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林工作一天疲惫的回到家时，又听到二楼小儿子戴乐的房间传来聒噪的电子音乐。他走上楼，一如既往面无表情的打开儿子的房门轻车熟路的开亮灯拔掉一大把插头。
    儿子随即对他展开疯狂的咒骂。
    戴林不以为意的拧着儿子的手臂连拖带拉的把他扔进隔壁的空房间从外面锁上，任凭他如何打砸也充耳不闻。
    又敲开大女儿戴雅的房门，她也如往常般戴着高度的近视眼镜在书桌前看书，对自己置若罔闻。
    “小雅，今天学校里还好吗？”
    戴雅始终无动于衷，戴林也若无其事的关上女儿的房门。
    进卧室扯下领带解开衬衫的两个扣子，疲惫的倒进床上折起手臂盖住眼睛。
    这几乎就是自己每天面对一对儿女的所有交流。
    与妻子离婚后儿女的叛逆突然而至，只是一个变得暴戾跋扈，一个变得沉默寡言，这种压抑又重复的相处方式持续了将近两年，时至今日这一切对三人来说几乎已变得习以为常。
    “你是一个没有爱的混蛋！”
    想起妻子执意要离婚前对自己说的话，戴林手臂阴影下的嘴不禁冷笑。
    24岁的自己娶了21岁门当户对知书达理的她，那场纷华靡丽的婚礼甚至被各娱乐媒体咀嚼至今，婚后生活锦衣玉食应有尽有，自己在各种场合也都全心全意尽善尽美，如此十几年来不知道妻子口中所谓的爱还缺少什么？
    与儿女的关系每况愈下，60多岁的母亲也因悲愤交加而执意独自住在远郊的旧宅里长久不愿见面，自己在这本该家成业就的不惑之年竟犹如孑然一身。
    早上，戴雅又是随手拿两块面包后就招呼司机送她去学校，而50多岁的老管家凌嫂端着早餐蹒跚的上楼又下来，满脸无奈的将托盘搁在餐桌上叹气：“先生，乐少爷又关在房间不吃不喝了。”
    “我走了，他自然就会出门吃了。”戴林将手上的ipad放在桌面淡然的看向凌嫂：“他这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不必再这样白费力。”
    “先生…”
    “好了凌嫂，家里就麻烦你了。”戴林不愿再多说，起身接过外套出门。
    本市近郊小硅谷之称的创意产业园区，其中一栋设计独特功能俱全的54层工作大楼，是属于戴林与同僚十几年来建起的电商王国。公司有几万员工，虽然近年持续季度净盈十几亿美元且稳步上涨，但这是个竞争激烈市场即将瓜分殆尽的行业，稍有松懈可能就会万劫不复。
    比如目前，就需要定锤一家优秀的广告公司为即将到来的圣诞疯狂购物节策划一场超群拔类的营销，做好预热以打竞争对手个落花流水。
    CEO秘书Nana在戴林前脚进办公室的时候后脚就已经跟进来，将右手的一杯现磨浓缩咖啡和左手上一摞整洁的资料放上桌面后就开始汇报：“营销部已经做了前期考察，最终选定这五家进行最终比稿，预计2天内结束，比稿时间是两周后，姜总特别推荐第五家。”
    戴林不拘的将外套脱下搭在会客沙发靠背上，走到办公椅坐下拿起资料仔细的看起来。
    有四家都是久负盛名的顶级外国4A公司，资质能力都毋庸置疑，另一家则是国内近两年异军突起的后起之秀，创意手法别树一帜策划过几次大胆又细致的营销活动，连圈内的知名前辈都赞不绝口，他们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名字blackcat。
    戴林把资料放回桌面看向Nana：“blackcat是James特别推荐的那家？”
    James姜哲秀是公司的CMO，在中国生活工作娶了一位中国老婆的韩国人，戴林的大学校友，也是创业元老之一。
    “姜总说这家公司的CCO是他的大学学弟，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才。”想起团队介绍上的人物照片，Nana禁不住羞涩轻笑。
    戴林看在眼里不由得发笑：“有人屈服于才华，有人屈服于美貌，心里都恨不得替我抓了主意吧？”
    “几个亿的广告预算，我哪敢逾矩。”Nana慌忙调整情绪：“只是姜总从始至终非要把他推荐给你，总有姜总的道理。”
    戴林淡笑着又翻到资料最后一页看那张黑色色调照片下的名字：叶枫。
    两周后终于见识到这位CCO时，戴林才深刻明白姜哲秀“与众不同”的形容是多么贴切。
    首先本该第一天第二场就比稿的人因私事要推迟到最后一场。而到了最后一场，甚至团队都整体准备就绪了他才奔跑着出现在会议室门口。
