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无尸案9、10(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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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下面藉着欲升堂而又未升堂之际,将林婉儿和冯小山的情况,作一扼要的叙述:
婉儿一向就和表哥投脾气,那小山子不单长得高高的身量,浓眉大眼,而且心地善良,待人温和。同性子有些火爆的表妹,从来没有红过脸,吵过架,总是谐美相处,融融洽洽。情苗随着年龄长,逐渐两相爱慕,私订了终身。哪知天公不作美,父母硬是收了严家的彩礼。拜堂成亲的夜里,婉儿便发现这个媒人所谓的“从不会使坏心眼儿”的夫婿,竟是个彻头彻尾的傻子。她大哭了三场,可生米煮成饭了,又有什么办法呢?再加上公婆左劝右哄、赔礼许愿。另外,在吃喝穿戴上,比娘家不知要好多少倍,住瓦房、使丫环、百事顺心,日久天长,也就安生下来了。
过了半年多,婉儿没有怀喜;又过了半年多,婉儿还没有怀喜。老公公沉不住气了,看来他傻儿子不成!这……断了香烟,是对祖宗的最大不孝;还遗人笑骂,说断子绝孙,是伤天害理的报应!他严承宗绝不能对此认头作罢!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借种?”不!他想到这一生巧取豪夺,费尽心血,怎能到最后让外人拣去这个大便宜!他奶奶的,只有老夫出马,“越俎代庖”了!但是,这种事是绝对不能有一点点的败露,于是他辞退了老奴,卖掉了丫环,连着服用补肾壮阳药……
自从萌生了这个邪心,儿媳妇在他眼里便成了一块又鲜又嫩的肥羊肉。一合上眼,脑子里出现的便是婉儿,她那颤乎乎的胸脯,她那滚圆滚圆的屁股蛋儿……
一天晚上,老家伙坐在书案后,半眯合着眼,手托下巴,想入非非。
林婉儿端着食盘走进来,将饭菜一—放在桌上……一只干瘪的手伸过来,抚摸着婉儿丰腴的手:“婉儿。让你受苦了!”
婉儿退后一步,说:“侍候公爹,是儿媳份内的事嘛。”老头子仰着脸,目露淫邪,嘻皮笑脸地说:“我是说天赐痴傻呆笨,不知男女之事,一年多了,你还没尝过床帏之乐吧!啊?”
“公爹你,你……”林婉儿转身欲走。
“站住!”严承宗站起,一本正经地说:“娶你进门,就是为了传宗接代。偌大的家业,怎能绝户了?”他渐渐走近,口涎欲流:“傻儿子办不了,只有让老夫代劳喽!”一把抓住儿媳手腕,说:“来,里屋去!”
“你,畜牲!”婉儿一抡胳臂,抡得老头子趔趄几步,才站住。
“好呀,不识抬举!”严承宗恶狠狠地;“告诉你,趁早死了心,姓冯的全家都被烧死了!”说着,又来拉拽林婉儿。婉儿连推带撞,把严承宗推倒在地上。
“饿醒了,也给我点吃的!”严天赐嘴里嚷嚷着,“手揉着眼睛闯进屋来:“哟,怎么……”
“哎哟!”严承宗抚头捶腰:“她打我。”
“你敢打我老爹?”傻小子有股蛮力,冲上来把林婉儿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林婉儿哭叫着:“你爹不是人,他……”
“你还骂?”傻小子打得更凶了。
从这以后,林婉儿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可这事儿又能跟谁说呢?
冯小山为人谦逊、温和,其实这都是他善于自我克制。谁个没个没有脾气,没有性子,谁个天生的愿意吃亏?可这种克制一旦到了饱和程度,暴发出来,比常人还凶。有句俗话“蔫人出豹子”,就是这个道理。夺妻之恨,使冯小山心中时时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毕竟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怎忍得下这口气?他曾先后两次伏在路旁,满想要那老家伙不死也得残废,可是皆未得逞。严承宗为了斩草除根,也为了掐断儿媳妇的外心,他竟雇了三个泼皮,一把火把冯家四户十多口全都烧死了!
