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贞节牌坊”2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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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
    包拯正在梳洗,派去传唤任小翠的一名衙役进来禀报,说任家小店还锁着门。据邻居讲,昨日傍黑时,那丫头曾回来一次,不一会儿便夹了个小包裹又匆匆走了。没人理睬她,她也没和别人说话。
    是不是她已经知道,事情败露,父亲被捕,就赶紧躲开了呢?也不一定。因为她回来时,摊贩已撤、店铺关门,邻居又不喜搭理她……包拯沉吟片刻,对衙役作了二人替换“蹲坑”的布置,一旦发现,立即拘来。
    在令人胆战心惊的“堂威”声中,任老五被带上堂来。包拯一看,便怔住了,怎么是他?他若就是任老五,那个纯真孝顺、众口夸赞的小丫头就是任小翠了?那么好的一个姑娘,怎么会是暗娼?怎么会行窃作贼呢?简直不可思议!
    原来,是这么回事:
    昨天一早,包县令便带了一名衙役,到西郊乡里视察去了。返回时,已逾晌午。走得口干舌燥,路过一村口,在大树下歇脚。十步外有一口井,包拯想汲口凉水喝喝,无奈没有瓦罐。说来也巧,恰好有个小姑娘左手提一瓦罐、右手夹一大盆脏衣和脚布,前来濯洗。她提水入盆。包拯上前讨口水喝,姑娘说:“这井里的水苦,没法喝。我正烧着水呢,别急,马上就来。”说罢转身进院,不一会儿,她用一木盘端着茶壶茶碗出来了。
    这茶叶虽属次品,但现在喝来,不啻甘泉玉露,真解渴啊!只见那姑娘又进院去,搬出一把破竹椅,放在日光地里,然后再次返回,过了一会儿,背出一位有七十多岁的老太太,轻轻地放在竹椅上,让她晒太阳……
    这时,包拯身后已经站了三四名抱着孩子的妇女,她们本是来看“官儿”的,这时又谈论起那旁边洗衣的姑娘来:“这老奶奶前世修来的福,当上个孝顺的儿子,又当上个孝顺的孙女!”
    “这闺女菩萨心肠,自家里也不算富裕,可见到贫苦人过不去时,总是尽力接济。”“就是嘛,村后那个瞎老头子瘫在炕上。屋里苍蝇撞脸,身上虱子成堆,臭气呛鼻,地上爬蛆。这闺女听说了,就去给他收拾打扫,给他洗头洗脚,拆洗被褥……”
    这时,随来的衙役从村里找来村长,包拯问了问秋收和小麦的播种情况,以及村民的生活。正说着,只见一壮汉背着手、低着头走来。村长叫住他,问道:“咦,你怎么回来了?人家不是……”那壮汉抬起头,不理睬村长,只是扫了县官一眼,也不招呼,径直往院内走去……
    “五叔、五叔!”一对年轻夫妇呼唤着追来,那壮汉闻声紧走几步,回身把院子大门插上了。村长和洗衣小姑娘赶上去,向年轻夫妇解释着什么……
    村长请县令老爷进村吃饭,包拯谢绝了。村长送出老远,包拯随口问起方才是怎么回事,村长笑着作了解释:
    今日早上,那年轻夫妇下地播麦,家里只有爷爷给他们照看才几个月的孩子。一时没顾上,灶膛里的火引烧了灶外的柴禾,烧到门、又烧着了窗户。那个壮汉同他闺女在城里住,隔几天来探望老奶奶一次。今儿一进村,见那家起火了,急忙呼救;他自己两次舍身冒险,冲进屋去,将孩子和老人救了出来。年轻夫妇自是感激万分,打酒做菜,请他过去,磕头谢恩。那壮汉性子古怪,又倔又浑,可办事公正,好赌嗜酒,可绝非无赖。他不讲礼貌、从不抬举任何人,也不喜别人奉承。这年轻夫妇,虽是诚心诚意,他也受不了,便转身走出……
    “好哇!无功不受禄,他是有功也不受禄!”包拯不住地赞叹:“虽然又浑又倔,却憨直可爱!”
    村长说:“他那闺女,就是洗衣姑娘,最是讨人喜欢,热情、有礼貌、勤劳、敬老爱幼。为了奉养奶奶、爹爹,今年都十七岁了,还不出嫁呢!”
