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接吻会胃疼？”徐阳拿着一袋药开门进来。
    陈诺正小口小口嘬着刚烧好的热水，听徐阳说这么一句，手里一抖，烫水哗啦半杯洒在手背上。
    “唔……”陈诺头顶着一片乌云把手撑在水龙头下冲凉水，“可能是最近没好好吃饭……”
    “为什么不好好吃饭？”徐阳突然从他身后出现。
    “你……你给我回去！都是因为你。”陈诺把徐阳转着圈地往门口推，随便把他的包，衣服还有书扔到他怀里，徐阳刚张口准备说话时，门又决绝地关上了。
    陈诺靠在玄关，刚才手背的刺痛已被冰水冲得麻木了，他呆呆望着地板，“差一点，差一点就……陈诺，你为什么不干脆和他在一起呢？你在别扭什么……”
    那晚，陈诺做了一个梦，朦胧的白雾中，只看得见一个下巴，嘴唇开开合合在说：“你觉得他怎么样啊？”
    “谁？”陈诺顺着一只手指的方向望去，面前的浓雾散开，出现了一个操场，操场上洋溢着大学生特有的生机勃勃的气息，像还在茁壮生长的植物，你不知道它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结出什么样的果实，但就被它昂扬的不断分裂出新细胞的生命力所深深吸引着。
    时间陷入短暂的停滞。
    “坐在六号场地边上的那个。”旁边的人提醒道。
    “嗯，他人很好。”
    “而且还很帅……你偶尔也向他学习学习，要不然你们就只剩性别一样啦。”
    “……”
    时光一闪而过，还是同样的人，和陈诺一起趴在走廊的围墙上看着楼下那个特别的身影。
    “你还在迷恋他啊，快毕业了，收收心吧。”旁边的人说，“听说他毕业了会回老家，我敢跟你打赌他以后肯定会娶个南方姑娘……陈诺？发什么呆啊。”
    之后，仿佛PPT场景切换一样，时间到了晚上，地点是学校侧面的林荫小道。陈诺呆傻地站在走廊一根柱子后面，看着两个男生接吻，其中一个便是他喜欢的人。他高兴的是，那个人是喜欢同性的，但他更失落的是，按他的审美品味，他可能永远不会喜欢上自己。
    可陈诺不想这么快放弃，他想放手一搏，在那个人与对象分手后，他鼓起勇气表白了，当晚他毅然决然地和那个人走进了宾馆。
    一场云雨过后，青年起床穿衣，陈诺从背后抱住他，下巴埋进他的脖颈里，像个小孩子一样摇晃他。
    “我好开心。”陈诺说。
    青年背对着陈诺，他的声音很小，听起来却很悲哀，他说：“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们都不公平。”
    陈诺怔了一下，像是一盆冷水从天而降，他沉下嗓音回答：“我觉得很公平啊。”
    青年转过身，他双眼红肿，眼里都是血丝，说：“对不起，昨天只是一个意外，我要和我对象复合了，他不生我气了。”
    “为什么不是我……”陈诺的心酸涩无比，抱着青年的手舍不得放开，“你说过我们有共同的梦想，你说过你欣赏我写的……”
    “感情是勉强不来的。”
    “不要，我知道你也是喜欢我的，我喜欢你，我爱你，赵岩！”
    陈诺猛然睁开眼睛，周围静悄悄的，眼前只有熟悉的天花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拉来窗帘，晦暗的天空下，窗外的居民楼已经三三两两地亮起了灯。
    为什么会梦到他？还有那些莫名的苦情戏，真让人心情不好。
    早晨的例会结束时，陈诺依旧魂不守舍，旁边何止精神抖擞地拍着桌子总结完最后一句话：“《镜面之旅》的相关宣传就是这样，大家好好干！”
    回到办公桌，陈诺看到群里的新邮件，关于明天米米的签售详情。
    “米米要办签售了？！”陈诺嚯得站起来。
    旁边的人啧啧地摇头说：“早上开会神游了吧，怪不得何总瞪你几次你都没反应。”