小山子带着一身的灼肉燎泡,去县衙告状,任他怎的央求哀告,衙役也不准进门。多方筹措,总算凑足—两银子捅过去,才让他见到了县令老爷。
第一次上堂,县官一听说告的是严承宗,便皱起了眉头,没容他讲完,便训斥一顿赶了出来。第二次,他稍一解释,就说他咆哮公堂,硬是在他烧伤的疮疤上狠狠地打了二十大板!
至此,小伙子才算理解了亲友们劝他的那句至理名言:“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这一个月来的行动,正好表明自己是天底下头号的傻瓜加浑蛋。他:带着一身的伤,离开了这方生他养他的故土。
他只能靠着行乞度日,受了多少白眼:心里有火外有风寒,病卧路旁,奄奄待毙。幸而有一富商,经过此地,一时发了恻隐之心,把他收留了。
富商家有二子,请一塾师课读.小山子的差事就是侍候这师生三人。他原本是一老实巴脚的后生,此一番事故自是给他心灵上极大创伤。他恨这个世道,恨世上的一切人:他常常詈骂老天爷,骂一次便下一次报仇的决心。凄风苦雨之夜,他常常咬牙切齿地骂自己,为什么本领长得这么慢!
在充作书童的日日夜夜里,他除了识文习字之外,更下苦功夫随护院老武师练武。
三年后,他为了取得东家的赏识,竟使教他的两位恩师:账房先生和老武师都当众栽在他的手下!
又过了一年,他已经成为东家的最得力助手。有一次,他随东家出外行商,大为获利不说,还沿路讨回了几笔旧债。江面辽阔,晚风送爽、小船顺流而下,船家扶着舵昏昏欲睡。冯小山陪主人在船头饮酒赏月,富商满载而归,按不住的喜悦和兴奋,不免多喝几杯,做起了美梦。
在此夜深入静之时,冯小山曾经萌生过几次的邪念又起来了。有道是“无毒不丈夫”,老天爷从来就是偏袒狠心汉子的!他先到船尾把无仇无怨的船家扎死、推入江中;又返回船头,对恩公也如法炮制之后,一口气将船驶出百里之外,席卷而逃了。
县衙的前院响起了“升堂”的呼声,一声比一声宏亮。
十
大堂上,御史夫人坐在侧首的太师椅上,俨然—副监审的气派。
包拯一拍惊堂木:“严林氏,将你与马东来合谋害死严天赐一事,从头招来!”
“是,”跪在地上的林婉儿低着头说:“马东来事先藏在佛堂供桌之下,待我夫进去之后,便悄悄出来,将他掐死……”
御史夫人用手势制止,说:“这些她既已招供,就不必再问了。我只追查,她如何与江二虎勾搭成奸,害死我父亲的。”
“不不,你可不能诬赖好人啊!”林婉儿一着急,竟失态地在公堂上叫了起来。
“放肆!”御史夫人猛地一拍椅子扶手,也跟着叫道:“你是好人?江二虎是好人?!”这位飞扬跋扈的贵妇人自有她的打算:反正马东来已经死了,加多少罪名,也不能让他再死一遍。父和弟都死了,偿命的越多越好,所以要想尽办法,把林氏和江二虎置于死地。
包拯何尝不知她的心意,只是顾虑在公堂上将严承宗的丑事抖落出来,将使郭御史怪罪;更重要的是,他不愿意让江二虎这条好汉子受到更多的牵连。可御史夫人坐在一旁又不能不问,便对堂下说:“严林氏,你可曾将一副手镯赠与江二虎?”