    啊?她都十七了?乍一看,还以为十二三,细看也只是十四五,真看不出已到了这个年龄,这大概就是老天对好人的善报吧!包拯上了马,心里还不住地慨叹,在这世风日下的今天,这父女的所作所为,愈发显得难能可贵!
    可眼下,那父亲便是赌棍任老五;那女儿,便是暗娼任小翠!这是活生生的事实,不相信不成。
    包拯按常例问了几句,任老五都是以满不在乎的态度回答的。当问到他知不知道女儿偷人钱包的时候,他一瞪眼珠子,本要发火,可这终究是在公堂上,只得压下了,说:“我闺女绝对不会做那种事,我敢拿脑袋担保!”
    “那,尹少纯用来包着文书、耳环的蓝布,怎会在你家里发现呢?”
    “那谁知道?反正我同我闺女一大早就镟上门回乡下去了。”
    “你们出门时,见没见到,院子里有一小块蓝布?”
    “没留神,谁出门,还在自家院里察看一下?我又不是心里有鬼!”
    “这么说,是尹家诬赖你们了?”包拯这么问,本来是想给他个申诉的机会。从他的辩解中,即可能发现他的破绽,也可能发现他的对方(即原告)的可疑之处。
    哪知又浑又倔的任老五一梗脖子:“你问我,我问谁去?凭你们当官儿的断呗。”
    包拯火气上涌,一拍惊堂木:“你——”本想说,你既然能逼女卖淫挣钱,又怎保不教她趁机行窃呢!可话到嘴边,猛然想起那个热情、善良、敬老怜贫的小姑娘,觉得在大堂之上,当着众人这样说她,实在于心不忍,就又把话咽回去了,挥手令衙役将犯人押回牢房。
    不但任老五不能放,而且要尽快拘来小翠讯问。因为人是复杂的:不能说那方面做得好(如孝顺、仗义、敬老怜贫),别的方面就都好。
    尹少纯也不能放,说不定他真个是冒名行骗的,单从他留宿暗娼这一行径来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唯一可以释放的,就是管家尹庆来了。不论是任家父女行窃,还是尹少纯行骗,都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是胡里胡涂地参与了打架斗殴而已。所以,包拯思谋着:将尹庆来传上来,训斥一顿,当堂释放——这总算是办了一点事,不然的话,煞有介事地升堂审案一番,就这样蔫溜溜地退堂了,在众属下面前,也太丢脸面了不是!
    尹庆来被带上大堂以后,包县令装模作样地进行了讯问、申斥,最后裁定为训诫释放,但须罚银一两,作为赔偿受损失的摊贩们的一少部分(其余四两,由任老五、尹少纯分摊)。可就在尹庆来画押按手印儿的工夫,意外的情况出现了——包拯发现他食指上长了一枚小指头——六指!
    六指——陆旨;陆旨——六指!包拯自己也说不清,怎么一下子竟突然想到这上边来了!是因为尹庆来正是尹家屯人?还是因为见他眉宇间有些凶悍之气?还是因为“陆旨性奸巧”这一句在脑子里印得太深太深了。一遇到外界与此有关的,便立即撞击出火星来?
    尹庆来在堂讯实录上按完手印儿,交上以后,躬身站在案前,只等待着县令老爷一发话,便下堂回家转了,可老爷却沉吟不语……
    殊不知在这刹那间,包拯的脑子里,如同开了锅似的翻滚起来:怎么问这个六指儿呢?绕着弯子问,先问他会不会袱水、扎猛子?还是直接问,你是不是和保正一起下水洗澡的?没有?那你当时在何处?谁证明?思谋有顷,最后还是决定,什么也不问。因为没有准备,仓促上阵,不但很难取胜,而且容易暴露了我方的兵力和进攻目标,所以,又是挥了挥手,令衙役将犯人押回牢房。这一来,不仅使尹庆来瞠目结舌,大堂上所有的人都如坠五里雾中,不知大老爷葫芦里装的什么药?没准儿,还有人骂他是吃饱了撑的呢!
