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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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晚上冻着了,玉千鸢随后病得凶猛,但因太医院受了交代,有病还是得尽力医治。
玉千鸢的药需要一味珍贵人参,偏巧北方雪灾圣上出巡,唐绝羽也跟着圣驾去了,太医院只能切点须子下药,同时八百里加急邸报,没过几天那边传来回话:治!
圣上金口一开,太医院忙活开了,针灸、熏桶、药汁三管齐下,等那味珍贵人参被用干净了,那玉千鸢也算熬过来了。
唐绝羽的小徒弟不是宫里人,只是跟着师傅一同进京,与太医院学徒自是不同,快嘴快舌藏不住话,等玉千鸢醒了就跟他说,皇上待你其实蛮好,连镇院之宝都给你入药,那根三百年的人参都快成精了,平日锁起来连闻都不让闻呢!
玉千鸢当着小徒弟的面,唉声叹气埋首弄姿,说好起来有什么用,又不能承欢受宠了!
小徒弟满腹狐疑说,你没进冷宫前承欢过吗?我听师傅说皇上可没宠幸过你!
玉千鸢就冷脸凶他,你一个太医院小小学徒,也能妄断我和皇上之间的事?!
小徒弟嗤笑一声,讥诮说妄断什么?瞎子都看出来,你想着爬上龙床,可惜圣上不理你!
小徒弟笑他是痴人做梦,等那两扇木门一关上,玉千鸢就垂下眼皮,他才没有痴人做梦。
他当侍读那会子就看出大殿下讨厌他,后来当了千人骑、万人乘的宫伶,大殿下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何况他还轮流上了五皇子和先皇的床,大殿下就算挥刀自宫,也不会做罔顾伦常的丑事。
入宫坊头一年他就被人强了身子,可怜他只是十三岁的少年,第二日便寻来沾砒霜的馒头片,那是丢在廊下用来毒老鼠的,正想吞下时又被几个欺他的坊工撞见,只将他按在地上好生一顿拳脚,也就在那时大殿下路过此地,不仅喝阻那几个欺他的坊工,并还交代管事说皇宫内不准有这种恃强凌弱的事情。
那几人怕大殿下处罚,便信口污蔑他偷馒头。大殿下却说玉千鸢要是犯错,一切按照宫中规矩处理,也轮不到这几人随意殴打。
从来不肯正眼看他的大殿下,那日难得严肃看着他,问他是不是真偷了馒头。玉千鸢本是沉浸在受辱的悲痛中,但被那双眼睛这般看过来,还是说自己并没偷馒头,那馒头片是他从廊下捡来。
大殿下跟前的大总管聂驭立马说这馒头片可吃不得,定是宫里扔着毒耗子来着,肚子再饿也不能捡那玩意吃。
大殿下就这么走了,欺负他的人被打板子,馒头片早被脚踩成泥,玉千鸢又去廊下重捡了,回头就见聂总管提着食盒,说是大殿下交代送些吃食。
玉千鸢就在那一刻忍不住滚下泪珠,藏在袖子里那片毒馒头掉了下来。
聂总管眼睛尖得很,一下子就看明白了,最终叹气说小娃儿,别以为就你最惨了,你可知大殿下方才要去哪里吗?!
玉千鸢抬起哭红眼睛,他的眼睛细长狭小,一哭就肿成眯缝眼。
聂总管说,宗人府!
玉千鸢跟着侍郎爹混迹宫中,又岂会不知宗人府是干什么的,就听聂总管说贵妃刚刚没了,也不知道大殿下还能活着出来不?!
玉千鸢一下子就惊呆了,聂总管说着摇头叹息,你好歹还有条活路,但大殿下想要活路,还得看圣上给不给。
聂总管捡起那片馒头,藏在自己袖子里头,说大殿下进宗人府前还帮了你,你比大殿下要幸运一点,如今没人帮衬大殿下。皇上刚刚赐死贵妃,大殿下除了伤心之外,还要挂念鲁莽的四皇子。即便冲着殿下的善举,你也不能轻易寻死。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命都攥在天家手里,要给旁人知道此事,逐你出宫卖进火坑,那才叫一世不得翻身!