    戴林一时间很难将这个穿着帽衫牛仔裤的家伙跟照片上那个穿着得体西装一丝不苟的人联系在一起，照片里潋滟撩人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被一副黑框眼镜所遮掩，因为奔跑的关系他的头发甚至有些乱糟。
    若不是姜哲秀的软磨硬泡，戴林现在可能已经走了。
    姜哲秀顶风作案迎着戴林的脸色上前假惺惺的责备：“Frank你这家伙是不是几亿不放在眼里！我们利达网你也不放在眼里？我们戴总等了你两天啊两天！”
    “对不起。”叶枫笑着拍了一下姜哲秀的肩膀，又转向戴林抬手做了个抱歉的动作：“戴总对不起，感谢你再次给予我们机会，我们定全力以赴为你提供优秀创意！”
    戴林点头回以一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开始。
    叶枫讲解时戴林感觉他似乎又变回了照片上那个专业稳重的人，用英文有条不紊的讲述着整体创意构思，又一页页点击PPT行云流水的解读方案的执行和效果预测，滴水不漏细致入微。现场偶尔有营销部的人发出惊叹，又有人问了几个问题，他都胸有成竹对答如流。
    姜哲秀侧身看向戴林：“我个人觉得事件营销那部分挺有意思的，戴总你有什么看法？”
    “事件营销确实可以得到一次爆发性关注，但如何确保将用户引流到网站，后续又如何提升新用户转化率？”戴林以为自己在发呆，其实还算清醒。
    “…”姜哲秀有些错愕，讪讪的挪动椅子凑到戴林耳边小声说：“你怎么回事，这个Frank刚说过…”
    戴林顿时有些尴尬，只好轻按两边太阳穴掩饰：“抱歉…”
    “戴总这段时间想必也是跟各位一起非常努力，疲惫也是必然的。”叶枫笑着抬手看了一眼手上的机械表：“原来我讲了那么久这都快到晚饭时间了，这两天大家都累了，我的报告到此为止劳烦各位斟酌。”转而看向戴林的方向：“我会让AE整理ppt再转发给各位，今天就请各位好好休息吧。”
    真是一套面面俱到的收场。
    戴林微微点头算是感谢，起身往门口走。
    经过叶枫身边时竟然闻到他身上有一阵轻微的油烟味，这与办公室弥漫的各种高档香水味形成鲜明对比，戴林霎时难以置信的在他身边停顿。
    紧跟在后面的姜哲秀差点跟戴林撞上，不由得嚎叫：“Dila你在干什么啊！”
    听到动静，正伏案写东西的叶枫直起身转过，茫然不解的看着矗在面前的两人。
    觉察到自己又在发愣，戴林迅速调整情绪快步离开会议室。
    “果然与众不同。”戴林走进办公室坐到会客沙发上看着跟进来的姜哲秀：“不守约，迟到。”想了一下又加一个：“不修边幅，这是面对甲方该有的基本形象吗？”
    “我们Frank是来参加创意比稿，不是来竞选模特啊。”姜哲秀毫无悔改自顾自的按了秘书电话让Nana送两杯咖啡进来，然后倚在办公桌边感慨：“哎一古，前几场的idea跟我们Frank的比起来简直…不得挂齿。”
    “是不足挂齿。”戴林更正。
    姜哲秀在中国待了十几年最无奈的就是成语，偏偏总要迎难而上。
    “他们的想法确实出类拔萃，但CCO这种散漫的态度我怕是在将来合作时会自找麻烦。”
    “你承认能力就行，我人格担保他的专业素养绝对没有问题。”姜哲秀胜券在握，看见Nana刚好端着咖啡进来，便顺手拿了一杯悠闲的喝起来。
    Nana笑着把咖啡放在戴林面前的桌上：“没想到还是个同时兼具稳重和率真两种魅力的男人！”
    “他的潇洒对我们的工作可没有好处。”戴林提醒她。
    “工作时能秉节持重，生活中能轻狂洒脱，又有谁说这两种魅力不可兼得呢？”
    “还有一种。”姜哲秀接过Nana的话题神秘的说：“他还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爸爸！”
    这倒是让戴林意想不到的。
    Nana惊呼起来：“老板你听听！他的妻子简直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姜哲秀没再接话却突然神游太虚，戴林看在眼里不甚理解，但别人私生活的话题实在不该再在这寸土寸金的办公室里继续，便各自吩咐后让两人出去了。
    晚上又机械的应付完一对儿女，时间已将近11点，戴林洗完澡后靠坐在沙发上闭上眼睛。
    忽然想起姜哲秀的话：“他还是一位非常成功的爸爸！”
    什么样是成功的爸爸？
    这是一个自己探索了近两年却丝毫无所获的问题，自诩对待一对儿女也是苦心极力，却为何落得如此下场？
    思索而茫无头绪又妒忌得有些意乱心烦，戴林不自主的拿出酒一杯一杯的自斟自饮起来。
