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怨妇吟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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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近两个月来,在本县境内,出了一名凶恶歹毒的采花大盗。陆续作案五起,都是先奸后杀,未了将金银细软席卷而逃。这还是仅就报案者而言;会不会有怕招来报复、怕辱没名声而隐而不举的,那就不得而知了。一时间闹得黎民百姓,人心惶惶;县衙官员也是寝食不安,恨不得早日侦破此案将淫贼拿获,绳之以法。可是五十天过去了,连一点儿线索也没寻着,真急死人啊!
县城内,东南西北四条大街,几万人口,县城外,大小集镇十几地。即使二十名捕快全都撒下去,巡逻蹲坑,熬红了眼、跑细了腿,也不顶用!
早饭后,县令包拯召集分管刑狱的县丞、捕头张龙、赵虎等人,在书房里商议对策。哪知刚说了几句,忽听大门外传来击鼓声,“咚咚咚”地响个不停。一通才罢,一通又起,而且声响越来越大,似是非把鼓敲破才休!从鼓声中,分明可以听出击鼓人的恚怒愤懑,并可推测他的地位身份。因为若是平头百姓,就算是满腹冤、一腔愤,到了县衙门口,也会低声下气,绝不敢这般放肆!
包拯正襟危坐,缓缓扫视,只见堂前站着三位衣衫华贵、道貌岸然的老者。皆因包拯上任半年来,从不拜访豪门大户,对这三人自然一个也不认识;其实,他们全都是地方上的头面人物。
主簿先生凑到大老爷身旁,压低声音一一作了介绍。那位花白胡子的姓杨,是中州第一大才子杨敬轩的父亲。杨敬轩年纪不大,却诗文书画闻名朝野,连京城里的达官显宦都待为上宾。那位黑胡子的,名钟景文,盐商出身,是本县的首富。那虬髯大胡子的,名杜梦熊,祖上曾做过从四品的宣威将军。近世以来,逐渐衰落,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仍是财大气粗,飞扬跋扈。包拯听罢点了点头,命主簿归座,准备笔录。然后,瞪了一眼传人的衙役,斥责地:“不是命你传原告上堂吗?”
“禀告老爷,他们三人全是原告。”
三人全是原告?包县令问了好几个回合,才弄清楚了:姓杨的,告姓钟的;姓钟的,告姓杜的;姓杜的,又告姓杨的。所以,三人全是原告,也全是被告,打的是一场罗圈官司!开始还是循规蹈距,问谁谁答;渐渐地便争着答话、抢着发言了。要是照着“堂讯实录”抄下来,读者诸君费很大工夫,也看不明白。莫若先由笔者将这场官司的缘起,讲述一遍为宜。
钟家有一儿一女,儿子名之午,年岁还小,且不提他。女儿名之晨,早已到了出嫁年龄。钟景文一心想攀个名门贵族,籍以抬高身份。因为他深切感到尽管富甲全县,终因出身商贾,被人轻觑。这样选来选去,女儿已经二十岁了,还未选中各方面都令他称心如意的乘龙快婿。
直到今年春,才经人说合,与城南杨家定下亲来,虽说是续弦,可女婿是大才子、大名士杨敬轩呀!而且前房并没有留下孩子,男人今年才二十四岁,女儿根本不算受委屈。决定四个月后,举行成婚大礼。钟家在县北的蟠龙镇,杨家在城南的杨柳村,相距五十里。迎娶太不方便,轿夫累了可以轮换;新娘总不能夜里上轿,也不能傍黑拜堂啊!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用“就亲”的办法进行,也就是女方头一天待客,新娘上轿到离男方较近的一亲戚家里住下。第二天,男方到那里迎娶。
杜梦熊,就是钟之晨的亲舅舅。只是自之晨母亲去世不久,钟景文即将偏室扶正,两家有些隔阂了。但是,如今外甥女前来“就亲”,当舅舅的能说不欢迎吗?何况,他家住县城南门里,距杨柳村刚刚十里地,“就亲”最是恰当不过了。
钟小姐由二管家、乳娘、丫环、媒婆陪同,来到了舅舅家住下。第二天一早,住在外间屋的丫环端了一盆洗脸水进来,准备侍候小姐梳洗上装。谁知进屋一看,小姐不在,想来必是去茅厕了。等了好久,还不见回来,去茅厕一看,没有?急忙告诉了管家、乳娘,这一来全都慌了!禀告舅老爷、舅太太,全家出动,寻遍了全府的五十多间房屋和后花园的角角落落,仍是踪影全无!正在这时,外面吹吹打打,迎娶的花轿到门了,这可如何是好?真急得人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平日里好似缺个心眼儿的杜夫人,不知怎的福至心灵,竟给丈夫献上一计!她说,看来外甥女—时半会儿是找不回来了,能不能先让玉书顶名嫁过去?既解了燃眉之急,又给女儿找了个好婆家;就是以后揭出来,生米已煮成熟饭,对方也只能认头了。这样做,总算先顾了一头,至于姐夫那头,慢慢再说,不信一个大活人就永远找不着了。
他们的女儿杜玉书也已二十岁了,钟之晨称她表姐。初听父母所言,眉梢嘴角似是微绽喜色,但一闪即逝,低下头,半晌没有吭声。父母一再催问,她还是既不点头,也不摇头。这姑娘一向温顺柔和、规矩厚道,只是近来愁眉不展。父母以为必是年龄大了,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忧虑(当时,女孩子十五六岁便开始议婚,到十八岁还没嫁出去,就算老姑娘了)。如今,将要嫁与一位闻名于世的大才子、大名士,理当喜不自胜才是,怎的还犹豫不决呢?但是,时间紧迫、不容她前思后想了。在父母的催促下,她匆匆更衣,蒙上盖头,便由她自己的丫环搀扶着,出门上轿了。
当然,这么办是经过杜梦熊向钟家陪送的人,陈述利害,软硬兼施才达成协议的。因为小姐失踪,首负其责的,正是他们。杜家既没有让他们陪送过去,也没有让他们回转钟家,而是暂留杜府;说是一起寻**,实际上是怕走漏消息,真像大白。按杜梦熊的如意算盘,是拖的时间越久越好。哪知道,闺女出嫁的第二天傍晚,便被休回来了!