玉千鸢从那刻不想死了,一心打探大殿下的消息,几个月后听到大殿下出来了,心里才暗暗松了口气。
玉千鸢便从那刻怀了一个心愿,有朝一日大殿下坐上龙椅,成为历朝历代最圣明的君主,来日就算不能帮爹爹翻案,至少也能不让这样的冤案再发生。
那些年他靠着侍郎儿子的见识和风骚宫伶的身子,就这么一步步爬到五皇子的床上,后来又爬到先皇的床上,最后在一次宫宴上他又站在大殿下面前,邀宠献媚说先皇昨晚还夸赞大殿下,说大殿下在军中颇得历练。
这一句只是试探和暗示,表示他愿意跟大殿下交好,日后愿意为大殿下吹枕边风。
虽然早就料到大殿下听闻这一句的反应,但玉千鸢还是被对方眼中射出的鄙夷给刺伤了,而他也以为自己在皇城混迹许久,早已练得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了。
大殿下可能没有想到,他靠着身体打探来的消息,都偷偷递给贤阳王府的聂总管。正是因为跟聂总管熟络了,他才怀疑突然失踪的聂总管,并非如王府家丁所言告老还乡,而是遭人毒手毁尸灭迹!
粟月娘在王府待过半年,知道不先清除聂总管,就没法对王妃动手脚。玉千鸢便从那时候察觉,粟家势力渗透贤阳王府,导致王妃母子遇害的悲剧。
玉千鸢是选在一个恰当的时机,把调查来的内幕透露给大殿下,并且提出用皇城换取六宫凤印。旁人都以为他是目光短浅、只知跟嫔妃争风吃醋的娈宠,却没想到他是拿自己做人肉盾牌,为刚进皇城、根基不稳的大殿下牵制粟氏一族。
粟氏根本没把一个娈宠放在眼里,便让自己的哥哥、禁军统领粟福囚禁五皇子,配合那位睡过玉千鸢的守城将领开了城门,将她名义上的丈夫青冥迎进皇城登上皇位。
新皇登基不久,粟氏被册封为后,但凤印还在玉千鸢手中,因为玉千鸢又滚到她哥哥粟福床上,把好端端的粟府搞得乌烟瘴气,粟尚书也因此气得一病不起。
粟氏跟玉千鸢斗了三年,眼中只有这个玉千鸢,但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等圣上稳定朝纲运筹帷幄,开始削减粟家势力时,粟氏已经无力回天。
为此,玉千鸢不仅赔上自己在皇城的所有势力,还担下在狱中毒杀皇后的罪名。
粟氏野心勃勃蛇蝎心肠,家族势力也是错综盘结,日后怕会借着太子东山再起,留在皇城终是祸患,唯有杀之杜绝祸胎。
屋里炉火噼啪作响,玉千鸢靠着床头思忖,三百年的老参果真补精益气,竟让他冰凉的手脚有了一些热乎气。
好药用在自己身上浪费了,横竖是不想活过开春了,白白又吃这一遭苦头,但心里仍觉得安慰。
自古都是帝王无情,卸磨杀驴鸟尽弓藏,历史上比比皆是,但玉千鸢幸运遇到明主,即便一死也无怨气,只有心头一抹说不得的凄凉。
他玉千鸢终究只是别人眼中的跳梁小丑;既无安邦才、亦无定国勇,寡廉鲜耻淫荡不堪,迷惑君主秽乱朝纲,只靠一张嘴和一副身子巴结讨好!
曾经他有一个梦想,大殿下和大殿下治理的太平盛世,只是这梦想却容不下他,大殿下的太平盛世与他这个娈宠没一丝一毫关系,这在重逢的第一次宫宴上,他从大殿下鄙夷的眼中读懂的事。
玉千鸢想着叹了口气,此刻窗外传来喊声:圣上驾到!
这么快就从北地赶回,看来雪灾异常严重!
先皇这些年平定北方,但把国库全消耗空了,这三年交到新皇手里,棉麻畜牧桑谷稻麦,免除杂税削减徭役,休养百姓复苏国力,稍有起色便又接连遭遇洪涝、干旱、雪灾,便是圣上有心赈灾救济,可国库那点盈余怎够连番折腾?!
