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略显阴沉后，他独自一人站在庭院的那棵枯树的一旁。
    雪还未停，昏暗之中这些数也数不清的小东西便再也不能带来白日里那样给人的感觉了。
    茂生便这样沉默伫立着，黑发有些凌乱的散落在后背之上，被一片冰冷的空气所包围着。仿佛连白衣也被这几乎充满整个世界的压抑氛围给染的灰暗了。
    只是忽然间想到了什么，眼神略有些空洞，嘴角的角度也平缓至极，一副无悲又无喜的样子。
    青露便远远的站在那头的房门边上，望着他这副几乎能被称之为悲伤的样子，只是无意识的咬着自己的唇。
    她活了二十多年了，殿下是见过最高明最稳重的主子了，仿佛他生下来便是这样了。可她却也常见到他悲伤的样子，甚至展露出悲伤的时间远超他板着张脸正常无比的样子。
    即便他就近在眼前，却时常令她感到两人之间的距离有如远在天边。
    殿下的一切，很大一部分都是因为那个地方。她忽而无声的苦笑，想道，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她视线不自觉望向皇宫的那一方，眼底已流露出许多下意识便产生的畏惧了。她知道，这下意识便会产生的畏惧甚至会跟随同她一辈子，直至她死去。
    她视线直直的往前看着，仿佛眼前有一层浓重的水雾，将殿下的背影的显得更加遥远了。
    直至屋内的平儿一声脆生生的呼喊声，才仿佛将两人飘远的思绪都召唤回自己的躯体了。
    庭院站着的茂生时身体忽然一动，仿佛沉睡被惊醒，不知何时已紧紧攥着衣角的那双被冻的青白一片的手才忽而失力般松开了。
    他轻轻的闭眼，再次睁眼的过程之中仿佛已将心中那些令他难受至极的思绪都从中驱逐了。
    一张脸，神情已是正常无比了。
    “殿下，别在雪中站着了，万一将身子冻坏了可如何是好。晚膳已准备好了。”是青露的声音，温和到仿佛一阵平静的水流。
    他径直拖动冷到失去些知觉的身体，忽然眼前的这一片难得平和宁静的景象就被他收入眼中了。
    许久，他只是答道：“好。”
    一张方正的红木桌之上，摆放着几样菜色极佳的菜肴，正缓缓朝上冒着白烟，看起来丰盛无比的样子。
    青露将一个暖手用的暖炉塞入他怀中，便和平儿一起站到他身边侯着了。
    当他坐在方桌前，身边唯站着两个小丫鬟时，他脸上的那股不着痕迹的戒备才仿佛被他放下了。被忧虑塞满的一颗心，此刻仿佛才终于有什么能够装入其他情绪的空地了。
    “房中那人…可还好？”他问道，目光平平。
    “同先前一样。只是看他的样子，腿好似比先前更严重了，稍动一下便会冷汗直流，却也仍旧不说话。”平儿扁着嘴说道，一副忧愁又埋怨的样子。
    他才点头，手中轻握着一双冰冷的黑色的瓷筷。
    温热的食物送进了嘴中，可从头到尾，他却食不知味。
    “殿下这回来，可是要多住几日，宫中的事，还有府里的事可否忙完了？”平儿有些好奇的问道，全然不知她每说出几个字茂生的身体便会不自觉的又僵硬几分。
    “别问了，平儿。食不言寝不语。”青露一颗八面玲珑心，几乎当即就将他这点僵硬的姿态收入了眼中，颇有些训斥口吻的对着平儿说。
    “平儿只说了一句话！”平儿有些不甘愿的说道，撅起的嘴上几乎能悬挂上什么东西了。
    让人意料之外的事却是桌前的茂生却忽然低声回应了。
    “嗯。”
    只是说完这句话，他便放下了筷子起身了，将膝盖上放置的几乎能将膝盖烫破一层皮的暖炉放置到一边的桌角。
    他留下一句语气平淡至极的话，随后离开了。白色衣摆在空中缓慢的摇晃着。
    “殿下，您这就吃饱了呀，可您才动了几筷子啊。”平儿在他身后说道，眼中满是不解的意味。
