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月庵4   加入书签
章节字数:3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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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
    今儿是腊月十五,已经进了“四九”,老天爷的寒威不再那么凶狠、残酷了。蓝天白云,和风煦日,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俨然有点春天的气息。
    中午时分,包拯偕包兴骑着马来到了范家门前。仆人通禀以后,范宏迎了出来。范宏已进中年,虽说是官宦子弟,比包拯还大着十来岁,但为人谦逊,对这位邻县的县令,一向执礼甚恭。延至客厅,落座献茶。范宏说:“家父吃过药刚刚睡下。堂尊远道而来,敢问可是那箱失盗的字画,有了着落?”
    包拯苦笑着摇摇头,说:“在下此次前来,是想向宗师打听在京城同住富贵巷的一户姓王的商人。因为本县出一宗案子,涉及他的管家。唉!所辖境内的百花山上有一小小的明月庵,前几天,一名尼姑遇害了。”
    一提明月庵,范宏脸上顿呈惊惶之色,问道:“这庵中共有几名尼姑?”
    “只有两名,年轻的是徒弟,遇害的是师父,大概是……大概是逼奸不从,活活的被掐死了。”
    “这尼姑法名怎么称呼?有多大年纪?”
    “法名束恒,也就是四十岁上下吧。”包拯问道:“世兄听到了什么没有?”
    范宏尴尬一笑:“没有,没有。我只好奇,随便问问。”接着,便叫仆人去看一看老太爷醒了没有,说包世兄前来探望。
    包拯知道范宏一直在故乡料理田产家务,很少去京城,向他打听富贵巷、何大勇什么的,几如缘木求鱼;便又扯起明月庵的案子来了。哪知范宏对此一下子由颇为关注,变为兴趣索然了。只是哼呀哈的,给人以心不在焉的感觉。幸好,不一会儿仆人来通知说,老太爷请贵客到他房中一叙。
    包拯由范宏陪着来到范公房中,请安致礼。范宏献茶以后,退出屋去。包拯向宗师说明来意,范世儒想了想,说他在富贵巷住十多年,从来没听说有一位开绸缎庄的富商在那里住过,问道:“你要打听的他那个管家叫什么名字?”
    “何—大—勇”
    范世儒一听这仨字,立即愣住了。问道:“这何大勇是不是方脸、浓眉,声音洪亮、墩实个儿?今年也快有五十了吧?”他见包拯一一点头称是,便说:“这就怪了,他明明是我家的车把式嘛,怎么说是商人的管家?他在我家干活儿整整三十年,来的时候十四岁,走的时候四十四岁,一点儿没错!”
    原来,何大勇对县令老爷讲的那一套,全是谎话。他十四岁到范家当小工,在厨房里打杂儿。后来年龄渐渐大了,已不能当小做活儿的看待,再说在后院里出来进去的,也不方便,便住到外院的长工屋里。他仗着为人老实,做事踏实,再加上身子壮实,颇受东家赏识。先是跟车,继而赶车;先是赶大车,继而赶轿车。
    当时,范世儒的父母都还健在,老爷子赶集、会友,老奶奶回娘家、走亲戚,都要他赶车。老奶奶有个贴身小丫环,名叫春桃,出门时总把她带在身边。某次,老奶奶坐车,一时高兴,对何大勇说:“好好干,不会亏待你的,再过几年,春桃大了,我把她许给你做媳妇!”登时,春桃臊了个大红脸。何大勇也觉得两腮热辣辣的,急忙低下头去。到了家门口,春桃像每次那样,一扶何大勇的手,先跳下车来。当时,春桃不过十四五岁,比何大勇小着五六岁呢,所以,以前谁也没觉得这有什么。可是,这次不同了,两手相触时,双方自是都有异样的感觉。直到晚上,何大勇躺在被窝里,还在想着春桃那小手,那么柔软、润腻……半夜里,他猛地惊醒,一摸大腿根、被子上,黏糊糊的,湿了一大片:原来他在梦里梦见春桃了。
