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真的吓死我了。”陈诺手握着方向盘，时不时用余光瞟向副驾驶的人。何止像是发条坏了的玩具，东倒西歪地瘫在座位上，头斜斜地抵着车窗，梳得井井有条的发型也被蹭乱了。平时门神一样的脸现在毫无防备得睡得孩子一般，就是眉头偶尔紧皱，陈诺明白他的主人已经难受的说不出话来了。
    “何总，我送你去医院。”陈诺方向盘向右一打，改变了行驶方向。
    夜色中遍布着市区的霓虹，斑斑点点的光不断闪过何止的脸，他费力睁开眼睛，眼神里一片混沌，他摇摇晃晃地抬起一只手，摸瞎似的抓住了陈诺的肩膀说：“今天几号……”
    “十月十五号。”理智终于下线了吗？陈诺稍微加快了点车速。
    “去……兴园小区……”
    “可是您这个样子。”
    “我没事……”说完何止像是要清醒一下，胡乱抹了把脸，可是好像没什么用，又睡了过去。
    陈诺叹了口气又把车转了向，开进了刚才路过的小区，直到他停好车，后悔应该直接去医院时，何止含含糊糊地说出了一个楼号。陈诺把说梦话的老板架出来，何止自己还能走动。
    “何总，我真佩服你，你是用意念扛住让自己不醉的吗？”陈诺架着何止走进一个单元，有些疑惑地看着熟悉的楼道，“何总，你家门牌号是多少啊？”
    何止往前踉跄一步，差点摔倒，陈诺忙扶着他走进电梯，何止按了一个数字八，便靠在陈诺身上喘着粗气。
    “何总你是不是记错了？”陈诺撑着何止站在八零一的门前，“这不是你家吧，你还是跟我去医院……”
    陈诺话还没说完，何止突然上前疯狂地按门铃，吓得他连忙把人拉了回来，可是已经晚了，门里传来一阵响动，接着有人打开了门，明亮的灯光里是陈诺熟悉的身影，陈诺尴尬地说：
    “啊啊齐星，对不起啊，这是我老板，喝多了，乱按门铃。”
    没想到何止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他推开陈诺，走过去一把抱住齐星说：
    “生日快乐……”
    咦咦咦？何总，你这酒品也太差了！陈诺睁大眼睛看着这一幕，不知如何是好。
    墙上的时钟指针停在十点的位置，陈诺和齐星站在床边，看倒在床上的男人睡得不省人事。
    “实在抱歉……我应该直接把他拉去医院。”陈诺重复着。
    “很巧啊，今天确实是我生日。”陈诺循着齐星的眼神看去，客厅的桌子上放着剩了一半的蛋糕。
    齐星从冰箱里拿出几瓶啤酒和几盘下酒菜说：“晚上做多了，都是没吃过的。”
    “这也太多了……”
    “团员来家里玩，刚散场你们就来了。”
    “打扰你了……那我老板……”
    “那个人让他睡够就行了。”齐星倒满两杯啤酒，抬起酒杯和陈诺一碰。
    陈诺不得不承认，齐星属于那种好看又耐看类型的，面容清秀又不失男性特有的棱角。光是看他，听他说今天团里的事，陈诺就忘了喝酒，一来二去，倒是齐星旁边的酒瓶多了起来。
    陈诺想阻止他这么喝下去，齐星靠在身后的座椅上，半闭着眼睛，眼里的水汽渐渐浓郁了起来。
    “他竟然在我出国演出一个月后，才发现我不在家的，可能回来以后肚子饿，发现冰箱里的吃的都烂了，才知道的……哈哈哈，你说好不好笑？”
    这突然没前没后的一段话让陈诺摸不着头脑，“齐星你喝得有点多了。”
    “没有没有……”齐星摆着手想要站起来，陈诺也跟着他站起来。
    客厅的暖光照在齐星身上，把他原本白色的棉衫也染上淡淡的暖色。陈诺正想去扶他，齐星张开手，一个踉跄，扑在陈诺身上。
    客厅的地板发出一声闷响。
    这时门正巧打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转身进来说：“小齐，我的手机好像落在你这了。”
    “…………”下一秒，陈诺和那人看了个正着。
    “我什么都没做……”陈诺扶着扑在他身上的齐星，抬起一只手，虽然这种姿势明显是他被扑倒的。至于为什么解释，因为那男人的眼光好像要把他万箭穿心啊。
    齐星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陈诺露出一个天使般的笑容，陈诺余光看到，竟不合时宜地失神了。齐星微笑地坐在陈诺腿上，把他的脸摆正，柔软的嘴唇重合了上去。
    现在只有，百口莫辩四个字。
    陈诺好想说点什么，因为刚才进来的男人反应太过激烈，几乎在齐星碰到他嘴唇的一刹就强行把他们拽开，力度之大神情之恐慌让他以为自己的嘴唇涂有剧毒。
    男人把醉了的齐星抱起来，锐利的目光扫在陈诺身上，陈诺觉得现在再不说点什么，这个男人就会误会到一个严重的等级。