“确有此事,可那只是乡邻间资助而已,他与我绝无苟且之事。老爷,民妇下贱无耻私通马东来,害死亲夫,纵是千刀万剐,甘愿领罪。只求老爷,千万千万不要冤枉江二虎:他,他真是——个大好人呀!”林婉儿说着哭着,磕头不止。
包拯面对着这个诚心诚意维护江二虎,而敢于在公堂上置一切于不顾的少妇,真有些感动。但御史夫人投过来的咄咄目光,又使他不得不审问下去:“严林氏,无风不起浪,你二人总有些来往吧?”
“住在一村,日子长了,难免在村口井台上相遇,打个招呼。有时提水,他见我手上腕上有伤,就劝慰几句。只是从那次……”
御史夫人:“往下说!”
包拯:“你冒着生死,赠送重金,难道只是凭着他几句劝慰的话吗?”
“不,他曾两次救了我的命,”于是林婉儿就把那两次经过讲了出来。
夏日炎炎,蝉噪不止。
青龙湖畔,一片寂静。林婉儿面对着千顷碧波,目光迷惘,神色黯然。
突然,她一跺脚,跳进湖中!
江二虎恰巧从此路过,急忙纵身入水将她救了上来。二人湿漉漉的坐在地上,林婉儿倚着树,合上眼,昨晚上的情景又在脑海中浮了上来:
……自从上次送夜宵出了那事以后,林婉儿再也不进书房了。没过几天,略染小恙,公婆前来探望,傻子早在妈妈屋里睡了。婆婆将刚做好一碗热汤面放在柜上,同儿媳说了几句话便随公公退出去了。
婉儿喝下面汤后,便迷迷糊糊睡着了……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似乎觉得有些异样,忽地意识到了什么,一睁眼,见那老东西正趴在自己身上……羞怒愤恶齐涌来,力气平添了几倍,—下子把老头子掀到地下,再—看自己赤裸的下身,“哇”的一声哭出来!
她耳畔传来江二虎的声音:“有什么事,都想开点儿。他是个傻子,跟他置气不值得。”
林婉儿无力地睁开眼:“不是这个,他怎么打骂都没什么……我没法活了!”
“在这儿没法活下去,咱俩就走;走到天涯海角,越远越好。前些天,我不是跟你提过这事吗,你说得好好地想想再答复我,你想过了没有?”
“二虎哥,我原本就配不上你;现如今,我更没脸跟你商量这宗事儿了我,我没脸活下去了!”林婉儿说着站起来,跌跌撞撞地离去,她一边走一边叨吩着:“老天爷呀!你怎么折磨我都可以,不该这么糟踏我呀!”
江二虎怔怔地望着这一倔强而又可怜的少妇的背影,心里寻思道:“是谁糟踏了她呢,莫不是那老畜牲……”
过了两天,江二虎总放心不下林婉儿的处境,怕她又寻短见,于是就换了黑衣,夜探严家大院。
他伏在屋脊上往下—看,见那严承宗正从书房里出来,蹑手蹑足地往后院走去,悄无声息地走到西厢房门口,往北屋看了看,便钻进屋去。
林婉儿正倚着被垛打瞌睡,听见外间屋门响,抬头一看,果真是那老不死的,一时间又是恨、又是怕,叫道:
“出去!我喊人啦!”
“喊吧,喊破天也没人敢管。你何必呢,这又不是头一次。前天,我给你面汤里,下了点药,总算是……”严承宗说着贴近前来。
林婉儿往炕里缩,猛地从被垛下抽出一把剪刀,说:“你想怎么办吧!”
“就想让你给我生个孙子,只要你一怀上孩子,咱就打住,还不行吗?”老头子说着话,冷不防一把夺过婉儿手中的剪刀。
林婉儿腾地站起;“我上衙门告你去!”
“哼,告诉你,衙门就是我们家开的。”他说着,一抱婉儿双腿,把她按在炕沿上,狠狠地说:“你不依,我就扎死你!”就在这时,窗被踢开,跳进一人——是江二虎!
