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29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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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太监觉得很惊奇,都说皇上做大皇子时,是众皇子中最出色的,文韬武略骑射格斗,样样都是出类拔萃,谁不想连天气都能预料得准。
    前两日就跟臣下说近日恐有大雪,要京畿附近做好大雪准备,这话说了没过三十六个时辰就应验了。
    青冥却是不以为然,十六岁随军待在塞外,天文地理学得精益,鼻子都快赶上骆驼,嗅嗅到风中湿冷,再加上身子骨一疼,就知道近日要降雪了。
    他这一身的旧伤,有一半是在宗人府受刑时落下的,有一半是在塞外御敌厮杀时落下的,臣子们看不到他龙袍下的累累伤痕,背地只说他阴沉狠戾铁血无情,踩着自家兄弟的骨血坐上龙座,而这些都是他不屑辩解、也无法辩解的血泪冤屈!
    他这一生三次进了宗人府,第一次是因为跟侍卫私奔被抓回的母妃,他带给母妃侍卫被凌迟处死的消息,一同来的还有捧着三尺白绫的老太监!
    老太监还带来一句话,白绫算是父皇对她的敬意,这么多年来她可是宫廷唯一一个敢抛夫弃子跟人私奔的贵妃。母妃听说侍卫被凌迟处死,原本惨白的脸竟然笑了,后来听说皇帝要当着儿子的面处死自己,那张脸又显出愤怒之色,最终抓着他的手只说了一句,儿,赫连一族的人,绝不会向敌人低头!
    母妃本是塞北赫连王族的公主,后来遇到流亡在外的父皇,便不计名分的跟了父皇,但却在父皇登临大宝之后,逐渐看清父皇的虚伪面目。
    那一日是他十四岁生辰,父皇体恤送来的赏赐,便是看着娘亲被白绫勒死。
    他想恨却又无从恨,他虽然还未束发受礼,却也知道检点行为,母亲身为贵妃却同侍卫私通,淫乱宫闱妇德尽丧,父皇赐下白绫已算顾念旧情。
    母妃被处死后,他就住在母妃的屋子里,非是他想在此凭吊逗留,而是宗人府认为母妃有失检点,从而怀疑他大皇子的身份了。
    他并没有告诉母妃,母妃私奔后第二日,太子名号就被革除。
    据说父皇是坐在御书房,心平气和口授圣旨,这道圣旨不知何时就拟定好了,只等着母妃这边一行动,父皇就可以堂而皇之废太子了!
    在宗人府住了一段时日,父皇煞有介事地找来国师,用滴血认亲的方式平息谣言,只是那太子封号就没了,随后又将他赶到塞北军营,此后太子之位一直空悬,皇城开始长达十年的太子之争!
    第二次进宗人府已满二十,父皇一道圣旨把他从塞外召回,却又将他晾在城门外几日,待他听得胞弟谋反的消息后,才让他忐忑不安进了皇城,跪在父皇宫门前良久才得觐见。
    父皇怀里抱着那娈宠玉千鸢,轻描淡写说你跟青潼一个母亲,自然要比其他兄弟亲厚一些,朕若不让你们见最后一面,怕你心里要怨朕不近人情!
    在父皇金口玉言之下,青冥便在牢里见了胞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刻意,胞弟仍被关押在处死母妃的那间屋子。
    胞弟见着他并无多话,该说的话早在离京之前,他这做兄长的就一一交代了。那时候青潼就跟他说,除非是大哥坐上太子之位,其余几个兄弟休想让他臣服。
    他当时就扇了青潼一记耳光,打的青潼嘴角开裂流血,但却没能打醒青潼那遥不可及的太子梦。
    青潼被处死时已经另立府邸,虽然他死时只有十八岁,却被皇上敕封为恭阳王,取郭国公的女儿为王妃,但随后借狩猎之名行刺圣驾,这罪名让恭阳王府一夕覆灭,郭国公一门也跟着抄斩。
    成王败寇无话可说,青潼只说了粟月娘。月娘是粟尚书的女儿,那时已和青潼暗通款曲,腹中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想着那是胞弟唯一血脉,青冥当即就应承下来,只将那粟月娘偷带出来,藏在京郊的一处宅子里,此事也只有一个人知情,那就是他信赖的聂总管。
    父皇那时也不要他回军营,他便待在京城做贤阳王,白日去六部处理军务,夜晚去京郊外宅住着,等月娘生下娃儿过了半年,才敢将月娘带回了王府,只说小世子是自己的亲骨肉。
    王妃含蓉木讷宽厚,见丈夫领了娘俩回来,只是背人流了眼泪,当面却从未为难月娘,甚至在他被关宗人府时,她也好好对待月娘母子,并未叫人欺负了她们。
    这一点让他在知晓王妃遇害后愧疚万分,他只顾保全胞弟的一点骨血,谁想是引狼入室鸠占鹊巢,最终月娘为保亲子的地位,让其兄粟福买通稳婆,趁王妃临盆时下了毒手!