    “抱歉，事情是这样，我老板喝多了走错门，刚好到了齐星家，刚好他过生日，然后我们就喝了点酒，然后就喝多了，哦，我叫陈诺，是，是他的小学同学……”陈诺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吧啦吧啦解释这么多，但是面前这个男人依旧像审犯人一样看着他。
    两人对视，中间的空气逐渐降到冰点，突然，齐星惊醒一样哈哈哈地搂住男人的脖子，把男人吓了一跳，他显然顾不上陈诺了，一边抱着乱动的齐星一边说：“把里面的那个人搬出去。”
    场面有些混乱，陈诺看着比他高大又健硕的老板，一个头两个大。突然，他想到一个名字，对着电话那头几番解释，半个小时后，徐阳和他并肩站在一起。
    “这是什么情况？你怎么会在齐星家？你今天不是说有工作吗？他是谁？你们怎么……”徐阳一脸不悦。
    “这些过一会再说，先帮我把他抬出去吧。”
    两人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呼呼大睡的何止扔在宾馆的床上。
    “喝，这哥们喝的不少啊。”徐阳刚想夸何止海量，何止就迷糊地拿过宾馆垃圾桶哇哇大吐起来。两人端桶的端桶，倒水的倒水。
    “你还没跟我说，他是谁？”徐阳捂着鼻子把一桶呕吐物冲进厕所说。
    “是我老板，今天晚上和老板去饭局就是我的工作。”
    “我以为老板都很能喝。”
    “能喝才会喝多吧。”陈诺拿起热毛巾给躺在床上的何止擦脸，徐阳抢过毛巾两三下抹完。
    “擦擦就可以了，那么认真干什么。”
    “……你回吧。”
    “你不走吗？他醒了自己会走。”
    “我在这看着保险点。”
    徐阳被陈诺推到门口，还不死心地回头说：“你要保护好自己。”
    陈诺挑起眉哭笑不得，“你以为我是有多吃香啊，也就你死皮赖脸地说喜欢我。”
    话音刚落，他就后悔了，推着徐阳的手松了松。
    徐阳倒是喜笑颜开，他一把握住陈诺的手，兴奋地说：“对啊，我做这一切都是因为我喜……”
    砰，陈诺把他关在门外。
    “因为我喜欢你嘛。”徐阳在门外小声嘟囔。
    陈诺靠在墙上揉着酸胀的眼睛，他躺在另一张床上，打开手机，邮箱里有一封新邮件。
    【小诺，工作还适应吗？上司怎么样？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妈妈的第二家服装店开业了，妈妈又雇了几个帅哥卖衣服，有一个我观察他很久了，sonice！哪天介绍你认识认识^~^】
    【我的事你就不用操心了。】陈诺回信。突然一声呼噜打断了他的思路，他看了看另一张床上的何止，西装外套被丢在床尾，白色的衬衫下摆胡乱敞着，正张着嘴睡得不省人事，陈诺转而继续打字。
    【上司人还行吧，非常注意形象，特别严于律己，在他手底下工作总能学到很多东西。】
    回完邮件，陈诺疲惫地闭上眼睛，手机振动了一下，是徐阳的信息。
    【工作辛苦了。】
    陈诺舒出一口气，【还好吧。】
    【你这不是助理，是私人保姆嘛，明天给你们老板说要两份工资。】
    【好提议。】
    陈诺本想等何止醒来发现自己是救了他的大功臣后，要求加薪的。结果他睁眼时，旁边的床已经空了，床上的人也不见了，陈诺只能穿着睡得皱巴的衬衫直接去上班。
    推开经理室的门，他就愣在原地，办公桌前，何止精神抖擞地滑着鼠标，穿一件崭新的深蓝色衬衫，连西装也换了一套，面庞白皙干净，油头梳的一丝不苟。
    这是昨天晚上的何止吗？应该说，正常人喝成那样第二天不是多少会有点宿醉的痕迹吗？
    哦，对了，他的上司并不是正常人。
    “快回到你的位置。”何止头也没转地说。
    “哦。”陈诺关上门准备回自己的小办公桌。
    “等等。”何止叫住他，眉毛不悦地拧着，“你怎么穿这种抹布一样的衬衫来上班，你是我的助理，在公司也代表我的形象，去，拿挂烫机熨平去。”
    陈诺只得扛着挂烫机去办公室的小隔间熨衬衫，他照了照镜子，镜中的他面目憔悴，黑眼圈浓墨重彩，好像宿醉的不是何止而是他。
    早知道何止会失忆，昨天就应该拍下他们累死累活的证据，陈诺一下一下喷着衣服上的褶皱，就像把何止诡异的脑回路熨平一样认真。
    下班的时间天色越来越晚，陈诺才走了十几分钟，路灯便都亮了起来。他在路上慢悠悠地逛，路过曾经和齐星一起去的书店就走了进去。
    书架上贴着“店长推荐”字样的小标签，陈诺一眼就看见了米米的《镜面之旅》，店员把它摆在了显眼的位置，归在青春文学的分类里。
    陈诺拿起这本书，封面是他们公司很有才的小霞画的，是一副镜中的风景，写意的风格，虚虚实实，缥缥缈缈。已经上市的书是完整的，有腰封，有书评，有推荐语，当然没用他的那句走进米米的奇幻世界。
    想到这陈诺无奈地笑了笑，要是用了就太对不起这位作者了。他的脑海里闪过一个景象，那是何止抬着手中的书，几乎轻蔑地看着他说：“看过没有？”