    “啊……”陈诺机械地朝百叶窗里面看，正巧对上何止向外看的眼神，他飞速收起眼睛，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这等好事，肯定是要告诉编辑部的。陈诺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在编辑部门口撞见了凌纷纷。
    “凌纷纷，米米可以办签售了！”
    “……真的？”
    “真的，早上刚开的会。”
    “太……太好了，太好了！”凌纷纷拉着陈诺转圈，“我这就去告诉米米的责编，他会感动地掉眼泪的。”
    “对了，今天这家西餐搞活动，半价，下班了一起去吧。”凌纷纷从怀里拿出一张广告。
    “和我？”
    “嗯，就当做庆祝。”凌纷纷灿烂一笑。
    下了班，陈诺准时站在那家西餐厅门口，有点打退堂鼓的意思。
    “这是情侣半价活动啊……”陈诺说着就往后退，被凌纷纷一把抓了回来。
    “这家店很好吃的，难得有一次半价的机会，拜托……”
    “好吧……”陈诺被凌纷纷兴奋地拉进店，看着她熟练地点菜，陈诺只好舍命陪君子了。
    凌纷纷等待的时间都很开心，他们坐在靠窗的位置，天空阴沉沉的，密布的云像是晕开了墨汁，对面大楼的电子屏正在播放着某档歌唱节目的预告。
    最后，屏幕上跳出几个大字——说出你的梦想吧，让我们一同实现它。
    凌纷纷饶有趣味地看着大屏幕，开口向对面的陈诺说：“当初你为什么想进编辑部的？”
    突然被这么问，陈诺有一时间的哑然，他用力想了想，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一样。
    “我喜欢文字方面的工作……”
    “那你现在在销售部会不适应吗？”
    “是有点不适应，可能我不擅长和人交际吧……你为什么想做编辑呢？”
    凌纷纷拖着腮说：“我男朋友不喜欢看书，他总是看着看着就丢在一边，要不就哗哗翻几页就说自己看完了，总说没意思没意思。”说到这凌纷纷的眼神似乎飘远了些，“然后我就在他面前立下了豪言壮志，我说，我会做出让你认真看的书。”
    “很励志啊。”陈诺点点头。
    凌纷纷摇摇头，“分手后我才想明白，我不是因为他想去做编辑这份工作的，是因为自己喜欢，当编辑可以把一部分时间留在二次元里。”说到这她抬眼一笑，陈诺很想避开这样让人有些难过的笑容。
    凌纷纷接着说：“这份工作虽然累，可是累并快乐着，我现在就想，什么时候我也能做责编，把作者的故事做成一本又一本畅销书。”
    “会的，销售部是你们强大的后盾。”陈诺笃定地说。
    凌纷纷笑地甜美，忽然她眼神一闪，向窗外望去。
    “下雪了，哇，十一月就下雪了啊！”
    陈诺朝窗外看去，一片片细小的雪花呈棱角分明的晶状体纷纷扬扬地飘落，仿佛来自于某个灰蒙蒙的空洞，源源不断地洒向这个城市。
    窗前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人，驻足在来来回回的人流中，那人有着高高的个子，均匀的身材，穿着军绿色的厚外套，两手插在口袋里，只露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后脑勺。他一直站在那，一动不动好像定格在人流中的画，直到突然揉了把眼睛，才让人感觉他是活的。
    “啊啊啊！没想到这么巧，刚刚还跟你说他呢。”凌纷纷用手指点着玻璃，“哎哎，住在同城就是这样。”
    陈诺怔怔地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说：“你说的是？”
    “就是你看的这个人呀。”
    只见那人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下头。
    “叮铃铃——铃铃铃——”欢快的手机铃声把陈诺吓得一哆嗦。