玉千鸢回神下床穿鞋,正准备出门挨冻时,俩个侍卫打开房门,搬进来一张椅子,跟着圣上就进来了,身边只带了一个小桂子。
就算玉千鸢昔日手上握着凤印,圣上都没踏进过他的春风殿一步,有什么事都是宣他去御书房问话,怎么打入冷宫反倒进了他的屋子,这会子就不怕别人说闲话了?!
更诡异的是圣上从迈进门槛后,锐利眼神盯着他从上扫到下,活似大理寺刑官审问犯人。那玉千鸢跪在地上叩头之后,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半晌才听到圣上威严问话,你与聂驭有何交往?!
聂驭是谁?就是那位劝他好好活着的聂总管,昔日大殿下被封为贤阳王,聂驭就成了贤阳王府的聂总管。
玉千鸢当下就明白了,定是私会聂驭之事传到圣上耳中,聂驭伺候照料圣上多年,不仅仅只是一个老奴,而是圣上信赖的心腹家臣。
若是旁人就认个通奸之罪,但聂驭对玉千鸢来说,也是这残酷冰冷的宫廷中,不可多得的一丝温暖。
有道是物以类聚鸟以群分,大殿下自己刚正不阿,自然挑选正直之人作为心腹。
“罪人昔日拿了五百两想贿赂聂总管,但被聂总管推拒出门了,聂总管说王爷王妃情深意笃,黄花闺女都没眼睛看,那会看上我这样的宫伶……”玉千鸢低眉顺眼的编着瞎话,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也没留意到圣上此刻古怪眼神,扭扭捏捏矫揉造作道:“罪人一生气,就将那五百两,送到五皇子的府上,后来五皇子他……”
通常这个时候圣上就该发话了,阻止他接下来一堆不要脸的说辞,可今天圣上只是端坐椅上,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盯着他,让玉千鸢生平首次觉得脊背发凉,等他意识到自己手背上汗毛竖起来时,圣上这才开始发话,高高在上威严无比道:“玉千鸢,欺君乃是诛族大罪,父皇虽然惩办玉家,但你的七亲八眷尚在……”
宛如被雷电劈到,喉咙口涌起腥甜,这一下可非同小可,五脏六腑皆受摧残。
玉千鸢愕然抬头,眼前的人五官坚毅硬朗,比昔日少了几分皇子矜贵,却多了几分帝王威严,但谁能告诉他眼前这人还是昔日他仰慕的、那个公正严明令人信服的大殿下?
自己卖身换得消息,处心积虑对付皇后,屡屡犯险九死一生,只为助他登上帝王之位,想他称帝后能任贤而用振兴朝纲,让父亲这样的冤案少一些,谁想他竟想用欺君之罪灭了玉家宗族……
“罪人……”玉千鸢开口便没能忍住,一口血喷到地上、圣上的袍子上,眼前一黑栽倒下去了。
青冥之所以再次来这冷宫,是因出巡途中找到聂驭,六年前聂驭被粟福骗出王府,被人捅了一刀,又被抬到乱石岗埋了。偏巧那天下了大雨,埋尸的人挖个浅坑,往他身上堆点土草草了事。
聂驭又从坟坑爬出来,遇到一个好心猎户,收留家中治养伤势,但他此时已过五旬,这身重伤让他修养月余才清醒过来,也就在这时听闻王妃遇害的消息,而王府已经落进粟福的掌控之中,从里到外上上下下清洗一遍。
聂驭所有势力都被消灭,偏巧玉千鸢卷入命案,被羁押在大理寺天牢,哪能够探望得到?!
聂驭只好长途跋涉去军前寻找自家王爷,但他此刻已是平民身份,只晓得王爷率军征伐,却不知王爷大军打到哪又驻哪,就这么摸摸找找、待身上盘缠用尽了,沦落成乞丐的聂驭也傻眼了,心想这下子可怎么是好?!
最近的一次是他与王爷只隔一座山头,他在沂水河的下游瓦剌镇子,他的王爷驻军在上游的桐马镇子,待他听得误传消息往南去了,王爷就率军攻打了瓦剌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