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在县衙客厅里，包公同邵知县谈完了其它事情以后，便谈起一进城来，即有人拦轿喊冤，是一妇人进食河豚中毒身亡的案子，问知县知不知道此事？邵英士先是一怔，接着便将那天晚上验尸、查询的情况，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包公听了，半晌没有言语。他心里说：“英士呀，英士，你可真不够英士，人命关天，怎能如此潦潦草草就了结了呢？”邵知县将朱延富的状子看完之后，说：“属下无能，累得大人操心。这董福祥，是拙荆的叔伯兄弟，我只是去年春天刚到此地时，与他见过一面。后来，听说此人行为不检，便再不曾同他来往。大人如能过问此案，使属下得以回避，那是再好不过了！”
    晚饭后，包公由赵虎陪同去街上“散步”。此时有些商店正在上板关门，董福祥恰好在他店铺门前闲站。包公二人虽然穿着便服，他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说：“哟，这不是包老爷吗！哪阵仙风把你老人家吹来了？里边请！用过饭了？那正好，喝杯茶，我这可是江南的上等好茶叶呢！”
    进到店里，坐下以后，包公说：“看你店里店外的气派，一定如对联上所写的那样：‘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茂盛达三江’吧？”
    “托你老的福，还算凑合。”
    “发了财，想着给家乡做点修桥补路、兴学济贫的好事啊！”
    “做好事？不是有句俗话，‘好心没好报，行善遭雷劈’嘛？如今，就是这个世道。”董福祥接下去便将今儿上午朱延富来讹诈的事儿讲了一遍，说：“包老爷，我即使想找女人，这城里什么样的没有？我也不会去找个乡下老娘们儿呀。不错，我是去过她家一次，为了赶着给苏州交一批货，差十五件凑不上二百，我想让她在三天之内，给我赶工出来，工钱加六成。我就站在院子里讲的嘛。不过，我确实是压低了声音讲的，因为我知道，她受兄嫂虐待，挣的钱越多，兄嫂挤兑得越厉害。按说，我这不是做好事嘛……”
    包公一边察言观色地听着对方讲述，一边心里琢磨：实在找不出董福祥害死朱延贞的动机。就算是先有奸情，后想甩掉，给点钱财即可，何必甘冒风险、杀人害命呢？再说，一个男人要想治死一个弱女子，容易得很，埋伏在半路上，一闷棍就完事了，又何必绕这么大弯子，费这么多手脚呢？另外，从这女子被休弃回来，就一直在兄嫂家里忍了这四年来看，她不是那种泼辣的性情，何况……目前看来，董福祥大半可以排除。于是，又“随便”地问了几句，便告辞了。
    回到县衙住处，张龙先禀报了他打听到的一些情况：朱延贞死的那天，杭州有人来，董福祥一直陪着说话、吃饭、谈生意，根本腾不出身来。然后，又转问赵虎，见到董福祥了吗？赵虎悻悻地说：“见是见到了，什么也没问出来，白跑一趟！”
    “不能这样讲，没白去。—是知道了，朱延富想同他私了；二是知道了，朱延贞在她兄嫂家受虐待。”包公讲完又补了一句：“当然，这后一条，还得明日去孟家坟核实一下。”
    赵虎说：“啊？明日还要下乡？您还打算不打算去开封府上任呀？”
    包公笑了笑，讲道：“可我现今这个知府，还没卸任呀？俗话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那是讽谕一些敷衍差事、得过且过的人。我总不能连那样的和尚还不如吧？哈哈！”
    第二天，包公三人着便装、骑着马来到了孟家坟。先到里正家，说明来意，问起朱延富夫妇同他妹子相处得如何？
    里正还是那句话：“一般，不太好也不太坏。”
    张龙瞥见老爷面呈愠色，便呵斥里正：“你这是什么话？是好就说好，是坏就说坏。”
    包公说：“要是不知道，就说不知道。上边一来人，你就是这样哄弄人吧？”
    里正连忙陪着笑脸，说：“是是，是是。他们住村西头，我家住村东头。他们自家的事，外人哪能说得清呢。”
    “叫你们家人去把朱延富的左邻右舍给我找来。不要说是官府来了人，更不要惊动朱家。”
    里正叫他大闺女去了，他本人还在应承府里来的老爷们。包公又问了问朱延贞的夫家是哪个村的？里正说：“河东磨汉港。出嫁的时候，人们都说这闺女有福气，嫁到一个大村里，谁料到，成婚快八年了，又给休回来了。正说着，朱家的三位邻居各自来了—人。包公吩咐让他们一个一个的进来回话。先进来的是—个老婆婆，她说：“延贞这闺女从小就规规矩矩，到如今也是老实巴交的。这几年可没少受她嫂子的气，连饭都不给吃饱。她为了给兄嫂多交钱，起早贪黑地绣活儿。打盹儿，把手扎破了，那是常有的事儿。又加上妇女病，来了血分，漓漓啦啦的没个完。唉：她受的那罪就别提了！”第二个进来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他说，有一天他上房摘枣儿，听见朱大姐屋里吵得很凶，一会儿，只见她嫂子气咻咻地从那屋里出来，跟在后面的大姐哭哭啼啼的，说：“好嫂子，你还给我吧，求求你了！”她那嫂子回身一抡胳臂把大姐摔在地上，她抱住嫂子一只腿，仍在央求，她嫂子上去一脚，把她踹开了。
    第三个进来的，是一位众人称呼为李二嫂的中年妇女。她提供了非常重要的情况：那天晌午，朱延贞从南关集上交活儿回来，到李二嫂家借刀借案板，因为兄嫂不在家，厨房锁上了——怕她偷吃的，这是常有的事儿。李二嫂问她做什么吃？她说做鱼。李二嫂知道她从来不沾荤腥儿，一听吃鱼，自是很惊诧。延贞解释说，为了治病，不吃也得吃呀。原来，她离开集上往回走时，路上遇见一位大嫂，边走边谈，那位大嫂说她自己也有那种妇女病，真烦死人了，说着掀开腕挎小篮上的盖布，篮里是两条鱼。那位大嫂说，这种鱼专治这种病。一个月吃两次，连着吃三个月，包你除根。她才吃了一个月，就大见好转了，脸色也不那么蜡黄蜡黄的了。延贞见她脸色有红有白的，真好！便打算踅回集上，也买两条。谁知那位好心的大嫂竟送给她一条，说什么也不要钱。并且嘱咐她，白水煮别放油盐，鱼肝、鱼子儿、鱼血都不能糟踏，这几样是最管用的了。
    ——其实，这几样是最要命的了！包公曾听人讲过河豚鱼肉味道极其鲜美，就是内脏和血里含有剧毒，看来，此人深悉这一点，处心积虑地害了延贞的命！这位“好心”的大嫂是谁呢？什么长相？多大年纪？往哪个方向走的？延贞都没有讲，李二嫂当然也毫无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