    第三次进宗人府便是因为粟月娘,当初闹得沸沸扬扬的尚书千金失踪案,如今人却是在贤阳王府当起侧夫人,贤阳王舍不得她们母子忍受蜚短流长,便自动报上宗人府请求赐为侧妃。
    这一次进宗人府用了刑,连接用刑几乎丢掉性命,后来才知是老二买通主审官,想在宗人府里除掉他。
    最终不是他死了,而是老二丢了性命,等他把伤养好了,又被派去北方督战。
    青冥怕了那些心狠手辣的弟弟们,只好将那月娘、小世子随军带着,王妃就一直留在京城王府。
    期间,他也奉旨回过京城,此刻心中再无挂碍,方与王妃做了几日夫妻,后在军中接到王妃有喜的家书,虽然他一直视沛儿如己出,但初为人父的喜悦还是溢于言表,便是如此让随军的月娘看出端倪,几个月后便接到王妃难产、母子同丧的哀讯。
    那一下打击真真让他痛彻心扉,即便那时他也没想到是粟氏一门在作祟。
    自己待那月娘如同弟媳,护翼左右不敢轻忽,待沛儿更是视如己出,谁想她心肠竟狠到这种地步,派人绝了母子二人的生路。
    他只当自己救了亲侄儿,谁想是用妻儿的命换来,这要他知晓后如何不血气翻涌?!贤阳王护了山河疆土、护了亲眷下属、护了京畿百姓,却独独护不住自己的妻儿?!
    等老太监第二次进来加炭的时候,发现青冥还靠在床头失神半偎,便知道皇帝今夜又失眠了。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青冥说更衣吧!
    既然睡不着了,不如早些去暖阁,将那些奏折看看,兴许看得累了,还能在早朝前睡一会儿。
    从昭阳宫到暖阁一路上雪花簌簌,小桂子早就冻得鼻涕都出来了,等到了暖阁才舒一口气,见圣上在灯下拿起折子,就出来跟宫女采妍说,大冷天要没地龙怎么活?!
    采妍跟他斗嘴惯了,说就你娇贵冻不起,寻常百姓有几个烧地龙?!
    小桂子哎呀一声,咱就说皇宫,不说老百姓!
    采妍说那冷宫不是没地龙,你看玉千鸢会不会冻死!
    小桂子抖抖身子,说给用炭炉吧?
    采妍笑骂他是蠢瓜儿,给用炭炉还叫冷宫?!
    小桂子缩了脖子说,这么冷没地龙也没炭火,真真要把人冻死了!
    青冥就在帘子后皱起了眉,冷宫不给用地龙合情合理,但寒冬腊月不给用火炉,那也有点说不过去,想那玉千鸢虽是一个小人,但他却是心怀天下的君王,犯不着在这种琐事上刻薄待人。
    待侍者将笔墨研磨好了,青冥便坐下对左右侍者道:“冷宫那边没有火盆,就让内务府送一份!”
    青冥正在暖阁看奏折的时候,玉千鸢正依着窗边望着雪,许是身子比雪花还冷,雪花打在他身上竟也不化。
    玉千鸢低头看着衣襟上的雪,心想今夜是他当优伶的最后一幕,能有这一场大雪相送真是好呀!
    昔日有窦娥冤六月飞雪,他一路走来倒是不冤,所以有这场应景的雪相送就成,也用不着什么六月飞雪大旱三年,到时候圣上又要忧得睡不着觉了!
    玉千鸢是看着大殿下一步步坐上龙椅,母亲被人缢死宗人府,亲弟是在午门处斩,妻子连同尚未出世的孩子也被毒杀,要说他家破人亡一点都不冤枉。
    玉千鸢很是同情这位殿下,总觉他跟自己同病相怜,可惜殿下心里不这么认为,从没拿他当成体己人,甚至是用鄙夷眼神看待他。
    在他还是伴读的时候,就谨遵父亲的教导,对大殿下极力讨好,可最终却适得其反。
    等他年岁长些才明白,大殿下性子刚正不阿,对曲意逢迎很是鄙夷,而他那时已经沦落成宫伶,做了达官贵族们床上的玩物。
    今个在风里跪得狠了,只穿了一件单袍子,就算被暴风雪冻死了,所有人只会以为玉千鸢是勾引皇上穿得少冻得一病呜呼了!
    玉千鸢是没脸没皮的人,如今说他一心求死,非要给他贴上脸皮,他自己就先羞死了!
    就这么打算坐到天明的时候,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玉千鸢竖着耳朵听了会,还是不放心关起窗户,抖了抖身上的雪,又轻手轻脚回到床上。
    一会儿,两个太监推开门,轻手轻脚抬了暖炉,说是圣上命人送过来,听得玉千鸢愣在床上。
    太监们手脚麻利升起火,又轻手轻脚离开了,那火映在玉千鸢的眼里,身上却感受不到温暖。
    玉千鸢赤足下了床,走到火炉旁慢慢伸手,等那指甲都冒了烟,还是感觉不到温度。玉千鸢只好缩回手,坐在那火炉旁边,把头埋在膝盖上面。
    后来,玉千鸢看着被泪打湿的袖子,心想他终究还是被火烤化了,要不然怎会流出泪来呢?!
    大殿下终究是君子,仁心宅厚重诺守信,也不枉自己为他担了杀孽!
    但也偏偏就是这样,才更加让他心里难受,他看了大殿下十几年,每次都以为不用再看了,但大殿下无意善举又让他踌躇起来,这一刻竟也贪念那点温暖舍不得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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