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唐煦   加入书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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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本朝官制,六部中吏、户、兵三部分设左右侍郎两人,其余皆为一人,只有吏部侍郎为正四品上其余皆为正四品下,而只有四品上官员才可得见天颜。卞然等人候在外殿,也不按照朝列班次各自站在位子上,时有官员小声交谈。纠察御史清咳一声,大殿内顿时肃然,生怕被记上一笔。
    今日朝会格外漫长,秋日天高,淡薄的日光穿过碧色琉璃瓦撒在大庆殿门槛前,映出空气中细小的灰尘,卞然凝神细数,耳中将百官闲话收入。外殿气氛一片闲散,内廷却是可怕地寂静。
    白去非一身湿透,朱红朝服紧贴在身上,金鱼袋系在腰间,略见散乱。
    齐王唐煦,也就是当今皇帝双眉一轩沉声问道:“爱卿御前失态,该当何罪?”
    白去非倒是不慌不忙,皇帝没叫他起身,他便老实跪在地上,直视眼前两块地砖,缓缓道:“微臣御前失仪,情非得已。微臣上朝途中经过御河,失足落水,幸得侍卫相救,然而已来不及更衣。”
    即将入冬,日短夜长,早朝在卯时,许多官员甚至要午夜就要动身穿越整个京城才能赶上早朝。原本上朝路上设有照明的灯火,然而旧帝唐熙宠幸大太监陈晷,为方便其连夜出行,取消了路灯。如今只有一二品大员和年高长者才有资格挑灯入朝,奏事官和提搪官特许角灯入门,即便煊赫如白去非也不得不摸黑面圣。
    唐煦想,自己这个大舅子恐怕有话要说。
    白去非偷眼看唐煦,见他面色并无不豫,继续道:“其实饱受夜行之苦的不只微臣一人,前些日子右仆射胡大人也曾在宣德门外跌跤,他年事已高,禁不起折腾。”
    左仆射胡元祐统领吏、户、礼三部,位高权重,又是前太子少师,白去非原是胡门门生,搬出他来撑腰,倒是他会想。重设路灯制度事情虽小,却是昭告天下,新帝体恤臣工,决意一改前朝纵容阉宦的风气。
    唐煦微笑,这个白去非,不过而立之年,竟比那些宦海沉浮的老官员能体会上意。
    他身边服侍的太监得禄察言观色,知道皇帝心里欢喜,一打拂尘,上前扶起白去非道:“白大人无须自责。”
    唐煦顺口道:“既然连夜上朝不便,那就传令下去,御街、御廊和杈子都点上灯,免得摔坏了朕的栋梁。”
    其他官员见状纷纷道圣上英明,眼中觑着白去非含笑的眉目,越发嫉妒。
    待称赞声息了,唐煦道:“陈首阳,祁大人好些了?”
    礼部侍郎陈首阳出列应道:“臣在,祁大人年过天命,恐怕不堪圣上重托。”
    他执玉笏的手微微颤抖,祁继愈突然病倒、足不出户的事,他也略知一二,恐怕有猫腻。不知这主考之位会落到谁头上,主考官以天下士子为门生,地位尊贵自不必说。依照惯例多半要请吏部尚书钟柔代任,然而钟柔人不似其名,他原是定远将军,只识弯弓射大雕,斗大的字不识几个。这差事有多大机会落到自己头上呢?总不会逃出礼、吏、户三部。论位阶,他的确不如祁、钟、白三人高;然而白家子侄有不少参加今科考试,多半要避嫌。他惴惴不安地等着皇帝发话。
    唐煦喝口茶,陈首阳此人他是知道的,探花出身,曾任翰林院学士,文章锦绣才华纵横,然而心胸过于狭小,患得患失,恐怕无法担当调和各方势力、遴选士子的责任。他犹豫再三才道:“让副主考梁于讷升为主考,首阳你从旁辅佐。”
    陈首阳应了默默退下,心里倒是平静不少,梁于讷为人懦弱,极易拿捏,自己并不吃亏。
    白去非旁边看着,冷笑一声。科考黑幕他是知道的,这届不少考生有许多可算上天潢贵胄,加上南北考生素来有嫌隙,到时候局势必定大乱,新帝登基整顿朝纲,停止取士十年,今年重开科举,换做是他,必定如履薄冰,陈首阳不知好歹接了这个烫手山芋,恐怕不得善终。
    向茭为尚书令陪侍在上首,唐煦褒奖他从龙有功,破例授他大司空一职。他为人精明,一眼看出梁于讷陈首阳之流难当大任,他和广陵将军的争斗正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阶段,朝廷里有不少才子能人效忠新帝,他不再是独一无二的谋士,尽管权同丞相,却岌岌可危在唐煦烹走狗、藏良弓之前他必须拉拢新晋士人巩固地位。
    在他的心底还隐隐藏着一个担忧:当初剿灭武、卞两家时他色迷心窍偷偷留下卞然一命据为禁脔,太后寿诞之后却得到消息卞然被人错放不知所踪,如若被人抓住这个把柄,参他一本“窝藏重犯、意图谋反”,就算他如今位列三公,也难逃死罪。
    他正准备提醒皇帝三思,唐煦却揉了揉太阳穴轻声道:“朕累了,今日廷议就到此为止吧。其他政事你们集议后上报吧。”
    太监得禄见兵部诸人有些骚动,皇帝却先他一步道:“兵部之事,容后再议。朕要去御书房。”
    唐煦高坐在九龙捧云的御座上,看着臣工鱼列而出,叹了口气向得禄道:“走吧。”
    卞然跺跺脚,身上有些酸痛。身边有人道:“出来了,快跟上。”
    他猛然抬头,正见向茭带领群臣行礼下朝。
    向茭垂手低眉,双手拢在袖中,缓缓向外行去,全没注意大庆殿中有一人几乎用目光将他凌迟。他做梦也想不到,卞家那腼腆的如玉公子有一天会用这种贪婪的眼神盯着他看,饱含恨意。
    卞然站在队列靠后,离纠察御史颇远,向茭的身影还不算模糊。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向茭也年近不惑,他也算青年得志,卞然在狱中几年见他时面上时时挂着位极人臣的得意之色,今日却见他弓着身,面上若有所思,浑然不觉自己官帽微微侧歪,走动时帽翅轻晃,已经有了几分老态。
    不知不觉间出了宣德门,百官也随之散了。卞然站在御街中央怔忪良久,直到阳光晒在脸上微有烫意才向雪童停马车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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