原来,洞房之夜,烛影摇红。杨敬轩见新娘子端庄妩媚,自是欣悦。不料一谐鱼水,便试出竟是个破瓜、早非处女了!大名士岂能吃这种亏、受这种辱!立即变了脸色,厉声责问。新娘子无言以对,只是嘤嘤啜泣……
天一亮,杨敬轩便去父亲屋里,说明情况,写了一纸休书,让父亲即刻将钟女退回!他自己则怏怏地出外,游山玩水,散心去了。杨老头子也很懊恼,这事原本就是他替儿子一手操办的。杨敬轩起初不太同意这门亲事,他轻贱商贾,觉得辱没了自己的身份。父亲说,此女秀外慧中,工于诗词书画——这不单是听媒人讲的,还辗转托人打听,证实了的。儿子这才首肯同意。可如今,闹成这样,有多恶心!杜家女儿被人休回来了,杜梦熊岂能咽下这口窝囊气?他非要拉着闺女,去杨家闹个天翻地覆不成!可杜玉书就是不去,说吃了哑巴亏算了,难道还嫌丢人现眼不够,非闹得臭名远扬不成!“你不去,我自己找他们去!”玉书“扑通”跪下,抱住父亲的腿苦苦哀求……“孩子,你吃下这个哑巴亏,还怎么再嫁人呀!”“女儿情愿陪伴二老一生,终身不嫁。”杜梦熊无可奈何,只得暂且忍一忍,先把女儿安顿了再说。他把夫人叫到一旁,嘱咐她在女儿房中加派两名丫环、女佣,以防女儿寻了短见。夫人说:“这事你放心,服毒上吊,那也得有狠心、有勇气,凭咱闺女的性情,走不了那条路。”
杨家告钟家骗婚;
钟家告杜家,为了让他们杜家女儿冒名出嫁,把钟家女儿害死了;
杜家告杨家,反正拜了天地、人了洞房,就是夫妻。你们说不是处女,没有凭据。有处女红的白绫巾,怕是早被你们销毁了!
包拯认为:这三张状子,倒有两张不难处理:钟家嫁出的,确是自己的女儿钟之晨,这有好多人可以证实。在杜家失踪,由杜玉书顶替,钟景文毫不知情,不能谓之骗婚。至于定婚财礼,该当退回,谅杨钟二家也不在乎这些,好办。包县令估计自己这个说法,杨钟二家容易接受。杜家告杨家,根本不能成立。冒名顶替,本身就是犯法。何况,从杜玉书理屈词穷的态度来看,已经表明她自知确非处女。杜梦熊这么做,无非是以攻为守,妄图减轻罪责罢了。
真正难办的,是钟家告杜家。杜梦熊难辞其咎,这是肯定的。但是,若硬说他生生地将外甥女害死,也不太可信。试想,老少三女入寝之前,插好门闩,丫环睡在外间,乳娘睡在对面屋里。外面的人若要进屋,先要拔门,进来,将钟小姐掐死(若是杀死必有血迹),之后再将尸体背出。这一切都必有大的响动,丫环、乳娘会一点儿听不见?
包拯估计:此案十之八九,还是那名采花大盗干的。据说,这种人身带一种特制薰香,吹进屋来,会使人立即昏睡,拔门橇窗更是他们拿手的绝活儿。进屋来将小姐背出,仗着一身轻功,蹿房越脊,悄然消遁。看来,若想将此案彻底了结,还须待拿获采花大盗之后。
包县令并没有将自己的想法看法讲出来,只是说还需深入调查了解一番,再作审处。令三人先行各自回家等待传话,也许前去登门拜访。实际上,包拯不拟硬性判决,而是想说服杨、杜二人自行撤诉,这理应是不难办到的。之后,便可集中精力审理钟景文控诉杜梦熊一案,关键在于寻到钟之晨小姐,活着要见人,死了要见尸!也就是说,真正的新娘身在何处,成了本案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