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黄玉丹果然没有回家。
    包拯同他母亲黄氏已经交谈了半个多时辰。这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见县令老爷亲自登门来访，自是十分荣幸和感动。又听说衙门一直在缉察害死丈夫的凶手，并非放下不管了，而且估计不用很久便会破案云云，则越发的兴奋、激动。所以，有问必答，啰啰嗦嗦地讲了很多，当然有不少没用的废话，但是，当中也不乏有用的难得资料！其中，最令包拯看重的是以下三项：
    一、黄氏从黄克强父亲之猝死，回述到丈夫偷窃老父最心爱的字画。原来黄克强自知学识文才均差，去府里考取举人（当时尊称孝廉）。根本没门儿，可是严命难违，怎么办呢？有人给他出了个主意——送礼、送重礼！送金银太俗，最好是送古玩字画。主考官自然是文人，文人对这种礼品最懂行，也最喜爱。于是，他便从父亲床头的小木箱子里，偷出了一幅唐代草圣张旭的真迹。连他严父也为之自豪的“孝廉”，竟是这般换来的！过了两年，严父又三番五次地命他京城应试、考取进士，黄克强实在无法推脱，只得重施故技，将老父仅有的、也是最为珍爱的两幅名画偷走了。黄克强赴京的当天夜里，黄祖荫兴奋得彻夜不眠，为有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儿子自豪不已。早晨起来，几年来停辍了的观赏字画的癖好又来了。万没料到，开箱一看，空空如也，字画不翼而飞！老头子眼直了、嘴咧了。两日来，儿子在床头鬼祟的形迹顿时映现出来，两眼一黑，昏厥过去。醒来后，对面前的老妻、儿媳，恨恨地说了几句，便一命归阴了。
    黄氏还讲道：丈夫落榜归来之后，万分痛心，两幅贵重的名画让人骗走了不说，还搭上父亲一条老命！
    二、黄氏从家道衰败讲到丈夫吃喝嫖赌。最后，在包拯的启发引导下，又讲道：“村中有人说，我家这个缺德鬼竟蹿尼姑庵，跟小姑子相好。您说多没人味、有多丢脸！”
    黄氏不无歉意地解释道：在衙门来验尸、查问时，为什么没有讲起这些呢，实在是太丢人，太难出口了！
    三、包拯问：“这两件事，你儿子知道不知道？”黄氏讲道：“关于偷字画的事，他祖母（去年病逝的）大约曾对玉丹讲过。至于后一事，她就是从儿子嘴听到的——前几年，儿子才十三四岁，有一次同一村童打起架来，她教训儿子；玉丹说，那村童有鼻有眼儿地说，他父亲与尼姑私通，玉丹去责问时，那村童竟骂他‘姑子养的！”’
    从黄家院里走出来时，包拯请黄氏再把小驴车拉回其夫时的情景，连说带比划地叙述了一遍。讲的当中，这位县太爷还不厌其烦地插问，复述求证等等。
    暮色苍茫，三个人骑上马，缓缓前行。包拯一言不发，他脑子里很乱、千头万绪、杂七杂八。可慢慢一想，又觉得这些孤立的事物，好像彼此之间都有或明或暗的粗线细丝牵连着……黄克强同尼姑相好，明月庵束恒被害；黄克强用字画贿赂考官，范夫子失字画怀疑车夫；车夫命女盯住老尼，凶手两次进庵挖掘……包拯有种朦朦胧胧的感觉；眼下这三宗案子——黄克强被人毒死，范公字画失盗，束恒被人扼死，似乎是搅在了一起，说不定就是一宗案子！那么，应选何处为切口呢？那个何大勇……
    “老爷，您是回县衙呢，还是去鹿峪村？”
    张龙一问，包拯才从沉思中醒转过来，抬起头，见马前是个三岔路口，他想回县城，明日便可鞫审何大勇。不用说别的，单凭他谎骗县令这一条，即能拘捕。可又一想，自己手里并没有抓住他更多的犯法证据，只凭威慑怕是难使这个老家伙就范的。再说他瘫痪在床上，寸步不能移，无异坐牢，跑不了。目前，还是以拿住黄玉丹为首要之事。从他二次进庵挖掘之后，仍是细心地遮掩来看，他要的东西仍未到手，还准备再次挖掘搜寻，所以说，他目前不过是暂时躲避而已，而且说不定就藏在附近，瞄准时机，就会再次进庵的。但是，不能总是这样耗下去呀！包拯想了一个促他早日出现的办法。于是，决定今晚还是去鹿峪村，并令包兴回县城，问问衙门有没有急待处理的事情。
    这天夜里，包拯还是宿在保正家的客房里，睡得很安稳，赵虎和马汉埋伏在明月庵附近，仍是毫无所获，天一亮便回县衙休息待命了。
    早饭后，包拯由张龙、保正陪同，并召来全村的五位里正，同去明月庵里查看了一番，包拯假装着初次发现了凶手两次挖掘的痕迹，肯定地说，凶手一准知道地下埋着大宗的金银财宝！接着，便煞有介事地做出决定：午饭以后，每位里正带来五名壮丁，携锨镐到庵前报到。要在庵中的各个房里、院里统通的掘地三尺！
    ……包县令、张捕头随着坡头里正来到他家与度厄谈话，度厄一时风寒，已经痊愈。里正安排好他们三人，便去分派壮丁，于是一场不在公堂的审问便开始了。
    包拯事先还真没料到这个小尼姑恁般难斗！不管他劈头直问，还是旁敲侧击；温语劝导也好，厉言恫吓也罢，都丝毫不起作用。她是任从风浪起，稳坐钓鱼台。不管你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从来没有单独同任何男人，更别说青年男人，有过三句以上的谈话。就是在路上偶尔见了保正、里正，也只是打一句招呼而已。包拯本打算先问完她同什么男人有过接触，再问那男人的年龄、相貌，进而问对那男人的印象如何……可谁知她第一道门就关得死死的！但是尽管这样，包拯还是从她神色、目光里看出来，这个小尼姑心中有鬼，只是嘴硬不说罢了。其实，愈是这样，就愈加证明她心中的是个大鬼，而且经过反复观察、试探，不难猜测出这个鬼八成就是黄玉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