    自那以后,二人又见过几次面,虽然没说上几句话,但是彼此的情意,眉目之间已经心领神会了。
    可是,没过一年,他被送去京城,给少爷赶车去了。原来范世儒由外省的知府,调到京城任礼部侍郎,写信回来说,要一名车把式,第一是忠诚可靠,其次才是精明强干,于是,老太爷就把何大勇派去了。在京一呆就是五年,直到夫人(也就是少奶奶)病逝,他才赶着车送棺木归来。这时,他都二十八岁了,春桃已是二十一二的大姑娘,根本就没到前院来;老奶奶年逾花甲、腿脚不灵,再也不坐车出门。所以,尽管他在老家呆下俩天,一次也没见到这一老一少,就又回转京城去了。
    又过了两年,老太爷、老夫人接连去世,何大勇赶着车送老爷(即范世儒)回来奔丧,住了将近半年。但是,他只见过春桃一次,而且隔着很远,那姑娘似是不愿见他,慌忙转身走了。
    在回京的路上,何大勇犹豫了好几次,每次都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都望见城门楼子了,才结结巴巴地把老夫人昔日说过的话,跟主人提了提。范世儒哼哈地未置可否,早就左耳进右耳出了。
    “你老可知道,这何大勇什么时候,娶妻成家的么?”
    “他根本就没有娶妻成家呀!”范世儒又想了想:“在我的印家中,他一直是光棍一人。”
    “那么,他在京城里,有没有偷着同什么女人来往过?”“没有,没有。老夫向来认为此人老实可靠,正直做人。就以那箱字画失盗之事来说吧,他确也有些涉嫌,可是我对他相信不疑。”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三年前范公辞官归里,为了赶路,一天露宿在大道边上。夜间天寒风冷,何大勇找两名车把式一起喝酒取暖,其中便有车上放置那箱字画的把式。天光熹微,启程上路,傍晚赶到家门口往院里搬东西时,一清点,唯独少了那只箱子!范宏认为定是家贼与外盗勾结偷走,用棍棒皮鞭,将那三名喝酒的车夫打得死去活来,到范世儒出来制止,才算住手。其中最属何大勇被打得惨重,昏过去两次,左腿硬给打折了!伤治好,被辞回家,算清了工钱之后,额外多给了二十两银子。何大勇一瘸一拐地来向老主人辞行时,范公又给了他三十两。他单身一人,平日除了少许喝点薄酒之外,没有任何花销,自是积蓄不少,估计他离开范家时有一百多两银子,也足够他下半辈的过活了。
    ——包拯听了之后,心头闪过一丝疑问:这些细节,以前为什么没讲呢?而只是以一句“奴仆一一严加清查,无疑嫌之处”就轻描淡写地略过了。
    上灯之后,才吃晚饭,饭后,包拯只得留宿一夜,明晨再行返回。他秉烛案前,许多疑惑萦绕脑际:何大勇为什么要隐瞒在范府长年赶车一事?做为礼部尚书的御者,也不比给商人当管家低多少呀?再者说,这也不是说媳妇、攀亲交友,要自抬身份,而是官府查询,一般地说,除非确有必要,才会编造慌言的啊!另外,他从无妻室,又哪里来的女儿?而且为病妻还愿,让女儿皈依佛门,可是又答应她三年还俗?这里边究竟隐藏着什么?还有……包拯思索着踱步到外间屋来,见包兴睡得正酣,心说,这孩子随自己出来两年多了,他父母定然十分思念。至此,自然而然地联想起自己新婚不久的妻子,如今远离她们,眼看就要过年了!包拯背着手仰望窗外,一轮圆月、高悬夜空……不由得轻声吟起李白那首五言绝句来:“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蓦地,包拯心中一动!紧接着,电光石火般地在脑子里闪过了几道推测、几个意念,过去曾百思不得其解的大难题,猛地豁然开朗,太让他兴奋了!原来,他忽然悟出了,被人投毒毙命的黄克强断气之前,以手指天指地的意思来。应知,天上不是空荡荡的,白昼有日有云,夜晚有月有星。李白诗中说“举头望明月”,黄克强则是以手指明月。绝对没错,他死的那天是七月十六,骤雨过后,乌云散尽,天上必是一轮明月。明月即明月庵之谓也,他怕家人理解不到,又指地;大雨过后,地上泥泞,泥、尼谐音,就是说,害他的,是明月尼姑庵!
