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角寨的门堂被挤了个水泄不通，苏冷江在后厨帮忙，听到响动之后才后知后觉地凑过来看热闹。大雪盈门，红灯高挂，上山以来，这北平少爷的头发长了些，额前的发略略盖住了眉毛，扎得眼皮直痒。
    霍书杰已经站在了住屋门口向里面张望。即便是过年，他也还穿着一身灰旧棉袍，在这满是皮草大袄的黑角寨，显出一副老学究的模样，格格不入极了。
    苏冷江走到霍书杰身边，没好气地问：
    “里面儿这是作什么妖呢？”
    霍书杰仍是张望，头也不回地答：
    “樱内华生要挂柱，里面正在举行拜香仪式。”
    苏冷江蹙眉：
    “什么是挂柱？”
    “就是入伙，黑话叫挂柱。土匪想要入寨是也是要经历考验的，如果是自己想要入伙，那就要通过‘过堂’来测试胆量。但樱内华生有君竹做担保人，所有免了过堂直接过香拜关公，等到拜完‘二截柱’，喝了‘鸡血酒’，他就算正式入了黑角寨了。”
    除夕无风只飘雪，苏冷江的心里却刮起了飓风。
    主屋里，顺驴已经拿刀抹过生鸡的脖子放血了。贺君竹坐在上面直勾勾地盯着樱内华生，屋内灯光晦暗不明，他瞅不清楚樱内的表情，他不清楚樱内是否真的心甘情愿。直到现在，他都是恍惚的。因为他实在没有想到，在他对樱内华生提出入伙的条件时，樱内华生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有些事太过痛快，反倒像是另有隐情。
    他贺君竹向来不是瞻前顾后的人，不过一旦与樱内华生扯上关系，这一颗心总会左拐右拐地想到许多。
    “新兄弟刚入寨就要下山办事，所以今天的拜香以水代酒，四娘的命最重要，不能出岔子。”
    轻叹一口气，贺君竹幽幽地说道。
    然而樱内华生一抬头，转而开口：
    “这点酒量我还是有的，当家的这担保人就做到这里吧。这里的所有人都是被酒辣着嗓子眼入的伙，我也不例外，更不会因为当家的做我的担保人就自觉高人一等。该流的血该喝的酒，我樱内华生不会差一丝一毫。”
    贺君竹在座上眼神一滞，目光闪烁地扫过低下的兄弟们，倒是有些心虚了。
    而顺驴把鸡血洒在空碗里，反手抓住酒坛就倒了满满的一碗酒，递到樱内华生面前，扬起下巴不客气地说：
    “看不出来你还算是条汉子，既然话都说到这儿了，那就喝了吧。”
    樱内华生瞅都没瞅顺驴一眼，二话不说端起酒碗，有腥又辣的味道刚刚充斥进鼻间，那苏冷江就冲进人群里按住樱内华生的手，双眼似放着毒光般阻挠道：
    “你疯了？以你现在的立场怎么能想也不想地成为土匪？你在中国已经成为众矢之的，难道你想以后连日本的家也回不去吗？！”
    苏冷江的脸在满屋子的土匪中更显强硬，倒是没了之前北平少爷的骄矜自持，不管不顾地反而横生出一股子流氓劲儿，加之身上套着顺驴的虎皮大氅，简直和斯文流氓没什么区别。
    樱内华生也是头一回看到苏冷江如此的果断姿态，略微愣了愣，道：
    “日本有我的家人，但是，并没有我的家。”
    贺君竹站起来，远远地逼视苏冷江，冷声道：
    “苏冷江，打断入伙仪式是匪帮大忌。你再不住手，就算我是你的表哥也保不了你。”
    苏冷江猛地瞅向贺君竹，狠狠挑衅道：
    “谁要你保？老子顶天立地一大老爷们儿，是非恩怨分得门儿清，用得着你出头装好人？倒是你贺君竹，你现在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敢说你不是硬扣下樱内，逼着他入伙的吗你！”
    苏冷江的话直勾勾戳向贺君竹的痛处，让他哑口无言。
    他自然是不敢说的，因为他确实是在拿家人的安危逼迫樱内华生做出选择。可是尽管如此，他虽然愧疚却没半分后悔。事已至此，他是没有办法看着樱内做回日本人的傀儡的，更没有办法放樱内离开自己身边。
    “我就是出于私心想要扣下樱内华生，想让他一直留在我身边，怎么着？”
    被苏冷江这么一寒颤，贺君竹反而坦坦荡荡地走了下来，踱步进人群里，一把搂住樱内华生的肩膀，虎视眈眈地斜睨着苏冷江，目光如同猎豹：
    “你能把我怎么着？弟弟？”
    苏冷江被气得胸中一口老血，愤然地看向樱内华生。
    而樱内华生缓缓拿开苏冷江的手，将手中的鸡血酒一饮而尽，最终说道：
    “苏冷江，你刚才说的话也不知是对贺君竹的侮辱还是对我的侮辱。我樱内华生要走的路从来都是自己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左右。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有我的道理。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个任由人随意威胁的懦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