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钟还在滴滴答答的走，樱内华生被贺君竹握着手，久久地沉默不语。他的指头勾过贺君竹手中的茧子，开口声音艰涩：
    “算了吧，贺君竹。”
    雪落无声，软绵绵地落在窗框上。他挣脱贺君竹的手，望着窗外往来不断的人影，轻轻说：
    “我现在是关东军的战犯，南造一定会满世界通缉我，势要把我剥皮削骨。我是无所谓，横竖不过是一条命，他要拿去就拿去。但樱内府的老老小小，我没办法让他们因我而两难。”
    樱内华生这个人，打小便淡漠惯了，无论说多么严重的话都是轻描淡写的，仿佛多大的事都不足以被当做事。贺君竹敏锐地眯起眼睛，问：
    “你什么意思？”
    “贺君竹，我得回去听候发落。”
    “你疯了？我好不容易把你救出来，你这条命转手就不要了？”
    “我的家人会因我而死的。”
    樱内华生抬起头，面目不容置疑：
    “与其拖累那么多人，还不如我自己死。”
    “放你的狗屁！”
    贺君竹一下子站起来，揪起樱内华生的领子怒气冲冲道：
    “你什么时候这么善良了？自顾不暇的时候还要管别人？你樱内华生身上背负着血债累累，还在乎再多几条吗？你就给我狼心狗肺地活着吧你！”
    ‘啪’的一声，贺君竹在激动之中被扇了一巴掌，脸上火辣辣地疼，五个手指印当即显现出来。他呼哧带喘地呼吸，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冲动之间说了怎样畜生的话。他缓缓回过头，瞅着樱内华生疏离的脸，开口道：
    “樱内……我……”
    “滚。”
    樱内华生的语气冷漠到极点，眼底杀气腾腾。
    不过一把麻将的功夫，贺君竹便垂头丧气地从屋内走了出来。他边走边望着满寨的火红，懊悔地闭上了眼睛。土匪们都忙着手里的活儿，梁序和顺驴在偏厅吵吵嚷嚷地打麻将，今天赶上当值的鬼螳螂却急匆匆地进了寨门，看到贺君竹现在院儿里马上跑过去说：
    “当家的，城里出事了。四娘的窑子被上了封条，整个窑子的人都被带到驻地了。”
    贺君竹瞬间横眉立目地问：
    “怎么回事儿？”
    鬼螳螂道：
    “具体的情况兄弟们正在打探，不过据说是浅野死后日本派来了新的司令，那司令一担任就查了所有和你以及樱内华生有关系的地方。”
    眼前的一片火红仿佛当即变了个色，灰秃秃勾连着人心逐渐低沉。贺君竹的脸色阴暗得不像话，本就锋利的面部轮廓此时锐成了一把钢刀。鬼螳螂站着不说话，忽地瞅向贺君竹的身后。贺君竹还不等回头，便听到樱内华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来：
    “你说的那个关东军新司令，叫什么名字？”
    鬼螳螂瞅了瞅贺君竹，得到肯定的眼神后才答道：
    “城里人说，叫江户川景昭。”
    樱内华生闻言睁大了双眼，抿紧了嘴唇，眉头亦是拧得死紧。贺君竹眼见一向泰山临崩也面不改色的樱内华生露出这种表情，立马意识到事态严重的地步：
    “怎么？你认识这个人？”
    “嗯，他母亲是樱内府的四小姐、我母亲的亲姐姐。”
    樱内华生暗暗握紧了拳头，继续道：
    “他是南造最宠爱的部下，位高权重。最重要的是，他才是真正的杀人不眨眼。他做事不管对错，只要与事件有关联的人，都得死。”
    听到这话，鬼螳螂从不显山露水的脸上显出万分的焦急：
    “那四娘怎么办？她现在可被那鬼子握在手里呢！”
    樱内华生抬眼，直接看向贺君竹：
    “现在不必担心那个女人，我想景昭抓她不过是因为那窑子是浅野经常去的地方。你倒是应该派人去看看赤字帮的情况，你亲手杀了浅野，以景昭睚眦必报的性子，一定会先从与你亲近的人下手。”
    做了土匪以来，贺君竹最怕的就是会牵连到金爷。他怔了怔，然后抬腿往偏厅走：
    “我去叫梁序下山。”
    然而刚走出一步，便被樱内华生拉住。他魂不守舍地回头，看到樱内华生轻叹：
    “吓傻了吧？你们黑角寨的任何一个人去北城，这时候都是送死。”
    顿了一下，樱内华生继续道：
    “你要是信我的话，就让我去吧。顺便，我想确认我的家人是不是平安。”
    贺君竹转过身子，正对樱内华生。两个人对峙了片刻，目光胶着互不相让。末了，贺君竹才缓缓开口：
    “你要去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除夕之夜，冲天的炮声震惊了丛山座座。黑角寨热闹堂堂，四个高大威猛的壮汉抬着一头蒸整猪走进主屋，火炉前今夜摆了长条方桌，大大的关公像立在桌上，像前放着盛满了水的碗。满寨的土匪都聚在主屋里，贺君竹披着皮草大衣手戴黑皮手套，威风堂堂地坐在椅子上，樱内华生站在关公像前，梁序在他身边举着贺君竹亲笔写下的保书，对满屋子的土匪喊道：
    “今天除夕，也是新兄弟的挂柱之日！大当家的亲自做担保人，承诺新兄弟入伙后走马飞尘、不计生死、不泄底、不拉稀！废话不多说，现在拜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