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鹬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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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说京官威风,却不知他们比地方长官别有一番为难处——天子脚下、两袖清风。京城为五方最繁盛之地,金银如流水,身为京官开销自然较地方高出许多,然而四周耳目严密、贪墨十分不易,为了避免入不敷出的状况,私下里的冰敬炭敬只好笑纳。卞然虽不曾为官,可是卞家为一方郡望,也没少给官员孝敬,如今身在户部,更是熟稔个中关窍。
这日雪童递上一张妙园主人的请帖,邀卞然前去赏花。说起那妙园的来历,其中亦有一桩故事。那妙园原是京城大户路家在城郊的一处庄子,十余年前路家长子路东澜娶妻,偏巧在妙园挖出温泉眼来,遂堆石铺路将之改成别苑,更借温泉之便种植牡丹,经冬不败。谁知陆夫人红颜薄命,成亲仅月余就香消玉殒,路东澜一往情深、拒不续弦,独居牡丹园,更因怀念逝者,更其名为妙园,意为“女少为妙”。卞然少时即知妙园美名,今日受邀实是受宠若惊。当即命雪童打点车马向西郊去。
入秋已深,霜浓马滑,雪童在车内烧起两只大炭盆,暖融融火光映着帘子上的双钩图样,一下一下闪着柔光。卞然脱了羊皮靴,将两只裸足搁在盆边毡子上烤着,不觉把脚一缩,原来衣服下摆沾了火星烧了起来。他抬眼看雪童,这娃娃正低头在一方薄绢上写着什么,车子不时震颤,他的字迹十分潦草。卞然知道,不待墨迹干透,这绢就会被卷入拇指大小的竹节中,由一只训练有素的赤喙雪鸽送到烟老头的府邸,其中还含有卞然的近况。这一切就在卞然眼皮子底下,雪童的情报工作可说十分光明磊落。
卞然轻嗤一声,低头打量妙园主人的请帖:青木为表,内衬一封浣花笺,书成颜体,微有墨香,十分端庄雅致。他正自端详,车夫齐大忽然高吁一声,双手骤然勒紧缰绳,那马吃力,直被勒得上身作人立。卞然受了这一惊,额头磕在车厢上擦破了皮。手中请帖也跌进火盆化为乌有。雪童身手十分伶俐,一手托卞然,一手迅速将绢布投进火中,火舌吞吐间那笺纸眨眼间卷边焦化融于火炭。他挺身遮住卞然,撩开帘子一角问齐大道:“是谁冲撞了公子的车驾?”对面那车是驾送炭车,那车夫见这小厮面色不善,十分惶恐,张口结舌地半天也说不上自家名号。
卞然见双方胶着半日也谈不出个子丑寅卯,眼见天色阴沉似有雪意,十分心焦。就要开口催促时,却听见一个颇为印象深刻的声音道:“步大人是何等人物,怎会与你计较?还是快快让出道来让咱们过去。”那人口气中颇有埋怨之意,却又不十分认真,倒如挑逗一般。卞然心口一跳,登时认出这是白去非。
上司在外,怎好不出来见礼?一抬头却见那人一身劲装,黑衣金冠,颈上围一条紫貂,十分利落。白去非看卞然面上满是探究的表情,于是笑道:“许你去妙园,便不许我去?小云儿也太霸道。”他生就一副冰雪眉眼,那种双眉微挑、嘴角斜撇的神态远远望去竟与雪童神似,口中言语浑不似本人。卞然旧时也是生人勿近的性子,十年牢狱,不觉已将一身傲骨磨去许多。卞然再看白去非,平添一丝亲切。于是,当那人向他伸手上马时,他竟有些失神,连白去非如何得知他赴约妙园都不曾计较。