    “买这本。”陈诺拿着书掏出钱。
    吃了饭，他靠在沙发上从第一章开始看，故事是说那个城里的每一个孩子到了十八岁，都会由镜面穿越到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走着属于自己的冒险之路。
    米米的想象力非常丰富，叙事能力好棒，文笔和逻辑也都没有问题，亮点是她笔下的角色都十分立体，活灵活现的。尤其是那两个男孩，一个开朗热情却没有原则，一个严谨认真却压抑冷漠，两人的对手戏看得陈诺心情跌宕起伏。
    “米米，二十岁啊……”陈诺返回去看作者简介，感慨地抬头，没想到对上一双炯炯有神的黑眼珠。
    书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你又什么时候进来的！”
    “就刚才，你都没听见吗？这本书这么好看？”徐阳捡起书，念了一遍书名，“哦，就是这本……”
    陈诺一把拿回书，往卧室走。
    “这么快就到周五了。”
    “对呀，所以我来了。”徐阳跟在他后面走了进去。
    “你出去。”
    “聊会天嘛。”
    陈诺绕了一圈又拿着书坐回沙发。
    “聊什么？”
    “这一个星期发生的事情，你老板有没有给你加工资？”
    “没有，他选择性失忆。”陈诺翻开手里的书，继续看了下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越看心里越不舒服，这书是致郁系的吗？陈诺看了看书评，有人说是治愈系，于是他继续看下去。
    【表面上可以越变越好，其实还是那个差劲的人，但为了别人眼中的自己，和自己眼中的自己，我还在努力着，也许有一天我会发现我错了，我在努力变成的人，只是社会的标签，而我努力关在镜中的人，才是真正的自己。】
    呼，陈诺仰起头靠在沙发上。似乎从小，他就对致郁的言论没有抵抗力，心情很容易跟着它们去往低谷。
    陈诺余光一扫，沙发那头难得安静下来的徐阳捧着一本《教育心理学》在看，书里被记号笔画得花花绿绿。
    陈诺想问为什么看这本书，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报名考二级教师了。”书的后面露出一双眼睛。
    “我又没问你。”陈诺尴尬地移开视线。
    “这阵子得好好看书做题，下个月就要考试了。”
    “那就别总往我这跑。”
    “在你这才看的进去书，我宿舍里那几个不是给女朋友打电话就是打游戏看剧，十分影响我学习。”
    “现在背书不像以前那么困难了吧。”陈诺话一出口，突然很想把那串字塞回嘴里。
    “嗯，多亏了你小时候专门留堂教我背课文。”徐阳笑得灿烂。
    “那是因为我得检查你背完才能走……”
    “多亏了你，我才喜欢上看文字，你别看我长得这么帅，我也看过很多小说的。”
    “长得帅和看多少小说没有关系吧。”陈诺回答地哭笑不得。
    “你也认为我长得帅啊。”徐阳兴奋地坐近。
    陈诺选择沉默。
    徐阳继续说：“我看小说的速度超快，破了我们年纪语文老师的记录。”
    陈诺哦了一声，当做回答。
    徐阳把手里的书放在一边，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手伸进衣服口袋里，突然露出惊喜的表情，抽出一个圆形物体。
    “棒……棒糖？”陈诺无语地看着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孩。
    “学生送的，现在的棒棒糖做的跟盘子一样大。”徐阳拿着糖在陈诺眼前晃，“有没有觉得很晕？”
    “……”
    “给你吧。”他把外面的塑料纸撕掉，递给陈诺，陈诺接过去张口就咬了一块下来。
    “棒棒糖要用舔的。”徐阳抓过陈诺的手，伸出舌头在背面舔了一口。
    “……还是扔了吧。”陈诺抿嘴无奈一笑，抬眼的瞬间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徐阳的鼻尖碰到了他的脸颊，嘴里涌进了另一个人的味道。出奇的，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排斥。
    陈诺闭上了眼睛，口中都是甜腻的味道，仿佛一颗莫名的种子落入心田，啪，勇敢地冲出坚硬的土壤，破壳而出。
    胸口的部位抽搐般疼了一下。
    为什么？陈诺微微皱起眉头，难道这是一段虐恋的预兆？
    啊，好疼，好像被生生拧着一样，不会吧，有这么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