泡在温泉里，舒展四肢，狐狸在傍边一口接着一口喝酒。
    看不下去，伸手夺过酒坛子，猛地灌下大半，还要继续，狐狸就伸手强硬的拽走了。
    我扶了一把脸上的水，心情莫名的好：“好酒，痛快！”
    狐狸睨了我一眼，被他挑起的眼尾看得恍惚，四年时间，大家仿佛一夜长大了。
    我转过身子正对狐狸，凄迷月色，狐狸凤眸半启，纤长睫毛笼住清秋水光，脸型较之前少了一分圆润多了三分幽媚，粼粼水光中，肌如白瓷，黑发染墨，嘴角似有似无挑起一丝嘲讽意味，眼神似笑非笑，轻飘飘的晃开去。我看着这样的狐狸，想起深山上见过的在幽暗处肆意生长的血红玫瑰，是战事后的现场，带着尖刺和瑰丽；也像罂粟，闻一闻上瘾了，有着魔魅气息。狐狸是真的变了样，变成我游览过的秦淮河夜色，多情又疏离。
    被温热的水汽一蒸，酒意泛上来，我眼睛有些迷蒙，忍不住酡红脸道：“明明脱胎换骨的人是我，怎么你也像换了个人似的？”
    狐狸喝了口酒，慢慢咽下去，斜着看了我一眼，嘴角出现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是啊，近来照镜子，我也发现自己变了不少。”他伸手将头发向后拢，露出饱满的额头，凑近了，执着的眼神跟现在的他很不相符：“那你仔细看看，有没有不喜欢的地方？”
    “啊？！”精致幽媚的脸，就在眼前，受了罂粟的诱惑，我伸手贴上去，冰凉滑腻，像上好初乳。“没想到当初的小狐狸原来也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你这个样子再去人间，只怕十里三街的百姓都走不动路。”
    狐狸在我手心开心笑起来，幽媚尽去，出乎意料的天真可爱：“管其他人干什么，我只问你喜欢不喜欢？”
    我点点头：“当然喜欢，这么好看的相貌，我要是不喜欢那岂不是审美有问题！”
    狐狸眼睛弯起来，脸颊上居然还有两个很浅的梨涡：“苍澜，你知道吗，这四年，我天天在崖下望着你，有时候实在无事可做，就想，你如果看到我长大的样子，会不会喜欢。”说着，他整个人偎进我身侧，捉了我的手指玩：“四年里，我天天盼着像现在这样，你从冰凉坚硬的崖石上下来，陪在我身边和我说话。我已打定了主意，别想甩开我，以后要每时每刻都腻在你身边。”
    听着狐狸撒娇，外形虽然成熟了，但总觉得还是当初那个没长大的小狐狸。心中温暖流过，伸出手将他搂在怀中，帮他顺了顺已长至腰间的黑发，发尾散在水里，像墨汁晕开去。
    秋日的夜晚微凉，狐狸安静伏在身旁，我想想道：“明日我想下山，到京城去。”
    “哦，咦？”狐狸昏昏欲眠，听了我的话，清醒过来，睁大了眼睛：“明日就走，这么急？”
    我把水中的酒坛子放在岸上，转身上岸：“是啊，我有约在先，不得不去。”
    狐狸泡在水中，将头发别在耳后，嘟囔道：“好吧，只要让我跟着你，去哪儿都行。”
    我系好衣绳，将衣服递过去：“这位爷，皮都泡皱了，还不上来，难道让小的伺候穿衣？”
    狐狸“嗤”的一笑，居然纤手如兰，轻轻搭在我手上，巧笑：“好啊，你给我穿。”
    看着水汽氤氲中，肤白如雪，墨发披散的狐狸，耳畔骤然想起桃枝翁抑扬顿挫的苍老之声，那个在我脑海里出现过的南北水流，“南水洋洋，北流活活”，那位我竭力想象而不得的齐国庄姜，“手如柔荑，肤如凝脂，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还有似乎永在水边安静美丽的女子，“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芊泽山秋日的夜晚是宁静美好的，一切倒映在潭水中，都有一个透明的影子。我在岸上，芊眠在水中，仿佛一切遽然停在诗经的古老文字里。芊眠看着我笑起来，轻轻放开我的手，取过衣服穿上，却慢慢退进潭水中央，忽然一阵歌声荡开，是一曲古调，他唱着分明的词句：
    “江楼上独凭栏”
    清冷月色下，斑驳水影间，我看着芊眠扶摇而上，水波飞洒处，纤足微翘，单足已站定水面。他足尖轻点水波，仿若脚踝处系着银铃般，叮咚一声。
    “听钟鼓声传”
    月上中天，水汽涨起来，芊眠腰肢微转，分花拂柳，红衣飞旋，如一枚秋叶悠然而下，雾气被搅动，纷纷然四散开去，舞姿大开大合处，水汽也晕红一片。
    “袅袅娜娜散入那落霞斑斓”
    风过处，雾气慢慢回笼，衣袂轻巧一卷，立定处，半遮容颜。一只纤足慢慢划动水波，一缕水纹悠悠荡开去。
    “一江春水缓缓流”
    “四野悄无人”
    风静了，水汽漫上来，潭中芊眠翩然而立，烟笼红衣月笼沙，歌声袅袅待尽。
    “唯有淡淡细来薄雾轻烟”
    歌声消逝处，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我沉浸美景不知归处，直到狐狸抚开水雾来到我眼前，笑如春风。
    “这是我小时候学过的舞，好看吗？”
    我真诚的点头，不知道该如何形容。
    “以前芊泽山有一块青玉修成了人形，他偏爱音律。一次，下山在人间听得了这首曲子，就回来花了数月琢磨出这支舞，芊泽山没什么人，他就总跳给我看，跳的久了，我也学会了。”
    “哦，那青玉果然是有天赋的，他可在芊泽山？”
    狐狸摇摇头，显出一丝伤感：“他呀，他是个痴人，后来仰慕一位精通音律的散仙，便甘愿被削作一管笛子，每日配在那散仙腰间。”
    “啊？”还有这等事，想到刚刚那一出惊鸿翩然，不禁也有些惋惜：“果然是一个痴人。”
    狐狸收拾心情，笑起来：“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不提也罢。”
    我点点头：“是啊，每个人有自己的际法。我们回去吧。”
    狐狸牵住我的手：“好”
    潭水微波，两人相携远去，风起处，一丝久远的笛声淡去。

    作者闲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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