    包拯欣喜欲狂,慧思灵气纷至沓来。他想到,黄克强之子明明喜读墨翟之书,无意应试却假说为了赶考读书;借住宝塔寺中,实乃为了伺机替父报仇,寻束恒索命!另外,……零零碎碎的,还想到很多。
    第二天一早,包拯便辞别范家,和包兴骑上马,从原路急速返回。在路上,包拯提醒自己不要过于欣喜兴奋,头脑发热,许多事情往往都坏在这上头。他将昨日来到之后,听到和想到的一切,又从头捋了一遍。他发现有一值得探索、追究之处,自己没能抓住,轻易地放过了——那便是范宏乍听到明月庵尼姑遇害,那种惊惶的神色,以及问到束恒的法名、年龄,那种关切的情态!莫非说,他曾与束恒有过什么暖昧关系?可再次提起这个话头时,他却故作毫无兴趣的样了,甚至说他从未听说过百花山,当然就根本没法去过喽!官宦子弟,偶一野游,亦非大过,何必讳莫如深呢?难道这里头真有什么大文章?包拯拟返转回去,再问他一问,又觉得不太妥当;再说眼看就到百花山了,眼下最关注的是及早拿住黄玉丹!
    到了鹿峪村保正家里,见到了张龙。张龙是昨晚赶来的,同赵虎、马汉在明月庵附近埋伏了一夜,可凶手仍然没有露面。
    包拯同张龙、包兴上了山,朝宝塔寺走去。在路上,张龙向县令老爷讲述了拘捕魏大刀的经过。据这个泼皮说,并非是他故意寻衅闹事,因为他的一双新鞋子在屋里放得好好的,竟不翼而飞,准是和尚偷的呗!庙里赔了他一双,穿着紧脚,他要再换一双,便争吵起来。别的事,张龙没有盘诘,等老爷回衙后,再亲自审问发落。另外用他的鞋和大脚印儿一对,也不相符。
    包拯说:“关押魏大刀,还能以他在寺庙寻衅闹事、偷盗东西为理由;拘捕黄玉丹,以什么作说词呢?”
    张龙想了想,回话道:“依我看,就假说抓住了一人,有害死他父亲的嫌疑,让他前去县衙对质。”包拯听了,思虑着,微微点点头,还想说什么,已经来到宝塔寺门前了。
    进庙一问,黄玉丹已于昨日傍晚走了!
    傍晚走的?那,他抵家时怕是得半夜了。从他如此匆忙离去来看,分明不是回家过年,而是昨日见到衙门来人之后,以为自身已引起怀疑,急忙逃遁了!包拯决定立即去他家里,虽然估计他多半没有回去,也得走一趟。他家在县城正南,斜插过去约二十五里地,快马加鞭,天黑之前便可赶到。
    出了庙门,走在崎岖盘绕的山路上。忽然,包兴要大便,张龙瞪了他一眼:“你早些干什么去了!”这要放在平日,包兴早有三句话顶过去了,这孩子最喜和人辩嘴,从不认输,可眼下实在憋得慌,边解腰带边向树丛跑去了。
    等了好久,连包拯都有些不耐烦了。正在这时,包兴走回来,只见他手提着一双大棉鞋,说是在树丛中拣到的:“你们看,这同尼姑庵雪地上的大脚印儿,是不是差不多?”包拯和张龙看了看,都频频点头。不用说话,彼此都明白了——显然是有人为了去明月庵作案,不留下自己的足迹,就偷了魏大刀这双鞋,穿在脚上,用过之后,藏在这里,以备再用。
    这个人十有八九,便是黄玉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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