白去非那匹着实好马,两人共乘一骑也脚力不减。白去非紧紧笼住辔头,雪童与齐大一路跟随也不吃力。行近妙园时忽见一处人头攒动,不少人还拍掌叫好,或有被人踩着脚的高声问候人家祖上,几个衣衫褴褛的儿童在人群中钻进钻出。白去非见这百余人混乱无状,正要掉头走开,怀中的卞然低声道:“过去看看无妨。”白去非无奈,拨转马头,硬是凭着高度优势在人群中挤出一条道来。
只见人群中央围着一个浑身赤裸的男子,年约四旬,满面络腮胡连成一片,看不清面容。他身上沾满泥浆,四肢肿胀,不少地方甚至痂破流脓。他神智不清,被人四下里推搡,歪歪斜斜在围出的场中左右游荡。一个背着一串草鞋的笑道:“疯子,滚那边去。”伸手将那人向外一格,那人脚下滑倒,顺手揪住一个衣角。被揪住的少妇尖叫道:“哎呦,死开!”背草鞋的道:“小六家的,你平日不是最不忌讳男人的?”那少妇伸出兰花指虚点一下娇声道:“那也要看是谁!又老又臭,姑奶奶才不稀的!”人群一阵大笑,想是知道这泼皮少妇的底细的。半路里出来一个矮小壮实的男人,手里端了一盆滚水,腰间别一把杀猪刀,向那疯癫男人喝道:“瞎了眼的,调戏到老子娘们头上!老子废了你!”一盆滚水浇向那疯癫男人的下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热乎乎血淋淋的气味,男人们讨得没趣自去做活,女人们回身继续讨论哪样的绣活最衬翠色鞋面。疯癫男人在地上滚了几滚,喉中发出浑浊痛苦的呻吟。仿佛他在这尘世之外,遭受着常人所不见的折磨。所幸那男人嚎叫几声便倒在污泥中不再动弹。
白去非伸手捂住卞然双眼,手心微湿。
一行人到得妙园已是暮色四合。妙园四角已点起琉璃灯,幽幽碧光映着粉墙,居然有些可怖。路东澜早在廊下设宴,席中多是官宦,在卞然意料之中。白、卞因迟到了各自被罚了三杯。路东澜问起缘由,白去非娓娓道来。路东澜小小啜了一口热酒道:“这人离我庄子不远,他的事我也略知一二。听说他原是要参加科举的,因为屡试不第,早早就在城中客栈住下,同其他举子温书。谁知前些日子发了疯病。科举也考不成了。可怜他家妻小倒了顶梁柱,我还命人送了二十两银子到他家。”诸人闻此,纷纷夸赞路东澜宅心仁厚、乐善好施。卞然见白去非猛的一瞪眼,心知这是他那不知天高地厚向考官行贿的表侄为了掩人耳目酿出的恶果。白去非似乎有所察觉,向卞然深深看一眼,眼底居然微有笑意。卞然看了他这一眼,忽然涌出一个念头:那对夫妇或许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那疯癫男人或许见了不该见的人,看了不该看的事。至于幕后人是谁,呼之欲出。想到如果没有黄阮顶包自己也许也会落得这般下场,卞然不禁浑身一颤。
酒过三巡,卞然起身解手。返回时却迷了路。妙园内曲径通幽,小路交错,卞然眼见廊下灯火却走了几回也无法靠近设宴处。身后传来噼啪轻响,有人在背后道:“兄台可是今科举子?”卞然看不清那人面容,只觉得他声音沙哑轻柔,听在耳里十分受用。那人缓缓靠近,贴在卞然耳边道:“贤贤易色。”卞然顿觉一股花草香气如潮水般涌来,脑中一片混沌,不知不觉想道:佳人如此,未必肯贤贤易色。
终于回到席上时大半人已散去,卞然无意再留,路东澜一把扯住他衣袖口齿模糊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鹬鹬相争,蚌之不存。”卞然见他说的古怪,虽是不解,仍旧记在心中。
作者闲话:
非常抱歉,因为最近换了电脑,更新的频率比较奇怪。。。。
马上就要军训,加上刚开学事情比较多,最近会停更比较长时间。不过正式开学以后一定补回来,科举案这一部分就会告一段落。