又慢慢垂下，看着远处小声说：“他害死了我的妈妈，这个恨不大吗…”
    这突如其来的讯息让戴林心脏猛地一跳：“什…什么？”
    “妈妈生我时突然得了血友病。”叶萱冷静的述说：“从小在我眼里的爸爸永远那么爱护妈妈不让她受一点伤害，但是我8岁的时候爸爸工作变得非常忙经常不在家，有一天晚上妈妈自己在家不小心磕破头晕倒…爸爸早上才回，妈妈血淌了一地送到医院已经抢救不回来了。”
    “这…都是你爸爸跟你说的？”
    “是啊。”叶萱喝一口可乐又接着说：“当时我一直在外婆家，妈妈死后，爸爸不管工作多忙都执意要把我接回家自己照顾，但是那个时候我觉得是爸爸害死了妈妈，一句话都不愿跟他说，爸爸那时候又愁工作又愁我，白头发都长出来了呢…”
    “那你后来…怎么释怀的？”戴林看着远处不自觉的问。
    “爸爸因为这件事长期抑郁，后来认识了黄老师，他经常跟爸爸说啊，两个人之间一定要把话说出来，不然对方是永远不能知道的。后来爸爸就告诉了我很多他的心里话，告诉我妈妈去世的原因，他的自责和他对我们的爱，我那时候一下子就理解了爸爸。”
    戴林又看向叶萱，她刚讲述完母亲去世的事此刻却若无其事的大快朵颐着。正如姜哲秀说的，叶枫是一位相当优秀的父亲，母亲去世后也不曾让她感到无助和寂寞。
    戴林终于也拿起一个汉堡大口的吃起来，这种自己从来不吃的垃圾食品，此时竟意外的有味道。
    午饭后校园的钟声响起，已经2点了，戴林给司机打电话过来接，转而对叶萱说：“先送你回家。”
    “哦，爸爸打电话说已经把乐学弟接回家了，问我今晚能不能在叔叔家住。”叶萱放下手上把玩的PSP抬起头期盼的看着戴林：“我可以去叔叔家住一晚吗？”
    真是正统的少根筋基因遗传。
    戴林哭笑不得的看着叶萱：“你爸爸倒是放心你住在别人家？还有你，我顺便告诉你今天是我和你爸爸第二次见面。”
    “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叶萱调皮的笑起来：“但是我知道叔叔你是好人。”
    叶萱最终跟着戴林回了家。
    落落大方又不失礼节的少女瞬间跟家里上下聊成一片，戴林洗完澡换了一身休闲下来，已经看见窗外她正跟着园丁看他修剪前院的山茶树。
    少顷，叶萱就捡回一些山茶树枝，仔细修剪过后分插到了身边可见的几个花瓶里。
    10月份正值山茶花期，树枝上错落着几颗含苞待放的花蕾，仅仅是一点装饰竟就让原本冷清的室内多了几分脉脉温情。
    凌嫂走到戴林身边轻声说：“先生，客房准备好了，只是…”
    “怎么了？”
    “家里未曾准备过适合叶小姐使用的家居服，可能…要向雅小姐借用…”
    戴林没想到还有这个问题，心里斟酌着该如何向女儿开口。
    然而到了傍晚，戴林就感觉自己的忧虑大可不必。
    戴雅刚踏进家门，叶萱已经迎上去：“诶？雅学姐？你是不是高中部的雅学姐？”
    戴雅是艾普高中部高一学生，这么说来确实是学姐。
    “我们校的风云人物诶！”叶萱惊呼：“初中到高中次次考试都是年级第一名的雅学姐！”
    戴雅被这名从天而降的活泼少女弄得无所适从，她疑惑的看向父亲，下一秒却已经被叶萱挽上手臂。
    “学霸的房间是什么样的？雅学姐我可以进你房间看看吗？”
    叶萱缠人的功夫相比起她父亲算是青出于蓝，如此学姐前学姐后的跟着，纵是座千年冰山也被暖化了。
    等晚上戴林如往常般去看女儿时，已经看见叶萱穿着她的睡衣趴在她房间的地毯上翻书了。
    “小雅，今天学校里还好吗？”戴林一如既往的问。
    书桌前的戴雅依然给予沉默。
    戴林尴尬的看向叶萱浅笑转身准备离开，却被她喊住。
    “叔叔！”
    “…你今天不是去学校参加乐学弟的亲子运动了吗？”叶萱看一眼戴雅又看向戴林：“你踢足球的时候腿是不是受伤了？不过要知道你也是雅学姐的爸爸，我就带你去高中部看看了…”
    戴雅闻言，稍微转过身看向父亲。
    面对女儿这种反应戴林反而有点不知所措，匆忙道了晚安就给她们关上了房门。
    回到卧室关上门，戴林有些啼笑皆非的顺着门坐下。
    与女儿生疏得久了，再多一句话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终于想起大腿的疼痛，走到更衣室的全身镜前背对着拉下裤子，看见大腿背面的一片淤青，想起儿子的狠绝，最终又陷入惆怅。
    早上，竟能看见女儿和叶萱一起坐在餐桌前吃早餐，看见自己走近，叶萱笑着问候，戴雅虽然仍是沉默但眉目间似乎已经多了几分温和。
    戴林看在眼里，对叶萱心生感激。
    “叔叔，你的腿还疼吗？”叶萱关心的问。
    看见女儿也抬眼看向自己，戴林便轻声回答：“已经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