“你这老畜牲,干的好事。”二虎一脚,把老头子踹倒在地上。
严承宗就势跪下,磕头不止,再三求饶。
“我今日饶了你,如若再犯,一定先叫你当众出丑,送进大狱!”江二虎说罢,登上窗台,蹿出屋去。
严老头子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口吐白沫……
林婉儿说:“他就这样断气了。”
“满嘴胡说八道!”御史夫人站起叫道:“造谣诬陷,诽谤,中伤!”
严老夫人冲上公堂,叫道:“不,她讲的全是真的!句句是实呀!”她转身抱住儿媳:“孩子,我对不起你呀!”
御史夫人烦躁地:“退堂吧,退堂吧!”
“请夫人稍安勿躁,下官还有些不解之处需要问她。”包拯看着林婉儿,思虑着从何问起……“林氏,看来你同江二虎有情有意,你俩又曾商量过私奔之事,可后来为什么没有成行呢?”
“这,因为没过多少日子,那冯小山就回来了。”
……冯小山化名马东来,回到了故里。因严承宗已死,不能手刀宿仇,而耿耿于怀。他在县城里置了房产,略微消停之后,便于一天夜里,突然来到了婉儿屋中。
表妹是如何的惊讶,表哥是如何的得意;二人是如何的哭诉别后的经历和思念,又如何的相抱相亲;又如何地携手上炕,偿了多年的孽债,等等。这些都可想而知,就不再一一赘述了。
一个月后,马东来第四次来到了婉儿房里。一阵颠鸾倒凤之后,女人刚给情夫盖上一条夹被,谁知马东来一把撩开,任是一丝不挂、仰巴朝天地横躺在炕上,并且把灯芯拈大了,说:“就是这样,我还嫌出气不够呢!”
“你还要怎样?”
“我要把傻小子、老婆子都杀死,再掘他家祖坟。”
林婉儿听到这儿,心里“卟嗵”一下子,说:“你可千万别这样,婆婆待我一向很好,真跟亲闺女似的;她儿又是个傻子,我求你,就放过他们吧。”
好说歹说,马东来才勉强答应一半:老婆子不杀了;傻小子绝不能放过。并且还提出了两个条件,婉儿虽说有些为难,最后也妥协了。那两个条件:一是弄死傻小子的过程中,婉儿要尽力帮衬;二是从今以后不得理睬江二虎,连一句话也不能说。
马东来走后,婉儿好久也睡不着,她越来越觉得表哥的心地和性格同以前大不一样了,变得那么凶恶、狠毒。她回想起来这些日子的接触,她隐隐感到甚至在二人交欢之时,对方也不全都是出于情爱的冲动。在开山拍岸、搅海翻江时,似乎含有发泄解恨的成分。
害死了严天赐之后,马东来总算出了半口气;而婉儿对他的情意,也抽走了好几分。尤其是自新的县令老爷上任以来,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引发出一种感觉:化名马东来的表哥正用尽心思,不露形迹地往江二虎身上栽赃。
——这正是包拯想要问林婉儿的不解之处。因为有时候,马东来明显地为江二虎说好话;可有些不利于江二虎的地方,又像是他马东来故意安排的。比如那次去游湖,就好似他事先就已知道江二虎躲藏在芦苇荡里。那么,林婉儿深夜里去通知江二虎逃跑,是不是也由于听了马东来故意走露的消息呢?
可是,还没等包拯再问下去,张、赵二捕快脸色沉重地走上了大堂。
张捕快低沉地说启:“禀告老爷,江捕头殉职捐躯了。”赵捕快声音哽咽地:“江大哥升天了!”
“啊……”包拯缓缓站起。
就在这时,林婉儿猛地站起来,一头向柱子撞去,众人呼叫不迭,登时鲜血进溅!
面对着这一少妇的尸体,有人痛哭,有人啜泣,有人唾骂,有人叹息,大堂上乱成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