    不知是几时如何睡着的，戴林早上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旁的地毯上，宿醉头痛欲裂，左边大腿压着空酒瓶子睡了一夜也隐隐酸痛。
    拖着这身不适来到公司时，姜哲秀已经等在办公室。
    看见戴林进门姜哲秀立即兴致勃勃的上前询问：“Dila！我们准备几点出发去blackcat参观考察？”
    “什么参观考察？”戴林一头雾水。
    “只是走个形式，对将来合作伙伴资质的实地考察，顺便探讨未来工作规划。”姜哲秀心花怒放的高举双手。
    “什么时候决定的事情？”
    “就是昨天晚上我们开完电话会议后，我让Nana发邮件通知你的啊！”姜哲秀愣了一下，随即佯装生气的朝着门外大喊：“Nana你是不是忘记了？”
    Nana跑进来委屈的看着戴林：“我发了邮件，还打了好几个电话但你没有接…”
    “偶都K哟！Nana你怎么能这样不负责任！”
    “可是…”
    “行了。”戴林揉着太阳穴打断两人对话。这件事责任多在自己，喝酒耽误事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James，我随时可以走。”
    “OK！那我们30分钟后停车场集合！”
    一行人驱车来到20多公里外的另一个创意园，车子在一独栋木质结构的二层小楼前停下，楼前草坪醒目的地方竖立着一块巨大的黑色门牌，上面用设计过的白字刻印着blackcat。
    有几个人在门口迎接，戴林注意到叶枫并不在其中。
    一个戴着金丝眼镜的斯文男子上前与他们一一握手：“欢迎利达网各位莅临指导！”
    “好了我们Charles啊！”姜哲秀上前一步亲昵的搂上斯文男子的肩膀：“我们小宝贝们好吗？”
    斯文男子拿下姜哲秀的手对戴林有礼的微笑：“我叫崔启璨，是blackcat的合伙人…我和哲秀早些年就认识了。”
    “你也是韩国人？”为缓和气氛戴林随意的聊起来。
    “我母亲是韩国人，但我从小在中国生活。”崔启璨稍微放松：“母亲一直说中国话，所以我也不太懂说韩语。”
    崔启璨领着人进门，猛地看见姜哲秀后脸色突变：“James你可不要捣乱！”
    戴林才注意到姜哲秀手上抱了一只灰色的肥胖大猫。
    一侧整面清透的落地玻璃外是一方精致的庭院，葱葱郁郁之间藏匿了许多只毛色大小各异的猫。
    “多啦A梦你该减肥了！”姜哲秀无视崔启璨的怒火抱着大猫靠近戴林：“Dila！我给你介绍它叫多啦A梦！”
    大猫慵懒的斜睨一眼就别开了脸。
    戴林有点洁癖，身不由己的躲开了一些。
    崔启璨见状连忙上前拽起姜哲秀的手臂把他拉开，两人一顿拉扯后终于再次把那只大猫送进后院。
    “不好意思戴总，这些猫都是Frank收养的…”崔启璨顿了一下，又歉意的说：“Frank…很抱歉他要晚点到，他女儿的学校今天庆典运动会他要参加亲子项目…那不如现在我先带你们到处走走吧。”
    公司不大但装修匠心独运不拘一格，1楼是设计师工作间和休闲中心，2楼有办公室和会议室，安闲舒适的咖啡书屋和赏心悦目的Brain-storming长廊，包罗万象一应俱全。
    行走中戴林的思绪却有些被其他事情牵走——抛下工作去陪伴女儿参加学校的运动会，莫非这就是“好爸爸”的相处之道？想起自己事业的一个瓶颈期，当时公司已初见规模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同僚和投资商的利益，那段焦头烂额的日子里自己夙兴夜寐无暇顾及家庭，等风波过去，妻孩与自己的感情也已不复以往。
    “这是我们CCO的办公室。”
    众人走到一面玻璃墙时，崔启璨的介绍终于拉回了戴林的神思。他透过玻璃一眼就在昏暗的房间里看见了笼罩在淡黄色壁灯里的一幅巨大照片。照片上的男人显然是更年轻时期的叶枫，他戴着复古的金丝眼镜，穿着整洁挺括的中山装，面前黄梨木椅上坐着的优雅女性身着淡色碎花旗袍，手执一柄圆形团扇覆在膝盖上，一个同样穿着旗袍的小女孩伏在木椅扶手边笑得精怪可爱。
    多么羡煞旁人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
    “叶总监真是个顾家的人，办公室里也挂那么大的全家福。”人群里有人发出感慨的笑声。
    崔启璨柔声的说：“是的，他非常爱自己的妻子…”
    楼下忽然有人千里传音：“崔总！叶总监回来了！”
    崔启璨立即笑着招呼人群往楼梯走：“一起来吧，我们今天的重头戏马上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