    这时凌纷纷突然站起来，陈诺本能地往后躲，把手机屏幕压下来，慌乱中按了接听键。
    “别玩手机啦！”凌纷纷伸出手，陈诺不知所措地呆住了。结果她的手在空中调转了方向，接过了一盘黑森林蛋糕，陈诺吓得一口气憋在胸中。
    “开动了！”凌纷纷兴奋地看着一桌精致的餐点，拿起刀叉去切牛排。
    陈诺默默地偷偷地，在凌纷纷吃呀吃呀别玩手机啦的声音中挂断了电话。
    几天后，在公司同事的努力中，米米的签售会如期举行。
    “这么多人来……”凌纷纷站在图书大厦一楼的大厅里，等待签名的人已经排成长龙，大厅中央，放着一张铺着红布的长桌，上面摆着写有米米名字的台签，长桌后面是一幅巨型海报，蓝色基调的幕布上印有“米米新书《镜面之旅》签售会”几个大字。
    “这不算多的。”陈诺学着刚才销售部前辈的口吻抱着手说。
    “米米来了吗？”凌纷纷看了眼手表，马上快到两点了。
    “已经在后面了。”陈诺想起刚才在休息室看到米米，第一眼就觉得这个女孩的眼睛很有灵性，即使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二十岁，待人也十分谦逊礼貌，像一朵含苞的花蕾，让人一看到她就想小心翼翼地保护起来。
    两点整，米米在工作人员的陪同下走到了签售台后，她穿着素雅的淡色毛衣，头发整齐的盘起，面庞干净白皙，有着清新的校园气息。等待签售的队伍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在米米拿话筒说话时立马安静了下来。
    米米就邻家女孩一样说着感谢的话，临了向台下鞠躬，陈诺和凌纷纷在一边看着，心里倍感欣慰，尤其是凌纷纷，手机咔嚓咔嚓不停拍照。
    “天呐，我好想哭，以前我跟前辈去米米家，她家里人都反对她出书，还把我们当成骗子赶了出来，米米那时候哭得跟泪人一样。”
    “你说的我也想买一本去排队了。”陈诺笑着说。
    签售的队伍有条不紊地缓慢前进着，米米身边有一个工作人员，帮她把每本签售的书翻开。来买书的人大部分是十几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有人抱着书递给米米，不忘说几句话，米米无不抬头微笑回答，还有人希望她写一些祝福的话语，米米也会认真写上。
    陈诺看凌纷纷乐此不疲地拍照，调侃道：“你今天是放假吗？”
    “才没呢，我跟主编说想来看看，顺便找找灵感去做公司的内刊，你呢？怎么不待在魔王身边？”
    “魔王授命我过来。”陈诺一笑，何止要是知道公司的人给他起魔王这个外号，肯定会变本加厉魔给他们看的。
    “陈诺啊，我发现你笑起来很好看哦，很想让人……”
    “啊！！”一阵惊呼打断了凌纷纷的话。
    陈诺和凌纷纷同时转头，签售台上一片骚乱。
    台上的工作人员正在抢夺一个女孩手里的塑料水瓶，那女孩不依不饶地攥着水瓶往米米身上泼，两三个工作人员立马冲上台架住她把她拉开，陈诺和凌纷纷也跑了过去，跑近了就听见那女孩在大声喊着：“你为什么要写死肖莫？嗯？你太恶毒了！”
    那位护着米米的工作人员已经全身是水，米米的头上和脸上也是，凌纷纷连忙拿毛巾帮她擦脸，扶着她到休息室去。等待签售的队伍已经散开，人们惊讶地议论着刚刚看见的一幕，几个工作人员连忙去稳住在场其他人的情绪。
    陈诺随后进入休息室，凌纷纷正轻拍着米米的背，见陈诺进来，眼神里也有一丝无助和慌乱闪过。
    米米坐在休息室的沙发上，脸埋在双手里，看不见表情，陈诺悄悄把凌纷纷拉到一边说：“水没问题吧？”
    “嗯，幸好是普通的水。”
    “米米怎么样？”
    “哭了……第一次和读者见面就遇到这种情况，那人怎么回事啊？有病吗！”意识到自己突然激动的情绪，凌纷纷压低了声音。
    “是个学生，已经被控制住了。”陈诺有些担心地看向米米，“我们的人在商量，可能要提前结束这次签售。”