    退堂之后,包拯匆匆回到寝室,一边换衣一边吩咐开饭、备马。现在还不到午时,去尹家屯四十里,只带两名衙役,三个人快马加鞭半个多时辰,即可到达。此去主要查访尹庆来是否同保正之死有些牵连?比如说,他二人有没有宿恨新仇?以及方才在堂上想要尹庆来回答的那几个问题。若是查询不出来他俩有任何瓜葛,也可再问问,尹家屯是否还有六指的人?假如能找到写匿名揭帖的人,就更好了!此外,在拜访那位立了贞节牌坊的尹刘氏当中,也可了解了解,她对这个自称尹少纯的年轻人有什么疑惑之处。例如从他面容上是否还能依稀看出童年的长相?从他谈到其父母时,能否听出有什么不对碴口的地方?走这一趟,若能一石二鸟,当然是最妙不过,哪怕只在一个方面有所收获,也不虚此行啊?
    包县令好歹吃了点儿东西,跟主簿先生交待了几句,便走出大门,两名衙役牵着三匹马,早在台阶下等候呢。包拯刚要认镫上马,郭县丞从县衙门里追了出来,叫住堂尊,说:“听主簿讲,您要去尹家屯勘查那村保正溺水身亡一案?在下以为那是前任移交下来的积案,反正已经压下这多日子,何必急着办呢?又没有苦主紧迫不放。”
    包拯说:“虽没有苦主投诉,可有匿名揭帖举报啊!”
    “匿名揭帖?前任老爷倒没有和我讲起,大概他走时仓促,再加上‘匿名’,可靠性难讲,就没予重视吧。我意还是将任老五等人斗殴一事,早作了结。那些遭殃摊贩都是小本生意、现趸现卖,得不到赔偿,影响生计,叫苦连天啊!”
    包拯点点头,说他去尹家屯,也同此事有关啊。
    郭世清说:“这时候去,回来怕是很晚了,让堂尊亲自去跑,我这个当县丞的,实在过意不去,要不,就由我代劳吧!”
    “不,你要抓紧侦缉‘一阵风’,他一旦养好伤,远循他乡,就更不好办了。”包拯说着上马跨鞍,一抖缰绳,往南门驰去。到了尹家屯,包县令向代理保正说明来意。
    据代理保正讲:原保正鲁云祥虽是一外来户,但在村里颇有威信。性子刚直,秉公办事,且孔武有力,练过把式。又交游甚广,同县里不少人都有往来。他无家无业,在大户小户里吃吃喝喝,那是常有的事,但从不受礼徇私。他刚死的时候,倒是有人议论过事有蹊跷,过了几天也就淡漠了。至于同尹庆来有没有旧恨新仇?没有,至少是从来没听人谈起过。即使有,量他尹庆来也没有那个胆子。那小子表面上蛮横,其实最是欺软怕硬,绝不敢去招惹鲁保正。再者,他根本不会水,更别说扎猛子了,所以,无从设想是他自水底下把保正按倒的。可这村里,除了他,再也没有生有六指的人了。
    保正讲完,把县令带来的揭帖又仔细看了看,说自己虽然也念过两年书,尚无能力辨认笔体,这村里没有什么文人,不过好歹能划拉几个字的人,倒有十多个。单从揭帖上看,无法断定是谁写的。
    问到尹刘氏的为人时,保正讲:“玉莲——就是尹刘氏,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品行端正,待人宽厚,辛苦勤劳,有心志、有毅力,有眼光、有魄力,仨男人捆在一块儿,也顶不了她一个。品行端正——节妇匾额,便是铁证。待人宽厚——全村的人有口皆碑。”
    辛苦勤劳——保正举出一事为例:前年麦秋时分,一天晚上,吹来阵阵凉风,似是雨要来了,晾晒的麦粒儿,都堆在场上,早已用苇席盖严实了,按说可以放心,可玉莲说不成,风里带着腥气,怕是一场大雨,于是她一声令下,亲自领长工、短工,赶到场上,抢运麦子,装的装背的背,她自己也和大家一起干。天亮时,雨来了,整整下了一天一夜,她家的麦子颗粒无失,而她自己竟得了一场大病,但只躺了两天,就又下地了。
    有心志、有毅力、有眼光、有魄力——保正又举出一例:去年,玉莲在集市上转了一趟,回家来就指命管家,立即把刚播下的玉米翻了,重新赶种豆子。一百五十亩呀,这是多大的举动!连种籽带工,少说也得一百八十两银子!可是到了秋后,一上市,玉米的价格一降再降,豆子却涨了又涨,有人背地里合计过,里外,她等于净赚了四百两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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