    “傻平儿，殿下今日心情不好，你就别说了。”青露说道。
    …
    越来越远的声音被隔在了他的身后，同一切一起。
    不论身处何地，都是没有任何差别的。旁人几乎难以想象，他眼前见到的有关这世间一切，有多么不堪入眼，这不堪入眼的一份子甚至包含了他自己。
    只有在这个院落之中，这个僻静却仿佛世外桃源的院落之中，他才能稍微感到安心一些。
    或许今夜，他终于能好好安睡一晚。
    他好像提心吊胆太久了。他这样想道。
    因窒息感带来的那一份扭曲的安全感，却仍是抵挡不住梦中那些诡异的场景，那些口抹鲜血的血盆大口的人，那些他曾见到的残肢断臂，那些如同鬼魅的哀嚎。
    这些使他夜夜惊醒的罪恶源头，再度作祟着。
    “生儿，生儿，来同本宫一齐玩呀！快来玩呀！”
    “你看这贱婢，竟敢弄脏你的衣服，本宫将她的这两只狗爪砍下来给你赔罪！可好？”
    “吃！！吃！！！你给我吃！吃！不吃下去本宫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
    …
    “不…不！”他口中不住着喃喃道，睡梦之中身子不住的翻动。
    心脏猛烈的跳动，仿佛要从心口处生生自己跳出。他忽然睁开了一双眼中猛是慌乱之意的双眼，甚至猛的坐了起来，口中一声压抑至极的惊呼。
    炙热的心头与半夜冰冷的空气形成鲜明对比，许久跳动的心脏才慢慢的平复。
    许久，他的头缓慢的垂下去，眼睛也紧闭了。
    直至寒风击打窗户发出一种沉重的声音，有冷风灌进房间，他才缓慢的睁开双眼。
    从床铺上下来，他拢紧了衣服，看似已情绪平复的双眼只是直直的睁着。
    将房门打开时，便是一阵夹杂着风雪的寒风朝他脸上袭来。
    没有任何的躲避或是畏惧寒冷之意，他走出了房门，又如同白日里那样直直的伫立起来，仿佛冰雪已使他的灵魂一动不能动了。
    在风雪之中，他直直站着，遮蔽身体的衣服无法抵挡寒冷。他身上并没有披上什么厚一些的衣物，许久竟咳嗽出声了。
    此刻天还只有些微亮。一片昏暗之中，他的嘴角竟露出一抹一抹很淡很淡的弧度。
    回神之际，忽而见到正对着他的那一间房门正大开着。他想起，这正是安置那被他所救之人的房间。
    想起那双黑沉阴郁的双眼，此刻仍好像白日里亲眼见到那场景时一样，令他有些无法呼吸。
    大概满身的愁绪已被寒风吹散了。
    他便朝那边走去，打算将那扇门关上了。迎着寒风走去，他面色不改。
    许久他才走近，关门时视线无意间扫过了房内，竟忽然竟察觉最那头的黑暗之中，仿佛有个人黑影正坐着。
    这猛不丁使他吓了一跳，他关门的动作微有些停滞，他竟发现黑暗中果真坐着一人。
    房内这一片昏暗竟隐约绘出了一个消瘦至极的侧影。离的越远，便越发有一种模糊的感觉蒙上心头。
    漫漫长夜，那人以一个沉默的背影着坐着，仿佛眼前面对的是一片永恒的黑暗。即便是听到什么声响也无动于衷，像是失去了知觉。
    简单的一个侧影，便忽然让他目光出神了。
    茂生忽然发觉，他停留在房内门框上的那两只手竟在微微的发抖。仿佛是感同身受了一般。
    他已不知道心中该做何思想，只是姿态僵硬的关上门了。
    他心中甚至不知道他该对这个人做出怎样的评价。却知道，怎样的评价都是无意义的。
    风雪再吹打在脸上，也毫无感觉了。
    一个仿佛着积压着许多令他感到窒息的冰冷至极的眼神始终在他心头回放，令他双腿发软。
    他忽然察觉，此刻的自己竟忽然对一个陌不相识的人给予了诸多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