    米米也许听到了，她抬起头，还有些潮湿的头发让她显得狼狈，可她失望的表情更让陈诺和凌纷纷又心疼又气愤。
    “我听你们的，我也不想让我的读者看到我这个样子……”
    “米米……”凌纷纷走过去轻轻地抱住她。
    当他们收拾好走出休息室时，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站在门口，像是等了有一会了。她们见米米走出来，关切地迎了上来说：
    “米米没事吧？”
    “我已经报警了，气死我了，我们好不容易忍住没打她。”
    “对啊！”
    “米米别害怕！”
    米米通红的眼眶又湿润起来，她停了几秒，把眼泪擦干，转身对陈诺和凌纷纷说：
    “对不起，我可以再回去签售吗？”
    米米又返回签售的长桌，把湿了的刘海别在耳后，面带笑容。
    等这场有惊无险的签售结束后，陈诺急忙赶回去跟何止汇报情况，刚走进他的办公室，里面的低气压让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陈诺咽了下口水，何止对这次签售非常重视，出了这样的事，还是现在主动汇报比较好，他挺直腰板说：
    “何总，今天签售会总体比较顺利，就是中间有一个读者……”陈诺绞尽脑汁尽量讲得客观有逻辑性一点，没想到何止并没有打断他的话，只不过他自始至终没有看陈诺一眼，而是表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电脑。
    过了漫长的几秒，办公室里安静地有点可怕，直到陈诺开始怀疑何止有没有听到自己说话时，办公桌边的人终于正眼看他了。
    “你觉得这次签售可以用‘顺利’两个字形容吗？”
    “我……”陈诺哑然。
    “这次签售我请了媒体宣传，你们就给我搞出这种新闻？”何止缓缓吐字，陈诺却觉得像火山口里正在沸腾的岩浆，慢慢地积蓄着能量。
    这时候的明智之举就是稳住魔王的情绪，好让自己全身而退，陈诺让自己看起来十分平静地说：“我们今天都尽力去做了，发生这种事也是预料不到的……”
    “预料不到……安保做成这样你还说什么尽力？！”何止的声音明显高了一个分贝。
    陈诺心里暗暗叫道，说错话了……
    “台上就一个人，台下维护秩序的人呢？她把塑料水瓶带上去，还当场拧开，就没有人发现不对劲？非要等事情发生了来找理由！”
    此时的陈诺只能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挨骂。
    “我派你过去是干什么吃的，做事情拖泥带水，脑子比猪还笨，你说说我能把什么交给你！”
    陈诺实在忍不住了，他抬起头说：“何总，请你不要人身攻击。”
    “给我闭嘴！”桌上的一叠资料在陈诺的身上炸开了花，溅了一地白色A4纸，何止用手指着陈诺大声说道，“你，收拾东西走人！”
    陈诺再没有多说一句话，他回身大步流星地走出门，哐哐地大力抽出抽屉，随便拿了几样东西塞进包里，把旁边还没下班的同事吓得干瞪眼。
    我不走就是孙子，老子不稀罕这点工资，谁TM想给你这种人办事！
    陈诺走到电梯口，脑子里已经骂完了所有能想到的词，上演了好几遍怎么把何止揍上天，可仍然憋闷的不解气，心想反正都要走了，不打人至少也得说说心声啊，要不何止怎么能明白他在助理心中的形象？这么一想陈诺又折返了回去，一路上不停地默念，“要文明，要文明……”
    他风风火火地走回办公室，嘴刚张开，满腔的热血却堵在了喉咙口，因为事情的发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就在他冲进门的那一秒，他看到何止向他跪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